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鄧名部署給他們的任務是防禦,那鄭堯君他們也就沒有傳授給莊家的家丁任何野戰編組訓練,隻是一個勁地讓他們練習打靶。明軍士兵同樣需要适應這種新式武器,不過有使用火铳的基礎,鄭堯君他們的水平提高十分迅速,而且每天晚上明軍士兵都會總結經驗,第二天再把他們掌握的技巧傳授給莊家的家丁。
鄧名多次和四川的軍火商提到過膛線問題,不過他本人也不知道膛線到底該怎麽拉,更不清楚原理,所以現在四川的軍火商還根本沒有考慮過給步槍加上這道工藝。莊允城手中的步槍,依舊采用絲綢包裹來閉氣。明軍的火铳手爲了方便,戰時都在脖子上紮着一條絲綢帶子,使用時就用刀子割下來一塊。
看到火铳手脖子上的絲綢條時,鄧名想到這也許就是他前世見到的絲綢領帶的原型和起因。現在莊家的家丁也都有樣學樣,脖子上紮着絲綢領帶,腰間帶着鋒利的小刀。這些家丁大部分都不知道家主爲何突然訓練他們使用步槍,除了十幾個心腹子弟外,餘下的也不知道明軍士兵的真實身份。
不過看到這些陌生人一個個都留着頭發後,有的家丁猜測他們是江洋大盜,很可能還是同情明軍的好漢,而家主突然讓這些好漢訓練他們使用武器,就是爲了庇護這些好漢,不讓他們被官府抓住。得知有這樣的流言在蔓延後,莊允城也不加幹涉,甚至暗地裏推波助瀾,暗示家丁們他這隻是爲了以防萬一,而且就算和官府起沖突,莊允城也可以靠塞銀子蒙混過關。
“昨天又有兩支步槍出毛病了。”鄭堯君每天都向莊允城彙報前一日的訓練進度。由于鄧名的交代,鄭堯君和其他明軍根本不考慮步槍的使用壽命,每次都把槍管打得發燙才讓家丁休息。這樣高強度的訓練讓莊家的家丁射擊水平迅速提高,不過也讓一些步槍不堪重負,暴露出了加工時的欠缺。
一開始明軍和莊家的人都不太清楚燧發槍該如何修理,不過經過了一個月的使用後,現在大部分毛病明軍和家丁都能自己解決。早期有少量的步槍因爲操作失誤而嚴重損壞,等到家丁們開始熟悉步槍的性能後,就很少有無法恢複的損害出現了。其餘不太重要的毛病,明軍鼓搗一通後也可以繼續使用。
莊允城對這種損害也抱着無所謂的态度,他既然打算訓練一批能夠熟練使用武器的人,如果不能用步槍來對付衙役,那步槍完好無損對他來說也沒有意義。鄭堯君帶着莊允城視察他的訓練場,一百多名家丁已經達到了每兩分鍾三發的水平,不過他們沒有接受過任何隊列、旗鼓訓練,所以适合他們的作戰方式隻有一種,那就是堅守莊園的圍牆。
已經三月十五日了,莊允城悄悄告訴鄭堯君等人,好像外面的風聲越來越緊了。得知此事後,鄭堯君就讓一個士兵帶着他們整理好的資料先行告辭離開,一個工兵也結伴走了。這樣萬一剩下的人都失陷在莊家,也不至于辛苦總結的經驗都被湮滅。
現在安樂思并不在莊家,一月底、二月初的時候,安慶的虎蹲炮運到了湖州,試射之後,莊允城發現這種大炮的射程竟然還沒有步槍遠。安樂思急忙指出這就是正常的虎蹲炮水平,雖然射程近,但對靠近營牆的密集隊形的殺傷力還是不錯的。再說新式步槍的射程也遠比鳥铳要遠,若是比起正常的火槍(燧發步槍顯然不屬于正常的武器),虎蹲炮的射程不會顯得這麽寒碜。
莊允城就想要威力更大、射程更遠的大炮,不過這種火炮安樂思沒有,明軍中也沒有。不過莊允城對大炮的要求和鄧名不一樣,他不需要伴随步兵進攻,隻要能夠安放在他的莊園裏就可以。安樂思琢磨了一番,先是寫信給成都,要他的合夥人全力生産步槍,每月兩次運往安慶,然後安樂思就直奔崇明找張煌言想辦法去了。
“現在完好的步槍是一百一十七支?”莊允城問道。
“莊老先生好記性,能使用的步槍确實是這個數,還有兩支大概也能修好。”
正在莊允城和鄭堯君商談下一步的訓練計劃時,一個家丁報告湖州富戶朱佑明來訪。本來朱佑明和明史案一點牽扯都沒有,但是他是歸安縣除了莊允城以外最有錢的缙紳,因此也被劃進了黑名單。
“大事不好。”見到莊允城後,朱佑明就惶急地叫到:“推官李大人派人來拿我們了。”
“李煥嗎?他也在名單上。”莊允城冷冷地說道。
浙江總督趙國祚爲了取得鄧名的諒解,就允許明軍派人旁觀此案——趙國祚承諾把浙江一半的收入拿來購買鄧名的債券,而不是之前一百五十萬兩的定額。因此鄭堯君随時能夠拿到第一手資料,也是靠着這些内幕消息,莊允城才說服了朱佑明和他共進退。
“可是李大人不信。”朱佑明垂下頭,本來以爲可以置身度外的朱佑明剛被莊允城警告時還将信将疑,但他還是本着以防萬一的念頭收買胥吏認真打探消息。今天朱佑明收買的書吏給他私下報信,說湖州府那邊來消息了,要歸甯縣收押莊允城、朱佑明等人。
“不是他不信,而是他心存僥幸。”莊允城說完後就盯着朱佑明:“朱大官人打算如何?是投案呐,還是和老夫聯手自保?”
李煥在湖州做官多年,也積攢了一點家産,如果收拾了他,既能威懾地方官老實聽命,也能順便追了他們的贓,清廷自然沒什麽不願意的。而趙國祚和湖州官場沒什麽交情,也不肯庇護他們。
朱佑明确定自己榜上有名後,就派人去警告李煥,說這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情,可是李煥根本不聽,一心要爲朝廷辦好差事争取自救。
“李大人派了好幾十個捕快來了。”朱佑明猶猶豫豫地說道,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投案自首,然後傾其所有的賄賂地方官以圖免罪,他又看了莊允城一眼:“很快就要奔你家來了,要先拿你,然後回去交命,再去我家裏拿我。”
“這是輔政大臣的命令,”莊允城知道對方還心存僥幸,就進一步勸說道:“難道你還認識北京的人嗎?”
“我要被你害死了。”朱佑明無奈地搖搖頭:“我就呆在這裏吧,要是你都保不住自己,我幹脆就去投案好了。”
……
半個時辰後,一隊捕快大搖大擺地來到莊家的門口。看到莊家的大門緊閉後,爲首的捕頭冷笑一聲,就讓一個手下上前砸門。這些日子縣裏已經聽說莊家有些異常舉動,不過衙門對此案到底會如何進展、規模有多大心裏一點數也沒有,完全想不到下一步就輪到他們自己了,他們也都是趙國祚打算犧牲的人——在鄧名的前世,爲了震懾漢人,連大批湖州府的官員都受到牽連。但這次因爲鄧名的幹涉,趙國祚稍稍有所收斂。
在大門的另外一側,荷槍實彈的家丁沿着圍牆站成兩排,而莊家的心腹正在進行最後的戰前動員:“這是縣裏有人要陷害我們,不過不要怕,杭州的總督大人已經收了老爺的銀子,說一定會給老爺撐腰,隻要縣裏敢硬闖,我們就可以動手打。總督大人說了,打死他們就算殺山賊了,不但沒罪反而有功勞。”
外面的衙役正在大聲叫罵,高喊着要莊允城父子出去就縛。家丁們聽到都十分緊張,一般說來對抗衙役就等于造反,不過這回有總督大人撐腰應該沒事,就是不知道總督大人會不會說話算數。
事到臨頭,莊允城也有些遲疑,雖然已經準備了這麽久,但臨到跨出這一步的時候還是難免猶豫。
“先讓家丁們上牆,用步槍瞄準他們,然後我去和他們談判。”看到莊允城臉色一變再變,鄭堯君自告奮勇:“我們川軍都受過專門的談判訓練,常常能讓敵人知難而退。”
“那就有勞鄭軍士了。”莊允城不好上牆和捕頭搭話,怕一番交談下來家丁的士氣會受到影響。雖然莊家的家丁就算聽出什麽蹊跷來,多半還是會服從主家的命令,但畢竟是在冒險。而莊允城也聽說川軍最擅長的就是戰争和談判兼顧,而這個鄭堯君明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莊老先生太客氣了,這是我的份内之事。”鄭堯君抱了一下拳,大步流星地走到牆邊,下令第一排家丁上牆備戰。領頭的人有幾個是莊允城的兒子、侄子,這些年輕人知道莊家在劫難逃後,倒是紛紛生出魚死破的勇氣來。
“瞄準。”提着步槍登上圍牆後,鄭堯君就用手中的步槍瞄準了帶隊的捕頭,然後喝出了一聲命令。
家丁聽到口令後,就下意識地像在訓練場上一樣,放平了步槍,指向大門前的那幾十個捕快。
“開槍!”鄭堯君大喝一聲,同時扣下了手中的扳機。
頓時營牆上就是槍聲大作,後面的明軍士兵督促着等在後面的家丁上前替換。在第二批家丁爬上牆頭的時候,鄭堯君掃了門前的景象一眼,從牆上跳回了地面,沖着莊允城和朱佑明走回來:“談判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