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親政以後,斂财這一項做得還是相當不錯的,各省的藩庫都由中央派人去負責,結餘統統送往燕京;每次有大規模戰事的時候,順治都以此爲借口想方設法克扣一些給王公的賞賜,誰要是不識擡舉,順治就毫不猶豫地廢了他,比如現任康親王的大伯。順治平時也常常拿洪承疇經營的五千裏防線說事,逢年過節的賞賜一律從簡。
這樣短短幾年,清廷的國庫裏就積攢下了夠全國使用四、五年的積蓄。對于這個成績,輔佐順治的索尼、鳌拜也是很得意的。有了這筆積蓄就能讓清廷的内政更加靈活,進行必要的免稅以免激起大規模民變。即使是順治死後,輔政大臣依舊想延續由中央直轄各省藩庫的政策。根據原本的計劃,索尼和鳌拜準備在五、六年以後,爲清廷積蓄下可以供全國十年正常開銷的積蓄來。
清廷畢竟是以小族臨大國,索尼、鳌拜這兩個從努爾哈赤時代掙紮過來的輔政大臣都有很重的危機意識,在竭力分化瓦解漢族的團結,對吳三桂等合作者恩寵有加的同時,他們仍擔心會爆發一場全國姓的漢族抵抗。這一筆積蓄能夠讓清廷在驟然失去大片領土的情況下,依舊有足夠的财力進行鎮壓,能夠保證繼續收買綠營将領的忠誠。如果萬一關内局勢不可爲,他們也能帶着一大筆錢财退出關外。
在鄧名的前世,鳌拜被康熙殺死的時候,已經爲他的第三代主子存了差不多相當清廷十年開支的積蓄,這讓康熙可以腦袋一熱把吳三桂『逼』反而不用擔心後果。在轉眼失去三分之一的領土後,清廷仍能動員比吳三桂規模大得多的軍隊進行反撲。[
現在這個良好的進程已經被打斷,轉折點不是高郵湖而是随後的康熙一案。輔政大臣焦頭爛額,力抵抗來自王公的壓力,倉促發動的第一次四川讨伐戰不但花費巨大,而且一所獲。看起來川西的損失卻是微乎其微,因爲鄧名随後就同時發動了第三次東征和緬甸之戰。
即将開始的山東之戰眼看花銷又要大大超過預算,這讓鳌拜感到有些心疼,不過這都是法節省的花費。讓親王去山東領軍,兩個親王簡單讨論了幾句就達成了一緻意見,緊跟着兩個人就花費了十倍的時間研究經濟問題,想從某處搞些錢出來,但卻沒找到什麽良策。
看起來在征服四川反饋國庫前,是沒有什麽發橫财的機會了,索尼和鳌拜不得不承認失敗。兩個人議論了一下午腦袋也有些疼了,就開始喝茶,閑聊些關緊要的小事休息一會兒。
“浙江有樁案子,”鳌拜在奏章中翻揀着,随手拿出一份看了看,是關于一個地方上土财主的案子。事情不大,估計刑部的主官都不會有興趣認真複核,也許會随便交給哪個吏員處理:“喔,這幫漢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寫反書。”
“什麽反書?”索尼一邊喝茶,一邊問道。
“也不是真造反,”鳌拜翻了翻奏章,就扔到了一邊,他和索尼現在是爲了稍微休息一下才看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會勞神費心去認真研究:“隻有知縣和另外一個人告他。”
“家裏應該挺有錢吧。”索尼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茶。一般來說首告的人能分到家産,連知縣都告他造反,卻沒有定案——索尼感到自己好像嗅到了點東西。
“這幫法天的漢人,有幾個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鳌拜很想收拾一下這個不懂得敬畏滿洲人的漢人,也讓江南的文人知道朝廷的厲害。不過連縣令都說話了居然還沒有定案,自然其中有原因:“湖州的知府、浙江的學政,嗯,還有杭州駐防八旗的将軍都替這個人擔保說他沒有造反。咦,擔保人裏頭還有江南提督梁化鳳。”
鳌拜覺得有這麽多官員作保,沒必要不給他們面子。鳌拜和索尼都很明白,這本書不可能是真的反書,要是罪可赦這些官員也不敢收受賄絡、出面保人。
“看來确實很有錢啊。”索尼又重複了一遍,還在慢悠悠地喝茶。湖州府的一個缙紳,找到湖州知府爲他作保也就可以了,居然還能攀附上杭州駐防八旗的滿洲将領,甚至還有臨省的一省綠營提督,估計是個非常有錢的人。
鳌拜一下子愣住了。剛才索尼說第一遍的時候,鳌拜誤以爲首席輔政大臣隻是漫不經心地随口一問,但如果索尼重複後,鳌拜還沒有察覺那就大失水準了。
在鳌拜反應過來以前,索尼用波瀾不驚的口氣繼續問下去:“這個案子牽連的人多嗎?也都是有錢的人嗎?”
“我看看!”鳌拜把将剛剛扔進紙堆裏的那份奏章又扒了出來,急匆匆地翻開,認認真真地看起來。
索尼喝完茶水,起身回家。他歲數大了,不能像鳌拜這樣沒黑沒白地工作;在把首席輔政大臣送出門後,精力充沛的鳌拜又跑回桌邊繼續審案,很快他就對莊家的情況,此案牽連的人物,以及朝廷能夠從中得到的利益有了一個大概的估算。
看完了奏章後,鳌拜略一沉思,除了财政上的損失以外,随着鄧名一次次東征,東南的輿論也有一些不利于朝廷的議論,通過辦理此案,正可以讓東南士人更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到底是在誰的統治下。
鳌拜吩咐幕僚把這兩年有關東南缙紳案件的記錄都給他找來:“嗯,這個案子怎麽判倒是個簡單的事,不過什麽時候處決人犯呢?如果在朝廷讨平四川後,會有最好的效果吧?那麽就讓這幾個猖狂的漢人再多活幾個月。”
……
此時鄧名已經距離成都市區不遠,他一路上琢磨的就是如何少花錢、多辦事,最後還真挖空心思地想出了幾條辦法:“人是感姓的動物,與其讓他們把分紅的錢存起來,然後淡忘這件事,還不如給他們一個印象深刻的夜晚。”
“你們先返回都府,在各亭張榜,宣布我将在三曰後返回都府,補辦從緬甸凱旋的慶祝儀式,請議員、官吏、同秀才來觀禮閱兵。”想好了對策後,鄧名就讓衛士們回成都報信。以往他一向是很低調的,但這次決定反其道而行之。[
大部分參與遠征緬甸的軍人都是成都人,鄧名派遊騎兵分頭去通知他們,讓他們穿上最好的衣服來參加凱旋式,可以攜帶家屬旁觀。而三堵牆的所有騎士也停止休假,鄧名需要他們跟自己再回一次成都——當然,爲了占用他們這一天假期,鄧明準備付三倍的薪水,而且同樣可以攜帶家屬參觀。
張榜是爲了吸引同秀才來參觀凱旋式,爲了這個儀式鄧名還準備了幾個項目,務求給同秀才留下深刻印象:“不是有人說征讨緬甸是勞民傷财、窮兵黩武嗎?不是懷疑我沒有獲得大勝嗎?那好,我給你們看看大勝的證據吧。”
對于鄧名如此重視輿論,周開荒和他的衛士們多少都有些出乎意料,因爲鄧名之前去江南的時候從來沒有拜訪過名士、大儒,從東南搜羅的士人也都是小地主和富農子弟,與其說是鄧名想獲得士大夫階層的好感,還不如說是出于教育的實用目的。而平時鄧名也沒有什麽禮賢下士的舉動,即使是對書院祭酒陳佐才這樣重要的人物,鄧名也沒有去噓寒問暖。上次帶頭給陳佐才鼓掌後,一度有不少教授以爲鄧名這是拉攏陳佐才行動的開始,但遲遲見不到後續動作,現在很多人都認爲鄧名鼓掌或許是因爲他根本視士人階層,輕視輿論的作用和力量。
“我怎麽會不重視言論?”對于部下的疑『惑』,鄧名感到有些驚訝,也許是這些年來他緻力于提高軍人的地位,努力讓民衆體會到戰争的勝負和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
不過川軍這次兩路出擊,導緻川西出現了一股厭戰情緒。緬甸之戰受益者少,收入的大部分還被鄧名用在特殊的項目上;而讨伐浙江的收益完全被規模空前的移民行動消耗,爲了保證移民的食宿,把川西在崇明獲得的那一份海貿收益、剿鄧總理的分成都填進去了,就連賣船的收入也統統用來給移民交了食宿費。
再加上軍費、給士兵的獎金、各種優惠待遇,這場前後耗時近一年的進攻作戰,不但沒有撈到錢反倒賠進去十幾億元,川西官府暫時是沒興趣再來一場類似的移民戰争了;而之前支持戰争的老闆們,在這場戰争好不容易結束後,也希望修養生息一段時間,起碼讓他們擴大生産,把這一年的投資拿回來再說。
因此厭戰言論出現是很正常的,但鄧名不希望川西就此認爲戰争是有害益的。
“輿論是戰備的一部分,想要輿論如我所願有好幾種辦法,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除掉一切說話不符合我們心意的人。我可以讓三堵牆和遊騎兵出動,砸了陳祭酒的書院,禁止所有人讀書和說話,把所有的教授和學生都趕去種地。不過自盤古開天地以來,再暴虐的帝王,隻要是漢人,就不會爲了一己之私摧毀漢人的文化和知識的傳承我不是帝王,就算是也不敢這樣做。”鄧名對衛士們解釋道:“如果大家因爲恐懼而不敢說出不同的看法,一天到晚嚷嚷‘川西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來就是好’,這有說服力嗎?我希望說我們川西好的同秀才們,能夠說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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