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案并不是在譚西闵任上發生的,這半年的耽擱按理也怪不到他頭上,不過杭州的上司威脅說如果他不能把事情利索地辦好,那他也有失察之罪。譚希闵很清楚這是杭州在告誡自己不要徇私枉法,這個案子是通了天的,沒有人能将其按下來,地方官誰不想活了就繼續去拿莊家的銀子吧。
既然知道朝廷要徹查此事,那譚希闵自然不敢考慮收受賄賂包庇莊家,早在吩咐李煥去拿人的時候,就告訴他連湖州都不用回,直接把人犯押解去杭州,以免讓自己沾上是非——這兩年來,湖州知府衙門裏拿過莊家銀子的官吏很多,譚希闵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撇清自己,萬一莊允城被押解回湖州後死在獄中,那譚希闵就算是惹禍上身了。
沒想到事情變成這樣,譚希闵越說越氣,甚至一度懷疑是縣令想要包庇莊允城。
“這要是讓總督知道了,肯定以爲我是想包庇莊家,誇大困難,讓總督知難而退。”細細思量一番後,譚希闵覺得歸安縣沒有這個膽量。而且李煥也需要戴罪立功,他就是把莊允城殺了,都比詐稱被擊敗的可能『性』大:“就是一群蠢貨。這個莊允城老賊也是狗膽包天,居然敢拒捕。”[
譚希闵把幕僚和屬官召集來商議出兵一事。乍一聽知府要出動府軍時,幕僚們都大吃一驚,紛紛詢問哪裏出『亂』事了。
“本官要派兩營兵去拿莊允城。”譚希闵闆着臉說道。
幕僚們聽完後一起發愣,有個腦筋不太好的家夥一時轉不過彎來,居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驚醒了其餘的人,大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知府大人在講笑話啊。雖然不知道譚希闵爲什麽會有這個興緻,但上官講笑話大家豈敢不笑,頓時衙門裏歡聲大作。隻有把報告送到譚希闵桌前的那個屬官沒跟着起哄,憂心忡忡地看着面皮紫黑的湖州知府。
“有什麽好笑的!”譚希闵重重一拍桌面:“軍隊什麽時候能出動?該給多少錢糧和犒賞?”
大家這才意識到知府大人原來是當真要這麽幹,一個幕僚反應過來,立刻跳起來勸東家收回成命。
“就是那個寫了本反書的莊允城?大人讓歸安縣派一隊衙役拿了他便是。”這個幕僚一邊說一邊心裏還在奇怪:“幾天前大人不是和我們商議過這件事嗎?給歸安縣的公文還是小人起草的啊。”
“你當本官是白癡嗎?四天前的事也會不記得?”譚希闵罵道:“衙役被莊允城打垮了……”
“這厮好狗膽,居然造反了!”幕僚們頓時一片嘩然,沒等譚希闵說完,在場的人紛紛叫道:“歸安縣爲何不派綠營鎮壓?”
“派了,駐防綠營也被莊允城打垮了。現在連朱佑明也反了!”譚希闵沒好氣地說道。
衙門裏沉寂了片刻,這次沒有人敢笑,但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議。譚希闵揮揮手,把李煥的報告交給幕僚和屬官們傳閱。幕僚們『揉』『揉』眼睛,把報告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後,不得不承認确實需要府城出動軍隊去鎮壓兩位财主的抵抗了。
可府城的軍隊不是能輕易動用的,首先出兵就需要向省城報告原因和目的,要是把真實的理由報上去,省城的上司估計會先不相信,然後勃然大怒,那麽今年湖州的考績也就别想要了。不過瞞是隐瞞不過去的,三營綠營兵出動的動靜太大,而且還需要從府庫裏拿出開拔的銀兩、預備戰後的犒賞,出征期間還需要發雙份的糧秣——杭州肯定會被驚動。
“大人,爲了兩個莊主出動大兵……這……這總督大人能同意嗎?開拔、消耗、犒賞肯定法入賬,這都是虧空啊。”一個幕僚焦急地說道。
“你當本官不知道嗎?”譚希闵反問道:“你們有什麽好辦法?”
幕僚們面面相觑,譚希闵見狀更是生氣:“難道要本官自己掏腰包補這份虧空嗎?養你們何用?”
“大人息怒。”終于有個幕僚站出來,提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隻能讓歸安縣填補這個虧空。不過三營兵實在太多了,去一個營好了,一個莊主,還不是手到擒來?”
“真是蠢貨,要是能手到擒來,還用得着來本官這裏搬救兵嗎?”這個幕僚說的倒是一個辦法,論如何今年的考績都肯定是差了,譚希闵論如何也不肯承擔這份财政損失:“發文給歸安縣,這次出兵的費用都算他們的,府裏可以先給墊上,差額按月計息,秋收後務必還上。”
“三營兵的花銷太大,恐怕今年還不上。”有幾個幕僚愁容滿面。
但也有贊同譚希闵的人:“莊家已經打垮了縣兵,還是多派點兵去吧,至少兩營。要是爲了省錢少派兵去,可能會打得很艱苦,多死了人,不是還要多出撫恤嗎?”
一說到傷亡問題,剛才反對的人就不吱聲了。地方财政從來不富裕,每歲的結餘都非常有限,上司的例錢、幕僚的月錢也都要從這裏面出,一切都本着能省則省的原則。前年杭州之戰,參戰的湖州綠營損失了大批官兵和裝備,六個月後才勉強補齊人員的差額,直到現在裝備還沒有完全恢複——撫恤和補充所需的開銷,讓湖州去年一年都過得緊巴巴的,十日一『操』也都找各種借口變成了一月一『操』。[
如果這次再損失上百個綠營官兵,僅僅是撫恤金,就能讓大夥兒今年都别過年了——不要指望歸安縣能把這些開銷都承擔起來,别說今年,就是明年縣裏也還不清府裏的墊付,除非不顧激起民變的橫征暴斂。
“出動三營兵,一千五百披甲,動作要快。三天内解決問題,然後趕快回來。打了這仗也算是以戰代練了,後半年的『操』練想些理由都停了吧。”停『操』可能會引起士兵的不滿,所以還是要給點賞賜安撫,不過湖州府實在是要堅持不住了:“動作雖然要快,但傷亡也要盡量避免,一定要控制在二十個人以内,十個以内就更好了。隻是兩個莊主,應該沒問題吧?”
大家都覺得沒問題。莊允城雖然非常有錢,但在場的幕僚都清楚,滿打滿算莊允城也就能動員四百個壯丁。看到府城派去一千多披甲(空饷不可避免,實際上湖州府的一千五百個名額并不滿員,披甲兵的數目差不多有一千二百人),就算莊允城想頑抗到底,他的莊丁多半也會膽戰心驚地投降了。哪怕剩下三十個頑固分子,損失幾個披甲也就把他們拿下了直到現在,幕僚們還是想不通爲何歸安縣的駐軍居然會連一個莊主都打不過。肯定是歸安縣吃空饷吃得太狠了,平日正常的『操』練也都停了。嗯,肯定是這樣,等拿了莊允城再和他們算賬,拿那些贓官的家産來填補府庫裏的虧空。
若僅僅是派衙役抄家,就算下面的人貪污、哄搶,但是府城衙門多少也能獲得一些财物。如果出動軍隊,那莊允城和朱佑明的家産也就指望不上了。譚希闵和幕僚們越想越恨,計算府庫需要墊付的糧饷數目時,齊聲痛罵歸安縣的官吏個個可殺。
雖然府裏達成了共識,不過正式出動軍隊還是需要時間。既然沒有大規模叛『亂』,也就沒有了事急從權的理由,這次軍事行動還是得事先報告杭州一聲,免得總督衙門覺得湖州知府沒把上官放在眼裏。
在給總督的報告裏,譚希闵一開頭就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主動承認自己失職,沒有看好歸安縣的那些狗官,先在總督大人面前認錯,好歹混個态度好;然後譚希闵接受了歸安縣的部分說辭,稱莊允城狗急跳牆,收買了數千山賊負隅頑抗當然這還是歸安縣的錯,他們居然把消息洩『露』出去,讓莊允城和朱佑明決心魚死網破了正常情況下就是走漏消息也不叫事,不過誰讓衙役沒搞定兩位莊主呢;現在情況趨于失控,爲了盡快完成朝廷交給的任務,譚希闵不得不斷然命令府城綠營出擊,以求早日捉拿莊允城歸案。
派使者把請罪書和申請綠營出擊的公文給省城送去的同時,湖州也開始了軍事動員,向下面的軍官通報了軍事任務和敵人的身分。
得知要出動府兵去對付兩個莊主後,綠營将領和軍官都感到啼笑皆非,不過沒有人會把這種下鄉發财的機會往外。這一年來,知府衙門裏感覺過得緊巴巴的,綠營也是一樣。
很快湖州府動員全軍去攻打莊允城的消息就傳遍了全城。湖州的缙紳近期或多或少都聽到了“明史案”的風聲,有些人擔心自己或是親朋也會被牽連其中,所以消息一傳出去就受到了高度關注。
當天晚上,幾乎每個士人都關起門來和家人讨論莊允城、朱佑明那異乎尋常的勇氣,順便還會提到歸安縣衙門驚人的能。明明是衙役就能解決的事,居然還要跑到府裏來求救不過沒有人認爲莊、朱二人能夠從譚希闵的憤怒中幸免,越是了解莊允城的人越不相信會出現什麽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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