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剛才劉晉戈回到知府衙門後懷了一肚子氣,心裏一直在埋怨惠世揚和鞏焴不露面,也不來給自己幫忙。但這兩個人的資曆都比劉晉戈高得太多了,就是父親劉體純見到他倆也得畢恭畢敬的,所以劉晉戈雖然生氣但卻沒有派人去問原因。
沒有讓劉晉戈等多久,鞏焴的一個随從就趕來知府衙門,将惠世揚的噩耗通知了成都知府。聞訊後劉晉戈急忙趕去惠世揚的住地,同時讓一個手下去城樓上報告鄧名。
劉晉戈來到惠世揚住的地方,見到了心情沉痛的鞏焴。
“昨天老平章練習了一夜的禮節,非常勞累,今天早上在衆人勸說下才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惠世揚的随從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彙報給劉晉戈:“那時老平章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了,他不肯換衣服,隻是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後來時候差不多了,尚書到屋裏去看,看見老平章一手扶着額頭,正睡得香甜,也不忍叫醒他。一直等到實在不能再等了,想去把老平章喊起來,結果發現老平章已經仙去了。”[
據這個随從說,惠世揚走得很安詳,臉上還含着笑。發現惠世揚已經沒救了,鞏焴沒有按計劃去迎接鄧名,而是料理起惠世揚的後事。劉晉戈輕手輕腳地走到堂前,看到擺着一具嶄新的棺材,惠世揚已經躺在裏面,屋内屋外也都收拾妥當。
“剛才尚書可是讓保國公好等。”劉晉戈輕歎一聲,他知道這實在屬于天有不測風雲,可還是有些遺憾,覺得鞏焴完全可以把這些事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不用一直親自呆在這裏我和系統是好友全文閱讀。
雖然劉晉戈說話的聲音輕微,可是鞏焴卻一下子擡起頭,花白的胡須也抖動起來,厲聲質問道:“你可是怪老夫沒有把老平章一個人丢在這裏,去城門前主持歡迎之禮?”
“尚書息怒,晚輩豈敢?”劉晉戈當然就是這個意思,但看見鞏焴勃然大怒,連忙謝罪。
“老平章以百歲之身,跟着我南來四川,想助諸君一臂之力。現在他客死他鄉,要是他屍骨未寒的時候老夫就舍他而去,隻顧趨炎附勢,那還算是個人嗎?”鞏焴越說越生氣,聲音洪亮得就好像有一口大鍾在屋子裏隆隆作響:“老平章此番是來輔佐鄧名的,他若是稍有人心,也應該前來吊唁。”
“尚書說得是。”劉晉戈連連點頭。
……
聽說惠世揚去世,鞏焴忙于料理後事所以不能參加慶祝活動後,鄧名心中微感詫異。他對鞏焴這個人沒有絲毫了解,就連他在什麽時候投奔闖營都不知道。聽說這個人身受崇祯的大恩,但李自成攻破了北京,他就毫不猶豫地投降了闖王,而且還燒掉了明朝曆代皇帝的神主牌,能把事情做得那麽絕,看起來也是個趨炎附勢之徒。
不過鞏焴堅決抵抗滿清,一直堅持到現在,鄧名就算對這個人心存鄙視也不會顯露出來。何況鞏焴和夔東軍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就算是爲了夔東軍的面子也要客客氣氣地對待鞏焴。最關鍵的是,鄧名并不是明朝宗室,鞏焴别說燒了明朝的太廟,就是把明朝曆代天子的墳墓都刨了,在鄧名看來也不過就是破壞文物的惡行罷了。
在聽到噩耗的第一時間,鄧名就不假思索地對左右說道:“惠老先生不遠千裏來成都指點我,可歎沒能見到,我這就去他的靈前哀悼,緻上哀思。”
朱之瑜剛才一直躲在一邊,離鄧名和蒙正發遠遠的,聽到周圍的人紛紛議論惠世揚突然離世,朱之瑜先是一愣,随後就走了過去。之前蒙正發和朱之瑜打算狠狠攻擊惠世揚和鞏焴的品行一番,現在聽到鄧名居然想去哀悼,朱之瑜就想出言阻止:明宗室的子弟如果接見投闖的叛賊,或許還可以理解,用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抗清勢力來解釋;但去給這樣的人緻哀是極爲不妥的,等于肯定了他生前的所作所爲——這種辜負君恩的叛賊比闖賊都要可惡。
但在朱之瑜走過去的時候,熊蘭已經第一個發言支持鄧名的決定。根據熊蘭所知,鄧名對死去的人總是表現出相當的尊重。即使是明軍的敵人,在死後也能得到入土安葬,熊蘭更沒有聽說過鄧名有掘墓、鞭屍之類的行爲。
而當朱之瑜走到鄧名旁邊,還沒來得及開口時,蒙正發又一次搶在老朋友之前,代表兩個人發言:“國公此言極是,惠老先生以百歲高齡仍然矢志抗虜,單憑着這一點,論過去有什麽不妥也都不該和他計較了。”
蒙正發的話把朱之瑜的勸谏一下子堵了回去。今天蒙正發帶給朱之瑜的“驚喜”很多,每次都讓朱之瑜錯愕不已。就在今天早上,蒙正發還大談惠世揚如何投闖、降清,數落他的劣迹,聲稱要和朱之瑜一起在鄧名面前直斥其非,讓惠世揚和鞏焴在衆人面前下不來台,哪怕是他們跪下磕頭請罪,也要痛打落水狗到底。
而現在蒙正發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弄得朱之瑜緩不過神來,不過更讓朱之瑜驚愕的言論還在後面。
“雖然惠老先生和我、和朱仁兄的政見相左,但我們對惠老先生的學識都是極爲欽佩的。”蒙正發通過和幾個人交談,已經基本搞清了今天在城外發生的一些事,劉晉戈準備好的儀式泡湯了,那個始終站在鄧名傍邊的熊蘭主持了所有的慶祝活動。熊行長每一句話都說到點子上,絕對是個深藏不露的家夥,把鄧名的心思揣摩得**不離十。所以在聽到熊蘭的話後,蒙正發當機立斷要快步跟上,大唱了一通他的座右銘就是不“因言廢人”,出于對惠世揚老先生的崇敬,蒙正發當然要去哀悼。
蒙正發又飛快地指了一下朱之瑜:“朱仁兄也是要一起去的。”
朱之瑜一鼓嘴,就要說他不會去給這種老叛賊送行,而且一看見鞏焴那副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天下雙-王妃太嚣張。但未等朱之瑜說出口,蒙正發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次大聲對鄧名說道:“不知我們兄弟二人和國公一起去好不好?”
“既然去就一同去好了。”鄧名現在對蒙正發的印象十分良好,顯然這個人非常識大體。朱舜水的名字在鄧名心目中的分量很重,但好像心胸氣量都沒法和這位蒙正發相比,以前任堂居然還在背後說過蒙正發的壞話——果然道聽途說不能完全相信。[
從交談中鄧名也感覺得出來,顯然蒙正發的骨頭不如陳佐才那麽硬,多半是沒有膽子當着衆人痛罵自己,但短短接觸了一會兒,鄧名覺得蒙正發的才學絕對不在陳佐才之下,而且他周遊過東南數省,見識、閱曆都是當代士人中的一流。
鄧名隐隐感覺,成都的書院或許應該把教師的稱呼分得更細一些,把籠統的教授分成:教授、副教授、講師、助教等幾個等級。在鄧名看來,蒙正發絕對可以勝任書院教授的職務,就是擔任文學系主任多半也沒有任何問題。如果蒙正發能像陳佐才那樣認真教學的話,對書院的學生來說可真是大福氣,論是開拓視野還是提高文學素養,蒙正發大概都比陳佐才還要強。
對于鞏的職務,鄧名也有類似的打算。雖然鄧名沒有時間到學院旁聽,但悄悄地派人收集過他們的辯論内容,在曆史、軍事上的見地,鞏比蒙正發要高得多。鄧名覺得書院的曆史系系主任對鞏來說肯定是遊刃有餘,就是不知道鞏老先生肯不肯屈尊俯就。
直到現在,鄧名仍然覺得陳佐才是成都書院裏擔任祭酒職位最好的人選。或許陳佐才的遊曆不如蒙正發和朱之瑜,更法與鞏相比,陳佐才的文章、見識恐怕也比不上另外三個人,但陳佐才敢于在衆人面前直接斥責侍衛環繞的鄧名。
鄧名一直認爲,身爲大學校長,學識、教學能力固然不可缺少,但卻不必樣樣都是全校第一。行政事務可以靠優秀的助手來輔佐,關鍵的還是校長本人的心胸和不畏權貴的勇氣。鄧名知道陳佐才有足夠的勇氣來保護教師和學生,不會在鄧名本人或是其他權勢下低頭。而對于鞏和蒙正發這兩個人,鄧名就沒有信心了。和朱之瑜還沒有太多接觸,鄧名不知道這個人的性格如何。
當然,這分思量鄧名不會對外人明言。
鄧名和蒙正發走下城樓的時候,後者覺得今天鄧名和自己很談得來,似乎是一個洗刷自己的恰當機會,就主動和鄧名提起了自己以往的事情。隻要趁着這個機會得到了鄧名的原諒,以後别人就不能再拿這些問題攻擊他了。
欺師滅祖這個名聲實在是太難聽了,蒙正發蜻蜓點水地提了一下那段往事,然後就滿臉悔恨地對鄧名說,自己當初輕狂知……
“這有什麽可自責的?”不等蒙正發表白完畢,鄧名就打斷了他的忏悔。
鄧名本來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穿越後和士人相處的時間也不長,從來沒有把師生不和的事情上升到欺君罔上、忤逆不孝的高度就是欺君罔上鄧名其實也不覺得有什麽;忤逆不孝雖然不應該,但也不至于就千刀萬剮。
何況蒙正發背叛的那個老師隻是他的監考官,并沒有真正教過他。在這個時代很重視這種關系,認爲監考官就相當于老師。但鄧名卻沒有同感,他不是沒叨叨過自己的監考官,前世他的同學們不滿意監考官的更是多如過江之鲫。蒙正發這點事實在算不上什麽。
鄧名笑道:“不是有句話叫‘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嗎?”
蒙正發當然沒有聽說過這句話,愣了一下。但細細一品味裏面的含意,不禁欣喜若狂,鄧名還不是寬恕或既往不咎的意思,而是幹脆替他開脫,甚至還有叫好的意味在裏面。
“國公說的是。”蒙正發馬上停止了忏悔。這才叫言語妙天下呢,他打定主意要把國公大人的這句指示連夜寫成匾額,挂到自己的家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