被耿部抓獲的很多浙江綠營軍官一個個都大腹便便,看起來根本就沒有在軍營裏呆過幾天,經審問現在浙江很多軍職都是明碼标價,升遷和轉任都需要付錢。既然這些官職都是靠錢買來的,見到敵軍來了誰肯上前拼命?不許開槍也正是這些軍官下的命令,生怕激怒了入侵者導緻他們遭殃——花錢買軍職是爲了升官發财的,現在本還沒撈回來呢。也正如這些軍官所願,耿精忠對他們的合作很滿意,也沒有與兵不血刃的耿部接下仇怨,很快就都被耿精忠釋放。
因爲進展如此順利,所以耿精忠雖然聽說兩江恢複和平,但卻舍不得停止進攻。本來在出兵前耿精忠的計劃是占領浙南兩個府,然後就陳兵江西邊境觀望兩江和鄭經的動靜,再确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可現在杭州給耿精忠的感覺是唾手可得,他就按捺不足熱情下令繼續向北進軍,而江西那邊既然已經塵埃落定,耿精忠覺得董衛國的地盤大概不太好搶了,就一門心思要從浙江這邊獲得更多的補償。
在耿軍高歌猛進的時候,杭州和浙北自衛隊依舊沒有達成任何協議,現在浙北兩府的政軍人員大都和四川聯系緊密。很多人從四川書院或軍校畢業後就回鄉效力,他們一心要把全浙江并入帝國體系,而且還有了全盤的計劃,那就是仿效四川巡撫衙門和知府衙門的關系,來建立帝國政府和浙江省政府的關系。
現在四川巡撫衙門和下面各個知府衙門的關系是:巡撫衙門對知府衙門有領導權,各府也要繳納一定數量的省稅,但巡撫衙門并沒有知府的任免權和考核權,知府的考核由府議會來完成;而知府下面的各區官長,則是同秀才們選出來的而不是鄧名任命的,知府對他們也隻有有限的領導權,而沒有任命和考核的權力。如果一個知府看某個區長不順眼的話,唯一能做的就是收集他的貪贓罪證,然後去提刑官那裏告他,但下一任區長依舊是同秀才選出來的,也未必就能順眼。
浙北派和浙東軍的關系很好,但兩者間同樣有分歧,浙北認爲知府都不需要由鄧名來任命,而是直接由府裏自己選出;而浙東的馬逢知、鄭瓒緒他們則認爲同秀才選舉到區長就可以了,知府這種高官的人選還是應該由丞相來負責權衡。
正是因爲這種分歧,所以浙北和浙東依舊是兩套系統。不過即使意見不同,而且現在湖州和嘉興兩府上依舊挂着大清的旗幟,但浙北的莊廷钺也不認爲他們是杭州一夥兒的。聽說趙國祚要求自衛隊參戰後,浙北集團内部的反對聲也很高,認爲爲趙國祚流血毫無意義,甚至還有激進份子主張仿效耿精忠反正,先拿下杭州再說。
在耿精忠占領金華的先頭部隊繞過義烏,逼近諸暨後,趙國祚終于讓步,答應用嚴州府的土地當做報償,酬勞自衛隊的流血犧牲,而且還允許臨安以西的杭州府地界自治,成爲湖州府到嚴州府的走廊。消息傳出後,桐廬和新城等地都是一片歡騰。
這些地方的浙江缙紳幾年來一直看着隔壁的浙北自治區眼紅,那裏的官吏如果橫征暴斂、巧取豪奪早就被議會給轟下去;而嚴州府這邊自從杭州不用朝廷的流官後,官吏更是肆無忌憚,康熙十五年的稅都被他們預征走了。爲此嚴州的父老哀歎還不如杭州的土官還不如北京的流官呢,一面詛咒趙國祚和松奎早歸極樂,一面盼望着能夠快點被劃進禁海區。隻是去年禁海區才劃到金華府的義烏,看起來嚴州這邊距離納入張尚書管轄還早,而趙國祚一夥很可能在嚴州府進行的最後瘋狂想想就讓父老們不寒而栗——已經有人私下派子弟喬裝打扮去浙北或是浙東,然後去四川報考軍校了,要是趙國祚打算在嚴州預征個幾十年的稅出來,大家說不得也隻有魚死網破了——現在四川的軍校隻接受本土和對同盟地區的生員。浙北就屬于帝國的準同盟地區,學生都是自費,畢業後也不能加入帝**隊;而浙東則視爲本土,食宿全包,成績優良者甚至可以有一定的服役軍區選擇權。那些特别有門路的嚴州缙紳就走馬逢知的門路,讓子弟們搖身一變成爲浙東人士,希望他們成績出衆然後志願返回浙東服役,将來可以影響浙東軍的決策,在必要時出頭打趙國祚這個王八羔子。
這次浙北自治區和杭州的談判中,也有嚴州勢力在煽風點火,全力遊說莊廷钺要态度強硬,不少嚴州的實力派還向莊廷钺保證,隻要他肯念着嚴州的父老,将來嚴州的父老就會支持他出任帝國的浙江總督。當耿精忠占領金華後,嚴州也發生了一些小騷亂,不少人擔心耿精忠會向他們的家鄉殺來。不過現在總算是雨過天晴,耿精忠直奔杭州去了,而趙國祚也全盤同意了浙北自治區的條件,
達成協議後,浙北的軍隊就再次打起靖難的旗号,浩浩蕩蕩地開赴杭州府,而即将加入自治區的嚴州府和杭州府西部地區也踴躍報效,他們雖然沒有民兵可用,但提供一些糧草還是做得到的。而浙北放開邊境後,江南巡撫梁化鳳的讨逆軍也得得以進入浙江,和靖難軍一起奔赴前線應戰耿精忠——除了梁化鳳用來表忠心的嫡系部隊外,還有個别人是蔣國柱的死硬舊部,比如前兩江總督的标營,趙天霸向這些不得志的人許諾,如果他們在此戰中出力,那趙天霸負責幫他們在福建獲得一塊防區。
直到此時,馬逢知依舊保持中立,趙天霸覺得既然要打就要狠狠地打,讓其他野心勃勃的軍閥看看擅自發動戰争會是什麽下場。因此在耿精忠北上時,馬逢知一直默不作聲,爲了回報耿精忠繞過義烏的善意,馬逢知還把義烏和其他可能威脅耿軍側翼的駐軍統統撤回甯波。
……
張朝逃亡四川後,董衛國就把自己的辦公地點搬去了南昌,梁化鳳組織軍隊入浙的時候,董衛國也在緊鑼密鼓的籌備讨伐耿精忠的部隊。不過董衛國并沒有用讨逆軍這個名字,因爲他覺得這還是梁化鳳先喊出來的名義,而董衛國追求的是江西和江南的平等地位,而不是讓南昌依舊隸屬在南京下面,即使是名義上的也要盡量避免。一方面避免再給江南勒索稅金的借口,一方面董衛國也不願意位于梁化鳳之下。
董衛國給江西出省作戰部隊起的名字是“靖逆軍”,和“讨逆軍“或是”靖難軍“都很像,一眼就能看出與他們的同盟關系。在确定廣東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後,董衛國就在南昌發表講話,稱東南各省同氣連枝,江西和浙江本來就是兄弟省份,而爲大清讨伐叛逆更是臣子義不容辭的責任。動員完畢後,董衛國就命令靖逆軍出發,向耿逆的福建發起攻勢,趙天霸許諾若是江西出力,那論功行賞的時候就會考慮給董衛國一些閩西北的地盤補償,當然有沒有、有多少要根據出力大小來決定。
密切關注福建動靜的鄭經此時也做好了出征的準備,不過鄭經打着的是明軍的旗号,所以他不可能宣稱耿精忠是需要讨伐的逆賊。所以鄭經和馬逢知、鄭瓒緒他們一樣,會打出援閩的旗号來——反正的耿精忠正受到清兵的圍剿,所以同屬明軍的浙東軍和台灣軍當然要兵發福建支援耿精忠——就算耿精忠的失敗無法挽回,至少要保證最多的府縣依舊控制在明軍手中嘛。
耿部和讨逆軍、靖難軍在紹興周圍發生激戰的時候,東甯三聲炮響,鄭經命令陳永華這個他看得一清二楚的老實人留守台灣,負責幫他盯着這塊根本之地,延平郡王本人領着劉國軒等将漂洋過海,大舉援閩。
還是同一時刻,尚可喜和尚之信父子也基本商議确定了廣東藩的出路和對策。當初兩江戰事方起時,尚之信就急不可待地要發動兵變把他父王軟禁起來,然後高調反正一舉殺入江西,但老謀深算的尚可喜壓住了急躁的兒子,一直靜觀時局。
所以一直到蔣國柱、張朝先後兵敗解散軍隊入川的消息傳來,尚之信依舊沒有發動政變,廣東也沒有反正重歸大明。
“父王,董衛國起兵靖逆了,我們該怎麽辦?”得到江西的最新動向後,尚之信急不可待地來找尚可喜。在尚之信看來,他父親那種一味的兩面下注隻會讓尚藩失去最好的擴張良機:“父王,必須要下決心了,要是父王看到耿精忠,我們就反正攻入江西;要是父王不看好耿精忠,我們就要旗幟鮮明地出兵福建讨逆。”
“急什麽?你也老大不小了,這麽惶急怎麽濟得了大事。”尚可喜不滿地斥責了兒子一聲:“這些事爲父早就知道了。”
作爲兩面下注這門技巧的宗師級人物,尚可喜不慌不忙地拿出來一批旗幟給兒子看,這些旗幟共分爲三種,其中一種上寫着“蕩逆”的字樣。
“兵兇戰危,事關本藩前途,全族的生死安危,如何能去不顧一切地賭大小?而且你忘記了我們背後還有平西王了嗎?除了平西王還有延平郡王,最近鄭家的海船不斷在本藩周圍窺探,那鄭經小兒難道會安什麽好心嗎?”尚可喜一邊說,一邊把第一種旗幟展示給兒子看:“還要繼續觀察一陣,才能知道該不該看好耿精忠,但最關鍵的是,除了該不該看好耿精忠,我們更要仔細斟酌該不該反正。現在局勢尚未明朗,我們不能草率行事,而這面‘蕩逆’的大旗,無論廣東反正與否,都可能用得上。”
尚可喜的意思就是讓尚之信先領兵去福建、廣東、江西三省邊境,如果耿精忠形勢看好,而且明軍勢力大,那尚之信就應該果斷打起明軍旗幟,率兵殺入江西蕩董衛國這個逆,至少先替廣東把贛州拿下來再說;反之,若是清軍勢大,耿精忠節節敗退,那尚之信就應該留在清廷這邊,攻入福建去蕩平耿精忠這個逆賊,把尚藩的勢力發展到閩西南。
除了這面兩用的“蕩逆”軍旗,尚可喜給他兒子準備的第二種軍旗上寫着“援贛”二字,見兒子面露不解之色,尚可喜就耐心地面授機宜:“或許耿精忠對董衛國會有優勢,但總體來說還是清兵勢大,那你就要打起這面旗幟來,以清軍的身份殺入江西,從董衛國手裏奪取領地。”
既然依舊是清軍,那自然不能用“蕩逆”而是“援贛”了。
而尚可喜給兒子準備的最後一面旗同樣是“援閩”,在大形勢有利于明軍,而小形勢不利于耿精忠的情況下,尚之信就需要戰略上反正歸明,戰術上夥同董衛國攻打福建。尚可喜和鄭經、趙天霸的選擇不謀而合。
“爲父必須要坐鎮廣州,以免給平西王或是延平郡王可趁之機。”尚可喜手下并沒有一個人如同鄭經的陳永華那樣既有才幹、又可以完全信任,所以尚可喜隻能把見風轉舵的權利交在了兒子手中。不過尚可喜思來想去,兩面下注做到他這種地步也就是登峰造極、無懈可擊了,在尚之信離開廣州前,尚可喜再三叮咛:“先确定是清兵勢大還是明軍勢大,然後再确定福建好打還是江西好取,然後酌情打出一面旗子來,千萬不要心浮氣躁、莽撞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