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期間,鄧名一直在編寫新的學生教材。在他看來,最重要的基礎教育除了語文就是代數、幾何和邏輯。以前鄧名曾經編了一些,這次趁着有時間,每天再努力回憶一些過去讀過、看過的知識。
八月底的時候,軍隊把幾個英國人從崇明島送過來。這幾個人都是來東方的冒險家,雖然自稱是商人,但鄧名覺得他們其實就是铤而走險的流氓。這個時代的英語和鄧名學過的有不小的區别,隻會一點皮『毛』的鄧名完全沒有和這幾個英國人用外語交流的能力,不過這并不妨礙鄧名把他記憶中的代數公式、邏輯三段論以及阿拉伯數字通通稱爲翻譯作品。鄧名對人聲稱,這些東西都是那幾個英國人帶來的,是從他們的書籍翻譯過來的——雖然鄧名很懷疑這幾個英國商人受教育的程度,可能都是沒有接受過正軌教育的半文盲。
鄧名能夠回憶起來的公式都是零七八碎的,正确與否他自己也沒有把握。這些東西如果署上他的名字,多半會被不少人頂禮膜拜,但如果說是幾個來曆不明的英國人送來的,那疑會受到質疑,其中的錯誤更容易被挑出來,而且還不會讓鄧名臉紅。不過在拼湊這些課本的時候,鄧名也讓人多方設法尋找一切有關代數、幾何和邏輯這三門學科的書籍、資料。
鄧名雖然是爲五十一區編寫教材,但卻常常住在叙州,因爲除了編寫課本外,還需要幫助首飾行設計珠寶式樣,以便加工後賣給重慶的清軍。鄧名理論上握着川西的全權,但鄧名兩個月來卻沒有過問太多的政務、軍務,成都和叙州的知府衙門已經适應了鄧名不在眼前的工作模式,熊蘭管理的銀行,秦修采管理的稅務局,陳佐才執教的學院,已經長期在沒有鄧名幹涉的情況下**正常運轉,鄧名去了不但幫不上什麽忙,反倒會添『亂』——至于各行各業的賬本,自然有知府衙門和院會去審查。[
……
重慶城現在有三萬多清軍,川陝總督李國英此時并不在城中,在奏報大捷的同時,李國英再次向朝廷要求退往保甯。而在得知重慶保衛戰最終取得勝利後,北京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算是把吊起來的心放回到了肚子裏。很快,北京就向全天下诏告清軍在重慶取得大捷,同時開始調兵遣将,準備鎮壓山東的于七起義——于七發出号召後,響應者遍布膠東半島,一時間讓山東的軍政官長焦頭爛額,不停地向北京求援。那些響應于七的起義者攻打府縣,數個月來一直與清軍激戰。但首倡者于七,卻帶着手下的主力盤踞在老家,既不攻打周圍的城池,也不出來領導全山東的義軍。
山東清軍就此判斷于七雖然号召起義,但他本人還是希望能像順治初年時那樣,讓清廷意識到他的号召力,然後對他進行赦免和招安。不過和順治五年不同的是,現在清廷面臨的政治、軍事壓力遠沒有剛入關時那麽大。北京指示濟南官署,一邊先全力鎮壓于七以外的起義者,一邊籌措糧饷、調集部隊。清廷從未考慮過再次對于七進行招安,隻是因爲重慶發生激戰才沒有全力剿滅他。如果李國英全軍覆滅,那闖營就有很大的可能『性』返回關中——論如何,不肯妥協的闖營都比烏合之衆的于七要危險得多。如果真出現了這種情況,清廷就必須立刻向西安派去援兵,并考慮招安于七,以結束山東的『亂』事。
在北京等待重慶結果的時候,山東方面報告局面正在日趨穩定,由于沒有統一的領導,山東起義者雖然衆多,但對清廷統治的威脅有限,而且正在被清軍各個擊破。而實力最強勁的于七本部,目前山東清軍依舊沒有開始進剿,好讓于七抱着僥幸心理,讓追随于七起義的百姓失望并與他離心離德,等北京的援軍抵達後一舉消滅。
在确認重慶取得勝利後,北京暫時不需要向西安派去部隊以防止闖營回到關中,終于下定決心解決山東于七,把一度預備派往西安的部隊從山西和河南抽調向東,并派滿洲八旗督戰,于十月趕赴山東。雖然于七據險自守,但濟南已經把其餘的起義者消滅得差不多了,北京估計半年内就能把于七徹底消滅,并将他的勢力連根拔起。
至于李國英的退兵請求,北京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同時派使者趕到重慶,告訴李國英這是振奮人心的一場勝利,很多暗中躍躍欲試的豪強,都因爲這場勝利而暫時收起了作『亂』的念頭——這點北京方面并沒有說錯,至少楊起隆就因爲聽說李國英在重慶取得大捷,擊潰了二十萬明軍後而停止起事,繼續蟄伏——楊起隆并不清楚夔東軍和川西軍的關系,在他看來這意味着四川的戰事還會有反複,鄧名之前的勝利可能是昙花一現,就像是李定國的衡陽大捷一樣。
爲了安定人心,消除朝野、八旗内部的潛流,北京希望李國英繼續在重慶堅持下去,并全力争取更多的勝利,最好能爲朝廷徹底平定四川。
李國英接到聖旨後,立刻就告訴使者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重慶清軍曾經一度擁有對東川、西川的戰略主動權,就是二譚失利後,阻止重慶清軍挺進的也隻是後勤問題,而不是敵軍的實力問題;但在熊蘭萬縣反複,高明瞻進攻成都失敗後,清軍和明軍就進入了戰略相持期,彼此間互有攻守;而随着江津、綦江會戰的慘敗,重慶清軍已經失去了對川西的戰略主動權;去年忠縣、萬縣會戰慘敗後,清軍在兩個方向上都是被動挨打。
這次重慶隻是面對川東的進攻,赢得極爲艱險,李國英直言不諱地告訴使者,這次勝利隻是讓清軍沒有被全殲在重慶,他拼死取得這樣一場勝利,也隻是想爲重慶清軍争取一個平安撤兵的機會。李國英帶着使者參觀了重慶殘破的城防,叙述了在明軍的新式攻城武器面前城牆是如何不堪一擊。最後還領着使者走上城頭,讓他親眼目睹川江上繁忙的明軍舟船。
“總督大人認爲朝廷派來多少援兵,就可以守住重慶并反攻忠縣,至少把形勢恢複到忠縣之戰前的局面呢?”使者問道。雖然看到了這一切,但使者依舊告訴李國英朝廷不可能同意從重慶退兵。
“這不是援兵的問題了,而取決于戰艦,大量的戰艦,同時還需要湖廣的全力配合。在四川交戰的關鍵就是水師。當年魏國伐吳,就在重慶這裏打造的水師,當八萬魏軍登上船隻順流而下後,吳主也隻有打開江甯的城門出來投降。而宋朝進攻四川的時候,蜀主以爲蜀道難于上青天,但宋軍和當年的張飛一樣是坐着船來的,二十萬宋軍乘船直『逼』成都,轉眼四川就平定了。現在鄧名的船多得能夠運十幾萬、二十萬軍隊,而湖廣、兩江都說他們除了漕船一所有,而重慶這裏也是一樣——所以這仗沒法打下去了!要想平定四川,必須要在武昌大建水師,隻要朝廷的水師比川西賊強,就是漢中在鄧名手裏也沒用;而如果沒有水師,就是我們占着叙州也要被他趕回來。”使者的問題讓李國英搖頭不已。
這次談話後,使者就返回了北京。九月北京再次重申,重慶必須确保,而且朝廷願意在解決山東叛『亂』後,給重慶派來更多的援兵。诏書中一再鼓勵李國英,要他再接再厲,利用重慶消耗鄧名的兵力,尋找戰機給他最後的緻命一擊。
看到這封诏書後,李國英就上書要求入京對奏。十月初北京同意了李國英的要求,讓他把重慶的防禦安排妥當,然後擇日返回北京。
一個月前,也就是十月五日,李國英帶着衛隊匆匆離開了重慶,前去北京向太皇太後和輔政大臣們當面申訴,把這裏的具體事宜都交給了高明瞻。
駐紮在金湯門的是王明德的部隊,城門上幾個哨兵正聊地數着江上過往的明軍船隻,城下飄過來悠揚的号子:“破爛地——賣!”
幾個舉着“回收廢品”牌子的川西商人在金湯門外晃悠着,不停地招攬着生意。重慶守軍早就接到命令,誰也不許去招惹這些商販,而在李國英走後,這些商販更是肆忌憚地一直把買賣做到了重慶的城門前。
一個綠營士兵走到商販面前,掏空了一個布口袋,倒出來幾根捅條,一個明顯是從火铳上拆下來的扳機還有一地的鉛,甚至還有一雙應該屬于軍官所有的牛皮靴,看上去有八成新。這些東西明顯不會是一個士兵的私有财産,而且他還穿着綠營的軍裝,更不可能擁有火铳的零件。
“廢鐵五斤,廢鉛兩斤,破爛皮靴兩隻。”不過收破爛的商販對此視若睹,他的聲音就好像是在『吟』唱一般:“這位兄弟,是要順治通寶還是要欠條?”
“欠條吧。”現在重慶的守軍也知道,從川西商人手裏買煙草和酒,或是衣服和布鞋時,這種欠條比銅錢還好使。[
做了幾單生意後,又有一個綠營士兵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商販旁邊,暗示商販跟他去。
“破馬鞍一個,廢(馬蹄)鐵十斤。”這種場面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兩個商販起身讓那個綠營士兵前面帶路,其中一個在臨走前還又完成了一樁買賣。反正他們不會在身上帶錢,也不會去太遠的地方,安全還是有保障的。再說這些川西商販也都經過軍訓,其中幾個還是退伍軍人。
跟着這個綠營士兵走到一個小丘後,看到那裏還有幾個大漢,剛才那個來賣捅條和鉛的也在其中剛才他帶着那些東西來就是爲了投石問路。這幾個綠營士兵腳邊有一個用布蒙着的東西。川西商販走近後,帶頭的綠營士兵跳過去,猛地把布掀起,『露』出了下面散發着金屬光澤的物什。
“怎麽樣?好東西吧?”大漢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指着那個虎蹲炮問道:“這家夥值多少欠條?”
“廢銅要稱過才知道。”
“這是炮!是大炮啊!”綠營士兵急得叫起來。爲了偷這個東西,在場的這幾個人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炮邊上還有個皮口袋,綠營士兵急匆匆地把它也打開,把裏面的東西展示給商販看:“這裏還有油壺、炮,全套的。”
重慶廢棄民居裏的邊角料,基本都被将領們組織人手搜刮幹淨賣了廢品了,綠營士兵隻能拾點殘餘。之前明軍商販沒上門還好,自從商販們登門之後,綠營士兵從他們手裏買到了各種調味品和奢侈品,别的不說,光是川鹽就比綠營配給的摻滿了沙土的粗鹽強沒邊了。最近幾天川商路過時,居然還擺出了魚幹、臘肉、鹹鴨蛋這種讓人口水橫流的好東西這些美味很多重慶綠營士兵過年時也見不到,隻是他們的軍饷根本就不夠,買不下來。
昨天長官聊天時說,川商運來了一種叫“張飛牛肉”的成都牦牛幹,裏面還加了那種好吃的辣椒。這幾個綠營士兵聽得心癢難忍,晚上讨論這些好吃食睡不着覺,最後大夥兒把心一橫,就去偷了漢八旗的東西。
剛才那個同夥去賣了捅條等零碎後,他們先觀察了半天,确認這些明軍商販沒有去告密,然後才鼓起勇氣出售這門大炮。
“隻收廢銅,不收大炮。”商販還是那唱戲一般的語調,不緊不慢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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