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名一直擔心他和張長庚的協議會引起夔東衆将的不滿,因爲這其實也是一種對明軍的約束,讓他們擴展地盤受到了限制。而且鄧名還向張長庚保證,若是夔東軍試圖攻擊嶽州、鍾祥一線,川西明軍會嚴守中立。上次路過武昌的時候,張長庚和鄧名甚至還簽訂了一個補充條款,那就是如果嶽州和鍾祥遭到了夔東明軍的攻擊,鄧名不但不能派遣部隊,甚至不能提供運輸和物資上的協助;作爲回報,張長庚劃出一片地給川西商人做倉庫,用來儲存川西越來越多的貨物。
不過夔東将領對鄧名和張長庚的協議并沒有太大的不滿,首先在郝搖旗和賀珍看來,這個協議對他們兩個人的保護作用比約束作用要大,如果沒有協議,那他們就得整天提防張長庚攻打襄陽甚至谷城,把他們兩個趕回山裏去。因爲這個協議的關系,張長庚也對呼籲河南綠營支援自己沒有多大興趣——既然湖廣總督都說物資吃緊,襄陽已經沒有多少人,暫時不把收複襄陽當做首要任務,那麽河南綠營當然不會自掏腰包來幫助張長庚收複失地。
嶽州和鍾祥一樣,都是胡全才丢的,張長庚主政後收複了這兩個地方,前者是武力從郝搖旗手裏奪回,而後者是與李來亨協議收回的。李來亨當時因爲兵力有限,加上人窮志短,自己把嶽州賤賣給了張長庚,所以鄧名簽署了中立條約他也沒有什麽話好說。現在手頭闊起來了,李來亨有點後悔當初的交易,但加入委員會後,知道了鄧名能夠從武昌獲得的利益後,已經算盤打得很熟練的李來亨自認爲沒有辦法說服鄧名毀約。權衡了一下能夠從委員會中拿到的好處,比較了嶽州的賦稅後,李來亨暫時壓下了對嶽州的心思。現在李來亨計劃利用鄧名這個中立條約說事,讓川西多補償他一些,等自己的領地更穩固,實力更強大,能夠單挑武昌後,李來亨再去琢磨如何吞下湖北自己的領地。
和李來亨一樣,委員會成員對鄧名的中立協議雖然沒有太多的不滿,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拿這個做文章。這次劉體純和郝搖旗都強調因爲鄧名的中立協議,所以影響到他們光複土地,而他們不能擴大領地就會導緻實力受影響,再說他們“龐大”的兵力不能所事事,因此去兩江配合蔣國柱和張朝洗劫那些擁護清廷的缙紳就是一個必要的行動;更因爲這是在鄧名的中立協議下退而求其次的行動,所以川西對此是負有責任的,理應提供船隻協助。[
劉體純表示,委員會的諸位成員都是有良心的好人,所以川西水師不會白跑,同樣能夠分到一份戰利品。劉體純的發言得到了與會者的一緻贊同,包括一向和李來亨、劉體純他們不對勁的王光興,都表示劉将軍說得太好了——委員會成員人人有份,大家都要出兵,戰利品分享,既然王光興參與了,那也有他的一份,隻有拒不參加委員會的袁宗第分不到東西。
不過任堂、穆譚和周開荒都不同意,前兩者和夔東衆将沒有太深的交情,而後者因爲袁宗第不在而且沒有出兵的機會,所以拒絕起來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
這個委員會沒有什麽強制力,隻是爲了同盟内部溝通,簡單的說,委員會的運行原則和菜市場也差不多,要你情我願,不能強買強賣。
夔東軍相對川西窮得利害,見有這麽一大筆橫财就恨不得立刻吞進肚子裏去。可是穆譚等三人知道,鄧名出兵江南一向很重視在百姓中的形象。蔣國柱肯定會把全部罪名都給明軍,以便維護自己的形象,爲了向清廷申請免稅多半還會竭力誇大戰區的慘狀。就算去的明軍不打着鄧名的旗号,但終歸還是明軍。川西明軍掌握着長江航運的大部分利潤,任堂他們都覺得此次獲益并非很大,但是付出的代價可不小:提供水師就是一大筆開支,不過和明軍的名聲受損一比似乎都是小事了。
川西三位将領雖然是鄧名的左膀右臂,但他們從來沒有獲得過決定戰略方向的授權,鄧名對他們三個人來說基本相當于恩主的地位,主公不在,哪個将領敢擅自決定政策?就算鄧名再寬厚,再用人不疑,這種大忌他們還是不想犯的;再說,若是有明顯好處或許還能考慮一下,比如主人不在,管家或許可以替他收下别人送來的一份厚禮——不是完全沒有危險,但不會給主人惹事,也不會讓主人覺得管家不忠——而這次的江南之行利弊難辨,任堂等人都不想爲了這麽點利益而替鄧名擅做主張女配有毒。
任你千般計,我就是老主意。論委員會怎麽吹胡子瞪眼,一句“提督不在”就都搪塞過去了,想借川西水師一用那是門也沒有。
奈之下,劉體純他們隻好去找文安之仲裁。
因爲歲數大了,文安之平時很少參與委員會的議事,聽說夔東和川西的意見不合,文安之也不敢怠慢,立刻讓劉體純他們把事情的緣由細細道來。文安之知道自己的責任不輕,在聽陳述之前就暗下決心,不管自己和鄧名的關系一向多麽好,也一定要做到不偏不倚,以維護委員會的團結,進而維護整個抗清聯盟的團結。文安之深知鄧名建立整個委員會的根本目的就是爲了團結,而不是爲了占便宜。
認認真真地把前因後果聽完後,文安之撚須沉吟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本官簡單重複一下,如果有不對的地方幾位将軍糾正。”
“是,督師請講。”劉體純、郝搖旗、王光興他們轟然應是。
“鄧名和鞑子的湖廣總督達成協議,他在武昌賣貨,作爲交換,以後官兵進攻湖北他也不幫忙,對吧?”
“是。”劉體純铿锵有力地應道。
“你們認爲這是不對的,所以你們想和鞑子的湖廣總督、江西、江南巡撫達成協議,去江西和江南攻打一番,攻打那些江西、江南巡撫看不順眼的人,所得平分。湖廣總督放你們過境,而且他也要拿到他的那一份。對吧?”
“嗯,基本是這樣的。”劉體純的聲音低了八度。
“而鞑子委任的江西、江南巡撫,他們看不順眼的人,居然是最支持虜廷的鐵杆走狗!現在川西的人不同意這個協議,雖然任堂他們三個小子百般搪塞,但從他們透露出來的意思看:攻滅這些死心塌地的虜廷走狗可能會對朝廷的威信不利!!”
屋裏一片寂靜,沒有人能指出文安之總結中的不對之處。
“唉,”文安之搖搖頭,他早就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不輕,也知道鄧名标新立異,不過這事還是刷新了文安之對鄧名、還有在他影響下的夔東衆将的認識。文安之并沒有意識到,他其實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老夫一直以爲,官兵和鞑虜,就是泾渭分明。今天你們讓老夫來評判這件事誰對誰錯……”文安之又是一通搖頭,這是他執掌委員會以來第一次被要求仲裁,結果就是這樣一個難題,他環顧衆将,都是比他年輕幾十歲的人:“反正這個天下是靠你們這些後生小子撐着的,你們自己掂量着辦吧,老夫真不知道誰對誰錯。”
……[
得不到仲裁結果,大家隻好繼續在菜市場上讨價還價,而劉體純他們見法說服任堂等川西将領,法借用水師,就要求他們火速派出幾個使者,一人三馬地去追趕鄧名的部隊:“一個月來回,怎麽樣,足夠了吧?如果左都督說可以,應該就可以了吧?”
爲了防止任堂他們在中間故意阻撓,劉體純他們親自寫了給鄧名的信,不但強調了此戰對夔東衆将的意義,還暗示事關委員會内部的團結。就連送信的使者,也有幾個是委員會手下的優秀騎手。劉體純他們都希望鄧名盡快做出答複,以便盡快出兵。
劉體純等将領覺得,鄧名很可能因爲不了解情況而法立刻做出決定,那他就會派人回來詢問更多的具體情況,而此時鄧名本人還會繼續向昆明進發。一來二去幾個來回,半年可能就這樣過去了聽說鄧名不在川西後,劉體純他們就覺得這個計劃多半要流産,沒能說服任堂他們,大家就覺得希望很渺茫了,而請求文安之仲裁和派人去追鄧名,都是計可施的最後手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