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升級(上)

江西将領的報告内容和他的部下王晗也差不多,那就是他得知有部分漕船遭到了明軍的襲擊,而且分布相當廣泛,大概造成了數十萬兩銀子的損失。江西将領表示鑒于明軍靠得如此之近,漕運受到了一些影響也是可避免的,他誠懇地希望漕運總督能夠幫助他向朝廷辯白此事。

臨走時副将留下了兩隻銀箱。看着這些東西,林啓龍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毫疑問是監守自盜,而他的職責就是制止這種行爲。雖然河道官兵并不具有太強的戰鬥力,而且這些江西綠營也不是林啓龍的直屬部下,不過林啓龍代表着清廷,隻要一個眼色就能讓這些武夫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幾年前毫疑問林啓龍能做到這一點,雖然他是一個幹癟老頭,但即使面對着幾十個全身披挂的綠營将領也不會感到一點畏懼,作爲堂堂的總督,林啓龍隻會讓别人感到畏懼。即使沒有大群的甲士站在林啓龍的背後,性情兇暴的将領在他面前也會恐懼得像綿羊一般,明明知道下一刻就要被拖出去殺頭,也隻會哭喊着求饒,而絕對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心思來。

來人已經走了,恭敬而且客氣地向林啓龍道别後,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漕運總督的衙門,并沒有因爲他犯下的大罪而牙齒打戰、渾身顫抖。

直到這時,林啓龍才意識到對方并不害怕自己,因爲自己不可能把對方拉下去殺頭,更不可能靠一紙公文就讓江西巡撫把這幫罪将滿門抄斬。林啓龍又低頭看了看對方送來的兩箱銀子,這些并不是買命錢,隻是簡單的分贓、封口費。

“明知鄧名就在鎮江,明知周培公的剿匪大軍根本奈何不了他,但朝廷的大軍還是老老實實呆在山東,盼着鄧名自己走人。”林啓龍又是一聲輕歎,目光回到了自己放在桌面上的那本書。沒錯,鄧名凡事講求利益,因此他從來不把人逼入絕境。這固然說明鄧名的手腕靈活,但反過來說,鄧名也沒有要求對方條件投降的實力;現在,東南督撫就不用說了,連在山東統帥大軍的親王,連北京的朝廷也都要采用更靈活的手腕,而不是唯賊是讨。朝廷也沒有絕對優勢了,自古三百年一大劫、胡人百年之運,難道天下的大勢終于要逆轉了嗎?[

朝廷需要林啓龍保證五百萬兩漕銀能夠如數入庫,要求他親自押送漕運船隊到京:“如果我不送五百萬兩,而是三百萬兩,朝廷會因爲我短少了二百萬兩而震怒呢,還是因爲我在明軍圍攻江南的時候還能送去三百萬兩銀子而嘉獎我呢?”

放在以前,林啓龍是絕對不敢動一動這個念頭的,莫說二百萬兩,就是二萬兩、二千兩甚至一兩都不敢短少,這是朝廷的明令。要是林啓龍幹不了,有的是人搶着來幹這個漕運總督,林啓龍的人頭正好用來震懾他的繼任者,警告後來者不要拿朝廷的命令當兒戲。

但今天林啓龍不但敢想,而且還敢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這二百萬兩正好用來買保國公的債券,這不是他派兵劫漕運,我沒有理由不買他的債券。我這次就不去京師了,繼續呆在淮安了,我就說我在後面監督漕運。朝廷會知道我是害怕懲罰,應該會安撫我,畢竟我還是完成了大半的漕運任務。如果朝廷真的要罷免我,後面還有人敢做這個漕運總督麽?誰敢說幹的比我好?而且……而且要是真有什麽風聲,我大不了逃去保國公那邊去,我買了他四百萬兩銀子的債券,他總得還我一部分吧,總得保我衣食憂吧?”

沒有用多久,林啓龍就打定了主意,下令把湖廣、江南的漕運押送官都找來,這件事要做就大家一起做,誰也不能落一身幹淨。而隻要把湖廣、江南的人都拖下水了,那實際上就是把兩江和湖廣總督衙門也都扯了進去。現在朝廷對鄧名已經如此忌憚,難道還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大規模地處罰東南的衆多官員麽?

“反正我手中沒有兵,就算朝廷要翻臉動手,也不會拿我第一個開刀,免得打草驚蛇。”在手下去傳湖廣、江南的漕運押送将領時,林啓龍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辦法好,如果朝廷不拿自己第一個開刀,那蔣國柱他們就等于是林啓龍的盾牌,隻要聽說他們倒黴,林啓龍就可以棄官潛逃,去四川那邊做個富家翁:“就是搬運家人的速度得快一些,至少得把老大一家先安全地弄出去。”

漕運船隊在瓜州的大營外等待檢查,準備進入運河開始北上,因此押送将領也都住在附近,很快就被林啓龍的使者從軍營帶來。明白人之間不用說太多話,而且這些将領也和江西綠營一樣,受到欠饷和被攤派債券的困擾。清廷對他們的威壓同樣受到很大削弱,現在更有漕運總督帶頭,那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大家很快就被煽動起來,興奮地摩拳擦掌,打算回去把朝廷的銀子分來補貼家用。

“還有一個麻煩,”林啓龍知道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了,爲了做得逼真,清軍會焚燒一些空船,還會讓一些人打出紅旗,裝成明軍呐喊一番,做出被明軍襲擊的假象:“不過不大。”

這些舉動當然會讓明軍迷惑,不過林啓龍已經看過了葉天明的書,再加上和鄧名相處的一些經驗,認爲已經把握到了對方的思路:“這件事對保國公害,我再分他一些銀子,讓他到時候幫我們遮掩一下便是。”

又一次從頭到尾地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計劃,林啓龍确定沒有遺漏什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知道鎮江那邊負責水營的是老熟人穆譚,是個貪贓成性的家夥,又有多次合作的交情,回頭通報他一聲,再讓他代爲轉告鄧名自然是最方便不過。

……

“報告,對岸有火勢。”

聽到報告後,武保平一躍而起。

今天穆譚去鄧名大營了,由武保平負責控制川軍的水師主力。雖然清軍很老實,明軍還擁有絕對的武力優勢,但武保平跟随鄧名多年,從建昌、東川府開始就是一路偷襲,數次見過強大的敵人因爲麻痹大意而飲恨敗北,因此他從來不敢大意。今天既然是武保平值勤,他前半夜一直精神抖擻,後半夜換崗後也是合衣而卧。

拾起床邊的盔甲,武保平沖出營帳,跑到江邊時他已經穿戴整齊。

“怎麽回事?”武保平一邊認真觀察瓜州那邊的火光,一邊詢問接替他值勤的姜楠。

當年的東川十八騎中,除了鄧名、周開荒和李星漢還有十五個人,現在都是少校軍銜。這次出征來了八個,在四個中校的手下幫忙。而在穆譚這個營中,武保平是第一副官,姜楠是第二副官。

“我一開始以爲是營嘯,但看了一會兒,發現不是,”姜楠指點着對岸的火光,與武保平分享着自己的心得。那些火光乍一看像是東一處、西一處的,但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其中隐隐有規率。在姜楠這種放火和偷襲的高手眼中,明顯是有人在安排:“我已經下令全軍戒備。”

“嗯。”武保平點點頭,他完全同意姜楠的判斷:“不是我們的人在攻擊敵軍。”

“不是。”姜楠立刻說道,如果是劉體純和黨守素與清軍發生沖突,火光不會這麽有規律:“不過我已經派船去聯系他們了。”[

又觀察了片刻,武保平轉頭看向姜楠:“你覺得爲什麽會着火?”

“是敵人的誘敵之計。”姜楠越看對面的情況越覺得可疑,一開始模模糊糊的猜測現在已經相當清晰,吐出“敵人”這兩個字的時候,姜楠的聲音已經變得冰冷徹骨:“對方企圖讓我們誤會北岸發生了戰鬥,吸引我們去調解或是參與混戰,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可能還有一些人裝扮成我軍的樣子。”

“好賊子。”武保平也是一聲冷哼。穆譚不在,他們兩個副官都感到肩上的責任重大,比起有長官主持的時候,神經繃得更緊:“未必是誘惑我們,也許是想要誘惑劉将軍和黨将軍。”

“咦,他們怎麽會挑今天這個時候?”

随着姜楠這聲驚呼,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憂色和一絲懼色:“賊人怎麽會知道今晚穆中校去提督大營了?”

清軍老實了這麽多天,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挑在鄧名召集主官的時候動手。這種巧合不禁讓武保平和姜楠聯想起他們的高郵湖之戰,對方對己方情報掌握得如此清楚,那麽一定所謀甚大,而且準備充足。

“全軍臨戰!”武保平大聲下達了命令:“肅清江面上的敵船。”

既然對方能探聽到己方的臨時人事調動,那就說明可能有細作潛伏在中軍,清軍就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一支軍隊調到揚州,然後趁夜行進到了瓜州城外。武保平和姜楠都知道林啓龍早就從淮安趕來揚州,現在可能就在瓜州大營中,漕運總督和河道官兵肯定參與其中,蔣國柱的兩江軍隊是否參加還不知道。

“我這就帶着水師去偵查對岸上遊。”姜楠覺得情況緊急,雖然天快亮了,但是摸清敵情是要争分奪秒去做的。

“好,我去偵查下遊。”武保平和姜楠分頭行動,他帶着護衛登上戰艦後,下達了準備作戰的命令:“我猜測對岸會有化妝成我軍的敵人,企圖攻擊我們的夔東友軍。若真如我所料的話,就說明黨将軍遇到了危險,可能會遭到敵軍的偷襲。”

武保平很清楚鄧名的戰略,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猜測是準确的,不過若是清軍的惡意徹底暴露出來的話,他也隻有毫不留情地予以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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