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将一邊歌頌川陝總督的英明,一邊召開慶功宴——除了李國英給衆将慶功外,衆将也要給他們手下的将士論功行賞。此戰清軍固然損失慘重,但因爲有打掃戰場的權利,所以繳獲到了一些裝備,在清軍衆将看來這也不小補。清軍還抓到了上千個明軍俘虜,這些人都被袁宗第他們計算在共計八千七百人的減員裏。論清軍是否向清廷獻俘——一般來說,沒有俘虜到大官大概不會獻俘;但是這些俘虜隻要不投降就會被殺害,或是被充作苦力,受盡折磨後還是死路一條。
衆将帶着士兵修補城牆豁口的時候,李國英又回到了後宅靜養。自從忠縣戰役以來,他的身體時好時壞,在這次激戰過程中李國英因爲亢奮當時還沒有出現什麽問題,可等大敵退去,因爲精力透支他就再也堅持不住了。
“想我戎馬一生,到老了卻總離不開床了。”李國英有些傷感地對小妾說道,他以前也是能騎善『射』,可這一年來别說騎馬『射』箭,工作時間長些都會頭疼欲裂。
正在李國英舒服地品茶、看書時,高明瞻又跌跌撞撞地來求見了。[
“什麽事?”李國英皺着眉頭問道。看到高巡撫這幅模樣,李國英心裏不禁咯噔一下,忍不住猜到:“難道是川西給了夔東賊糧食,他們又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高明瞻一疊聲地叫嚷着。
“慌什麽,回來了多少夔東賊?”雖然大大出乎李國英的預料,但是他覺得這十幾天重慶清軍一直在休整,夔東軍新敗之餘,拿重慶還是沒轍。夔東軍估計連忠縣都沒走到,怎麽就又折返回來了?
“不是夔東賊,是鄧名回來了!”高明瞻哭喪着臉喊道。
李國英聽說鄧名去緬甸了。不過上次據說鄧名去雲南了,但突然折返回來打了李國英一個措手不及。所以這大半年來李國英睡覺都不踏實,生怕什麽時候鄧名又來重慶的旁邊轉悠。
但這次重慶大戰鄧名竟然知趣地一直沒來添『亂』。審訊夔東軍俘虜時,他們也供稱鄧名确實去緬甸很久了,是要去解救永曆天子。聽說鄧名抛下基業去緬甸那個不『毛』之地後——在清軍官兵的印象中,緬甸差不多就是寸草不生的荒蕪山地——不少人都和李國英一起贊歎:沒看出來鄧名還真是個忠臣啊。
李國英雖然面對夔東軍的時候非常有信心,即使局面再險惡他也不曾失去過勝利的希望,但對鄧名他就是另一種心态了。就比如那次詐敗二十裏吧,李國英至今回想起來仍是驚駭不已,自問絕對沒有這種統帥能力。
“鄧名帶來了多少人?”李國英失神片刻,回過神後,從椅子上起來,把軍服和盔甲噼裏啪啦地往身上套,末了還在靴子裏『插』了一把匕首。
“下官也不知道。”
高明瞻剛才去浮屠關巡視,突然聽到綠營官兵一片嘩然。高明瞻朝大家指着的方向望去,發現一行川西的船隻正乘風破浪向重慶這邊駛來。現在想區分川西的兵船和商船非常容易,其它地方的船都『插』三角旗,但是川西的商船上有與衆不同的紅『色』四方旗,而兵船上還會有将旗。和川西打了這麽久的交道,高明瞻和重慶守軍一眼就能認出大部分的将旗,而今天高明瞻看到的就是那張麻将牌旗——鄧名的坐船上有三張旗:代表川西大明政權的紅四方旗,代表川西水師的藍條紋紅旗以及三堵牆軍旗。
“鄧名的四方旗,錯不了。”其實三堵牆的軍旗并不是鄧名的将旗,但由于這支部隊一直是鄧名的貼身衛隊,所以清軍就将其視爲鄧名的标志;而明軍那邊也差不多,隻要看到三堵牆旗就知道鄧名到了。
李國英走上城頭的時候,看到大批的綠營士兵正狂呼着向重慶城跑回來。這些人都是派去修繕浮屠關的部隊,他們認出鄧名的旗幟後,先是驚慌失措,然後就尋找四川巡撫,希望高撫台能夠給大夥兒添點信心。沒想到高明瞻看清是鄧名的旗幟後,一言不發就扔下所有人,騎上快馬直奔重慶,找李國英尋求信心和安撫去了。
發現四川巡撫率先逃走後,哪裏還有人肯留在浮圖關等死?李國英登上城樓的時候,這些清軍士兵剛剛跑回重慶。他們驚慌的呼喊聲頓時造成了一片大『亂』,才一刻鍾不到,重慶就滿城哄傳鄧名又帶着大軍來圍攻了。
明軍船隻不慌不忙地沿着長江駛來,當鄧名的船隻在金湯門城樓的視野範圍内落錨後,王明德等人也急匆匆地趕來,一個個都額頭冒汗、如臨大敵。
看着這些衣冠不整的手下,李國英咳嗽了一聲,還狠狠地瞪了王明德一眼。後者告了聲罪,整理了一下頭盔,感覺自己戴得挺端正的;可李國英一點兒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又再次瞪了他一眼。
背後的胡文科捅了捅王明德的腰,小聲提醒道:“王帥,您的東西要掉下去了。”
王明德急忙往盔甲的下擺一瞧,發現一張釋放券『露』出了大半張。剛才出門時太緊張,他匆匆把自己的永久釋放券揣進懷裏,氣急敗壞地領着親兵跑過來——既然是鄧名來了,那絕對不可大意,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自己的營地,這張釋放券還是得貼身藏着才放心。
那張漏出來的釋放券吸引了周圍不少人的目光,王明德急忙把它抓在手裏,重新揣進了懷中。李國英這才收回了目光,帶着大夥兒一起觀察明軍的動靜。
“王帥,這樣不好吧,東西要是掉了怎麽辦?上面沒有名字,别人拾到了也不會還啊。”趁着李國英距離比較遠,胡文科又小聲地提醒了一聲。[
王明德點點頭。他收起自己那張永久釋放券後,探手入懷『摸』索了一番,确認其它大疊的釋放券都在,好像沒有掉落,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聽到胡文科的話後,王明德一隻眼盯着前面的李國英,微微側頭小聲向胡文科請教道:“胡将軍有什麽好辦法麽?”
“我所有的裏衣都縫上了一個内口袋,不大不小就是用來裝釋放券的,”胡文科毫不藏私,小聲地介紹起了自己的先進經驗:“這個口袋隻裝釋放券,不裝其他的東西,從來不『亂』掏,絕對不會丢!”
“好辦法,好辦法。”王明德由衷地贊歎道。
遠處的明軍戰艦放下了幾隻小船,每條船上都運了幾匹馬和幾個騎兵。這一小隊斥候上船後,在周圍轉了一圈,然後向明軍的艦隊發回了旗語,接着重慶就看到明軍船隊放出了更多的小船。
看到明軍一共隻放出了二、三十條小船,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氣。看起來明軍并沒有大舉登陸的打算,不然就應該把所有的小船都放下,在第一時刻就送上來足夠多的士兵。夔東軍是在浮屠關西面登陸,整頓好營盤後才大舉向重慶『逼』來,而川西軍就大模大樣地在金湯門下船。不過清軍并沒有出去攻擊他們的打算這批明軍都是帶着馬來的,人數看上去也不是很多,在他們撤回江邊上船以前,追上他們的可能『性』很小。再說對面是鄧名,在他态度不明的時候,爲何要去招惹這個魔頭惹他不愉快呢!
“明軍的船隻并不多,船隻也不大,”王明德擠上前去,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他們不是來進攻我們的……”
李國英忍不住又瞪了王明德一眼,因爲他聽到大清的總兵居然稱呼對方爲明軍。不過其他人包括孫思克在内似乎都沒有意識到什麽不妥,不少人還紛紛點頭,覺得王明德分析得很正确。
就在大家心中一塊石頭就要落地的時候,一個眼尖的将領突然尖叫起來:“看,那個人就是鄧名鄧提督!”
雖然看到船上有三堵牆的軍旗,但一開始大家還以爲是三堵牆的騎兵來當使者,沒想到鄧名居然也離船上岸了。
本來還想附和王明德的衆将一下子轉了口風,他們指着那些明軍小船嚷嚷起來:“别看船不大也不太多,可是上面坐滿了明軍啊!”
用幾十條可以直接靠岸的小船運送一百多個騎兵,當然顯得有點擠,王明德也深有同感:“是啊,明軍确實比乍一看上去要多得多。”
站在地面上活動了一下腿腳,鄧名就帶着一百二十名衛士策馬直奔重慶的金湯門,他們遠遠地就望到了李國英的大旗。
鄧名在一箭之地外停住,向着城上高呼。城牆上成千上萬的士兵屏住了呼吸,隻聽見鄧名的聲音遠遠傳過來:“請李總督出來答話。”
李國英不想與鄧名隔着一箭之地叫嚷,現在他自覺有些中氣不足,就讓高明瞻過去問問鄧名到底想幹什麽。
“喳。”高明瞻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城頭,一句“鄧提督别來恙”的問候差點就脫口而出,但他總算還有些急智,在話到嘴邊的時候生生吞了回去。
“鄧名!我軍不降!你死了這條心吧。”高明瞻慷慨激昂地大叫起來:“我軍萬衆一心,誓與重慶共存亡。你休要小瞧了我們。我勸你還不如就此退兵,免得在重慶城下血流成河。”
站在萬軍之中和堅城的城頭,高明瞻鬥志昂揚地沖着前方的一百多個明軍騎兵狂喊了一番,自認爲說得不錯,趁着間歇回頭看了川陝總督一眼。高明瞻發現其他人都神『色』如常,還有人默默點頭,顯然都認爲自己說得不錯,隻有李國英惡狠狠地瞧着自己。
“總督大人爲何生氣?”高明瞻腦海裏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定是總督大人擔心那幾個豁口吧。”
想起城西北那三個還沒有補好的大口子,高明瞻的肝尖也顫了一下:“鄧名!不要以爲城牆塌了你就有什麽機會!我們在城裏修了五道護牆,還有十萬大軍,你要是……”
高明瞻本想說“你要是有種就來攻打一下試試”,但素有急智的高明瞻又是在話到唇邊的時候意識到不妥,急忙改成了:“我勸你還是退兵吧,我們就是把倉庫都燒了,也不留給你!”
“住口!”李國英忍可忍,終于在背後怒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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