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到三十下,中尉立刻發出了進攻的命令,然後當先躍上窗口。黃猛等人緊随其後,呐喊着一個緊接着一個撲上去。這時探照燈的光柱已經已經消失不見了,而火光則顯得亮了許多。黃猛面前的敵艦炮窗距離很近,角度也很正,他縱身一跳就躍入其中,就地打一個滾就握着刀子彈起來。
黑黝黝的船艙裏滿是呻吟和厮殺聲,隐約的火光讓人隐約看到一些人影,黃猛大聲地發出漢語的咒罵聲,和那些語言不通的敵人砍殺起來。一通亂砍之後,黃猛聽到敵手的背後又傳來中文的大罵聲。借着遠處火铳的火光一閃,黃猛好像感覺敵人正在轉身,他狠狠地一刀揮去,似乎自己砍到了什麽東西,還有一些溫暖的液體噴到了他的臉上。
有的同伴不小心撞在了窗沿上,慘叫着向兩條船之間的海水裏跌落下去,但更多的人順利地從窗戶裏湧了進來。不少明軍在一隻腳跨進船艙的時候,還會先朝黑沉沉的内部放上一槍,既是爲了安全,也是爲了搞出點亮光來照亮前路。
“瞎了你的狗眼!”黃猛身前傳出一聲憤怒至極的大吼聲,正是那個帶隊的中尉發出的,後半部分船艙已經聽不到異國的謾罵聲了,中尉舞着雙刀就向前排沖過去;結果側面窗戶又是一個明軍跳上來,二話不說就是朝着黑暗裏一槍,把中尉的頭盔打得飛了出去。
驚出一聲冷汗的中尉手臂都舉起了一半,差一點就把那個幾乎槍斃了他的士兵砍下船去:“點燈,點燈!”
黃猛身邊的一個同伴抽出了一個火折子,用力一抖,頓時一團明亮的火焰就出現在船艙裏,而幾乎同時就是一聲槍響。點火的同伴被打得一個踉跄仰天摔到。
“西班牙佬!”
開火的是個躲在暗處的西拔牙水手,接着這團火光,湧進來的明軍也看清了最後幾個還站着的敵人,黃猛和另外的同伴們一起發出怒吼,向着舉着火铳的那個敵人猛撲過去,那個西班牙人扔下手铳,奮力揮舞長劍保護自己,但一轉眼就被四、五把刀子捅倒在地……垂死的慘叫聲越來越少,最後徹底消失不見,隻剩下咚咚的砍剁聲。
“停,停,多點幾盞燈!”中尉又氣喘籲籲地叫起來。
更多的火光出現在船艙中,黃猛環顧四周,站着的隻剩下身穿藍白軍服、頭戴圓頂鋼盔的明軍士兵。地闆上橫七豎八到處都是一動不動的人體,明軍士兵舉着燈在尋找着出口,很快就有人大叫起來:“艙口,上去的艙口。”
中尉跑到梯子旁,看到上面蓋着蓋子,他先是把耳朵貼在上面聽了聽——上面好像正打得激烈;中尉聽了片刻,輕輕伸手舉了一下艙蓋,想試試它是否被壓住了住。發現蓋子似乎可以挪動後,中尉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對圍在他周圍的士兵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把一根火把搶在自己手中,并示意把其餘的亮光都滅了。
包括黃猛在内,明軍都警惕地看着梯子頂部的蓋子,大家一個個拉開架子,做好了搏鬥的準備。看到身邊的幾個士兵都裝填好他們的步槍和手槍後,中尉一手握着火把,另一支手舉過頭頂,比出三根指頭。
中尉一邊晃着手,一邊減少了一根指頭,然後又減少了一根;在收回最後一根指頭的同時,幾個用手托着蓋子的士兵同時用力,把蓋子猛地掀翻。中尉大吼一聲,把火把抛了上去,同時全速後退。
“嗯!”
“哈!”
“啊!”
明軍士兵大喊大叫地朝着上面一通亂打,幾乎同一時刻黃猛的頭頂上也傳來驚呼聲。
“有西班牙佬出來了!”從洞口傳下來驚呼和慘叫的同時,有兩三把刀劍也朝着洞口亂戳。
“自己人,自己人!”聽到中文後,黃猛他們一起大叫起來,一個明軍士兵在喊話的同時就向梯子上爬去。
砰!
一聲槍響,剛爬上梯子的明軍就中了一槍,重重地摔落下來,直挺挺地趴在地上。
“是自己人,混蛋!”中尉大罵着,第二個爬上了梯子,緊跟着他,下層的明軍士兵紛紛從梯子爬上了上層的火炮甲闆。
黃猛眼前的火光忽明忽暗,看起來前半個船艙已經在中國人的控制下,而後排走廊那裏還傳來格鬥厮殺聲。
“上甲闆,上甲闆。”遠處一個人大聲招呼着黃猛等人,借着船艙裏的零星火光,黃猛能看到這個人守在一個梯子旁,前面的明軍士兵正根據他的招呼,從那個梯子爬出船艙,守梯子的人一邊焦急地把人往上推,一邊急促地叫道:“跟上艦長!”
……
這時三盞探照燈都已經熄滅了,鄧名仰望着西班牙戰艦的船舷,那裏已經出現了不少西班牙士兵的身影,他們正居高臨下地向明軍的船上射擊。而留在甲闆上的明軍士兵也不甘示弱地用步槍還擊,還有幾個明軍士兵操作着甲闆上的小炮,把炮口朝向幾米外的高點,把炮彈直接噴到敵人的臉上去。
幾個衛士都搶到鄧名的身前,把統帥嚴實地擋在身後,不過他們并沒有參與槍戰,因此也沒有西班牙人向鄧名這裏射擊。兩艦甲闆上交戰的士兵都是根據本能在行動,他們看到那裏有槍口的火光,就會大叫着向那裏開火,然後全力裝填武器——如果沒有被反擊的火力擊中,他們就會向有聲音或光亮的地方開下一槍。
一簇簇從槍口噴出的火焰,就像是一道道閃電,在兩條船之間亂竄,雙方的士兵都已經進入癫狂狀态,他們每次開火時都會用盡全力地大叫一聲……漸漸的,聲音好像輕了一些,接着又輕了一些。
一條友艦從遠處開過來,開始用光柱在西班牙戰艦上亂掃——隻有一道光柱了,鄧名向那條船望了一眼,看到這條船上也隻剩下一盞燈還亮着了。在這條友艦的背後,還有幾條明軍的船也在全速趕過來,不過大部分也都沒有燈光了。
高處的西班牙人已經半天沒有向下還擊了,甲闆上的明軍士兵又開了兩輪槍後,也停了下來,仰望着再次被光柱照亮的敵艦,喘着粗氣觀察着上面的動靜。而這個時候鄧名也看了看自己的身旁,發現本該在身邊的馮錫範等台灣軍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全都消失不見了。
一個軍官從下層甲闆爬上來,他急匆匆地叫到:“還有木匠嗎?快來堵漏!所有的人都下來幫忙舀水。”
剛才兩艘船綁住後,西班牙戰艦下層火炮甲闆的射擊彈無虛發,在明軍的下層船體上開了好幾個大口子,有一個口子非常接近水線,每次船隻搖晃的時候就會有大量海水湧入。這個軍官剛才和幾個水手在下面拼命的舀水,他聽到上面的槍聲好像停住後,就急忙爬上來請求支援。
現在留在甲闆上的明軍士兵還不到這條船上人員的四分之一,沒有人回答這個軍官的呼喚,他們依舊仰着頭,看着突然寂靜下來的敵艦船舷。上面的火光越來越亮,看上去好像有無數支火把被點了起來。
突然一根繩索被從上面抛了下來,在下一時刻,好幾根火把從船舷邊探出,舉着它們的人都戴着頭盔,一看就是明軍的士兵。在火把探出來後不久,鄧名看到一個人跳上了船舷。這個人懷裏夾着一包東西,一手攥着那條繩索,躍出船舷向明軍旗艦的甲闆上跳下來。
落下來的人正是李嗣名,他身上的軍服已經滿是血迹,李嗣名走到鄧名面前,松開手把他抱着的那一大團東西擲在到統帥的腳前——這是西班牙旗艦的軍旗,上面還繪有西班牙王室的鷹徽。
“丞相,戰艦是您的了。”李嗣名大聲地報告道,他接着又把一支歐式長劍扔在那面旗幟上:“西班牙佬的統帥向丞相您投降了,這是他的寶劍。”
這時又從船上跳下來一個人,滿臉血污的馮錫範大步走到李嗣名身後,對鄧名大聲稱贊道:“李中校真是好身手。”
“那是當然,”鄧名低頭看了看腳前的軍旗,然後又擡起頭對馮錫範笑道:“現在馮衛士不再懷疑了吧,李中校是靠他自己的本事當上艦長的。”
“卑職從未懷疑過。”馮錫範一臉嚴肅地答道。
三十條西班牙戰艦中的二十二條被明軍在海戰中奪取,旗艦的抵抗是最激烈的,明軍官兵在這條船上流的血相當整場海戰的半數。沒有一條明軍船隻被敵方火炮擊沉,被俘的西班牙戰艦也都沒有遭受不可修複的損傷。有八條西班牙戰艦因爲開戰的時候距離戰場較遠,得以脫離戰場,其中的七條在向天空中的鬼臉猛烈射擊之後,并沒有選擇逃向外海,而是全速沖灘擱淺——當看到魔鬼後,大部分人都不肯再在危險的海面上多呆一刻。沖灘後,上面的水手就扔下艦船一起逃上岸,不顧一切地奔向内陸。天明後,明軍就占領了這些被抛棄的擱淺船隻。
隻有一艘脫離戰場的西班牙戰艦沒有選擇沖灘,不過它的艦長同樣肝膽俱裂,一船官兵齊聲唱着聖歌,以最快的速度向來路逃去——在未來的一段日子裏,這些西班牙水手還會飽受煎熬,在趕到馬尼拉之前他們再也沒有人能在夜裏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