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鄧名後,趙天霸立刻告狀:“鞏夫子不但不許我們追擊潰逃的清軍,還說服了虎帥他們不追擊。”
擊敗傑書并不奇怪,傑書拿到的情報基本就沒有對的,最簡單的比如地圖上表明是引水的護城河,綠營千辛萬苦拖着木筏來了,卻發現河底幹得都裂了;而扛着梯子打算翻越壕溝的時候,卻發現滿滿的都是長江水。至于營牆的高度,明軍屯軍的數量,道路的走向,凡是依靠兩江、漕标細作拿到的情報無不錯誤百出。
反過來,明軍對清軍的布置了如指掌,給傑書送機密軍情的很多使者實際上就是明軍的測繪員,把明軍這邊的軍事部署“報告”給傑書、遏必隆後,轉身就把清軍的軍事部署都帶回來了。整場傑書的試探性進攻,就是指揮劣勢清軍穿過最崎岖複雜的地形,冒着交叉火力,向嚴陣以待的優勢川軍的重點防禦區上撞。而當明軍發起反擊後,每一記重拳都打在清軍毫無防備的地段上,甚至有不少防線的通道入口,在清軍發起攻勢後就被化妝成清軍的川軍接管了。
不過在清軍開始潰敗後,鞏焴卻堅決阻止明軍的追擊,對周圍的潰兵清剿做得也很馬虎,不然趙天霸估計俘虜人數能輕松超過六萬。雖然趙天霸是鄧名任命的統帥,不過他對戰略并沒有太多考慮,而且和夔東軍的關系也不如鞏焴。
“現在我們有一舉吞并兩江、湖廣的能力麽?”鞏焴不慌不忙地對鄧名解釋起來,其實趙天霸本人也基本被鞏焴的戰略構想說服了,他向鄧名告狀隻是爲了表示他的能力不僅限于已有的戰果。
這次在兩江的土地上作戰,無論是江北的綠營還是漕運官兵都全力配合明軍,爲了達成這個目的,鞏焴一直向兩江總督衙門和漕運總督衙門叫苦,稱明軍内部派系複雜,北京來的中央軍不可小觑。因爲鞏焴一直暗示明軍很有可能被擊敗,所以蔣國柱和林啓龍都極力協助明軍作戰,情報不用說,兩人都派出敢死隊在戰時給傑書搞破壞,甚至焚燒營房制造混亂。
“如果我們全殲了傑書的大軍,或者把傑書打得完全喘不過這口氣來,那一心想自立的張長庚、蔣國柱就會把我們視爲首要的敵人。現在他們未必沒有這個念頭。而現在并不是在這些地頭蛇的土地上和他們苦戰的時機。再有幾年我們就能取得對他們的壓倒性的優勢,甚至可能直接命令張長庚投降。”鞏焴認爲正确的辦法是見好就收,保留清廷對江南一定的威脅,這樣清廷的督撫們就會繼續依靠川軍:“這次傑書損失并不大,主要是士氣受損。經此一敗,他肯定知道江南的衙門都被我們滲透了,不然他拿到的情報不會錯得這麽離譜。更不會午時剛過,後方就幾十處同時火起,我們的突擊部隊如入無人之境,一直摸到他的帥帳前才被發現——短期内他是不敢再和我們在江南決戰了。”
鄧名也聽懂了鞏焴的設想,傑書這一仗敗得非常不服氣,而且多半懷疑起東南的督撫來,這就意味着若是東南督撫繼續依靠川軍,清廷多半不敢再來莽撞送死,而如果東南督撫驅逐川軍的話,傑書很有可能會再來一趟,他還有實力,也不會再信任兩江的“友軍”,沒有川軍的協助,蔣國柱多半頂不住他。
現在鄧名在山東又攪和了一通,這也給了清廷一個下台階的機會,可以把軍隊調回北方重整。至于山東的扶清軍到底下場如何,鞏焴、川軍将領和夔東軍的将領不了解,也不太關心,鄧名出擊就是爲了吸引清軍的主力,最後也牽制了幾萬清軍後援,迫使清軍主力不認真核實情報就莽撞的進攻,在明軍看來,膠東戰場已經完全達到目的了。
“對我們最有利的,就是讓周培去公暗中搗鬼,讓清廷在膠東的招安失敗,這樣今年清廷就不用幹别的了,深陷在山東的泥潭中,我們還可以提供武器,讓膠東軍和清軍曠日持久地打下去。祖澤溥多半還會被清廷追問罪責,這又是一場官場動蕩,對我們來說也有利無害。”鞏焴的看法就是讓膠東繼續攪和下去,隻要議和破裂,那清廷絕對不可能在山東存在叛軍的時候讓主力下江南。
這個設想和鄧名的稍有不同,看到那些膠東難民的苦難後,鄧名也不忍讓戰火在膠東長期蔓延下去了。不過鞏焴的看法顯然代表了明軍的主流意見,張煌言和李來亨都支持這個構思。看出鄧名似乎有些不忍心後,張煌言還表示他可以接納部分難民到崇明來。
會議結束,張煌言離開後,鞏焴轉了個圈子,拉着李來亨他們又回來了:“此外還有一件事,蔣國柱和趙國祚打算在他們的省裏興大獄。”
得知淮陽一戰的結果後,南京和杭州就在第一時刻給揚州這裏派來了道賀的使者,他們同時向李來亨、鞏焴暗示了他們幾乎在江南和浙江興起“明史”、“奏銷”兩案。
“湖州明史案牽連極廣,而且還會有許多附屬的小案,北京的意思是要杭州處斬幾十人,流放百人,查抄他們的幾百萬家産。”趙國祚的密使向鞏焴表示,杭州必須要執行這個指示,修複一下與北京的關系,而且還要把一半的抄家所得(賬面上的)送去北京。去年漕運損失了,杭州通過此案可以向北京提供百萬兩的現銀,肯定會讓索尼大喜;而趙國祚打算用來收買鄧名的,則是購買一百五十萬兩白銀的大明國債。
“但比起蔣國柱的奏銷案,這就實在算不了什麽了。幾年前還有一場哭廟案,明明是蔣國柱親自斷的,還借此給朱國治又添加了一條罪名,但他居然也要翻案。這些案件加起來,大概要免去超過一萬三千人的功名,論死、流放的超過七百人,沒收和追贓超過千萬兩,免除功名以後還能給蔣國柱帶來百萬兩以上的稅收增加。”大興文字獄除了能填滿清廷的庫房,還能震懾漢人知識分子,對此清廷肯定是樂見其成。不過這次蔣國柱隻打算給北京象征性地上繳一百萬兩銀子而已,剩下的他都要自己扣留。
“蔣國柱保證拿出五百萬兩銀子來購買我們的債券,”鞏焴笑道:“而且他還打算一個士人都不殺,把他們連同家人都送給我們,大概他也聽說國公在四川辦書院需要大量讀書人,這些人本來都是有家有産的缙紳,自然舍不得去四川,但現在他們就得在去四川還是去甯古塔爲奴兩條路中選一條了。”
“鞏先生的意思是支持蔣國柱辦案?”鄧名有些吃驚地問道。
“爲什麽不支持?明史和哭廟兩案也就罷了,這奏銷案很多人并不冤枉,這些人确實逃稅了。”鞏焴冷笑一聲,清廷以這些缙紳逃明朝的稅爲罪名來懲罰他們,和大順在北京做得也差不多,隻是李自成操之過急,而清廷顯然接受了教訓,要等天下大定後才開始追贓。
在鄧名的前世,清廷一直等到永曆被趕到緬甸後才策劃文字獄,這個時代因爲鄧名的威脅所以清廷始終在猶豫,如果不是财政難題越來越大或許還隐忍不發。而在鄧名威脅東南的時候,清廷也立刻放棄了追贓的念頭。
“蔣國柱和趙國祚追贓完全是爲了他們自己,不過隻要他們一天還是清廷的官,這筆賬就得算到清廷頭上去。”淮陽一戰剛剛結束,清廷已經暫時放緩了追贓的念頭,但鞏焴卻決心加一把火,一定要讓清廷把這件事辦成了:“所以隻要蔣國柱肯幹,我們應該全力支持,讓他打着清廷的旗号去幹,這樣将來就省得我們自己來幹了。”
“鞏先生還想追贓?”鄧名楞了一下。
“當然,爲什麽不追?”鞏焴詫異地反問道:“這幫人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大明對他們這麽好都翻來覆去,我們爲什麽不爲大明讨回公道?就是鞑子不追,将來國公取得江南後老夫也要勸國公追贓。這下更好,鞑子對那些支持大明的人都追贓,将來我們再對蔣國柱的人追贓,兩份銀子,哈哈,哈哈。”
但鄧名在這問題上卻出人意料地表示反對,他不同意明軍給蔣國柱撐腰——現在蔣國柱、趙國祚不得到明軍的許可,是不敢大興文字獄的,他們都怕明軍支持缙紳反抗,一下子把他們的基業奪取了。
“難道我們能養這些缙紳麽?用四川同秀才的稅金來保護他們不納稅?”别看鞏焴才到四川沒多久,卻很善于用鄧名的規矩和大道理來反對他:“讓同秀才流血來保護缙紳,讓他們有機會反複無常?國公,老夫敢問,要是把這個情況放在院會表決,對于蔣國柱和趙國祚白給的六百五十萬兩白銀和成百上千的教書人,你認爲參議員和帝國議員們會拒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