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陝總督本人全身披挂,坐在中軍帳中急切地等待着前線傳回來的消息。南線和中央都是由川陝綠營負責,這兩千披甲的先鋒即使遇到了明軍的主力阻擊,也可以利用對地形的熟悉且戰且退——其實他們也稱不上多麽熟悉地理,但是總比山西綠營強得多。
兩千名山西綠營主攻北面,他們的兵力相對比較雄厚,而且這一帶也被李國英預判爲比較容易取得突破的地段。當明軍的注意力被南線吸引過去的時候,山西綠營就可能找到明軍防線上的薄弱環節,然後打開一條通道。
由于山西綠營相對更不熟悉地理,所以李國英也不用太擔心他們在打開通道後自行逃走——雖然李國英一再向部下們強調,明軍實力薄弱,法阻擋七萬大軍抱團離開,但如果換成川陝綠營在北面,李國英還是不太放心,怕他們會在危機關頭抛下主力先行離去,畢竟他們可能仗着自己是地頭蛇快速逃回重慶去。
清軍突圍的結果沒有什麽懸念,山西綠營向西攻擊了一天也沒有找到出路,他們向北深入内陸山地十幾裏,但依然能夠見到明軍的哨所和營寨。而且明軍的防線也相當厚實,即使越過明軍的營地也會遭到明軍增援部隊的阻擊。[
不過山西綠營不肯放棄,他們堅信李國英的判斷,那就是明軍的兵力不足,法形成一道連綿的戰線,若是明軍強行延展他們的防線,那整條防線上的兵力就會被攤薄——除了相信這個判斷外,山西綠營也沒有其他的出路,因爲事實若非如此的話,清軍就隻剩下了死路一條。
根據李國英的命令,山西綠營嘗試繞過前排的明軍哨所和堡壘,并用甲兵把這些明軍堡壘包圍起來,以阻止他們出來幹擾清軍行軍。在綠營的先鋒進行這樣的工作時,明軍堡壘裏就開始用烽火報警,很快就有大批的明軍甲兵從後方開過來,阻止山西綠營用簡易壕溝癱瘓明軍的前哨堡壘。
不肯死心的山西綠營反複地攻擊着明軍的防線,直到時近黃昏才不甘心地退下去。撤回來的山西綠營向李國英報告了他們失敗的詳情,除了明軍總會有甲兵及時增援外,這些山西綠營還看到堡壘後面有不少遊騎往來活動,顯然在北方的防線後面駐紮着明軍雄厚的兵力。每次出動的明軍甲士目标都很明确,隻是趕走想要進行土木工程的甲兵,或是阻擋綠營披甲的進一步深入,明軍每次都僅僅出動必要的部隊而沒有浪費他們的後備兵力。
山西綠營的報告讓李國英沉『吟』不語。清軍在南線和中央的攻擊也不成功,王明德隻打了一個上午就叫苦不疊,抱怨明軍的營壘堅固,絕對法突破;而中央的甘陝綠營也稱明軍防備森嚴,讓嘗試突圍的清軍隙可乘。
李國英親自坐鎮,知道前鋒将領斷然不敢撒謊欺騙自己,既然明軍在每一處都有充裕的兵力,那就隻能說明鄧名得到了大批的援兵。
“成都原先不就是劉曜的一萬多人嗎?後來可能又從建昌要了些人,再加上跟着鄧名進川的浙江人,總共也就四、五萬吧?”對面的明軍實力要比李國英想像的強大很多,但川陝總督卻感到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剩下的可能還有十幾萬人,但都是鄧名抓回去的俘虜啊。”
趙良棟他們的貴州輔兵、高明瞻戰敗後送給成都的部隊、還有李國英抛棄的數萬民夫,這些人剛被明軍俘虜一年多……李國英雖然是武将出身,但他對軍屯等工作都頗爲擅長,對戰略、人心也都有不錯的把握,因此才會受到朝廷和洪承疇的青睐,把抵擋劉文秀大軍的重任交給他,還把他一路提拔爲西北數省的總督。
根據李國英的經驗,這些被明軍抓去的俘虜沒有五、六年工夫根本法消化,不但不能成爲明軍的助力,反倒需要留下相當的人手去監視他們。而明軍從長江下遊擄掠來的壯丁也不是短短兩年就能收爲己用的,這些人恐怕都有逃離軍屯的心思。但是李國英卻沒有見到流亡者——就算重慶和成都中間隔着大片的人區,這也是不正常的現象,隻能說明鄧名對他的統治區采取了非常嚴格的警戒制度,而這種制度當然也需要人手去維持。
掰着指頭算算,李國英認爲鄧名最核心的部隊就是川軍,那些人手下的輔兵可能都被鄧名提拔爲軍屯看守和甲兵;其次就是浙江來的亡命徒。不過李國英始終沒有看到劉曜、楊有才和其他青城派的将領出現在戰場上,一次也沒有過,所以李國英一直懷疑鄧名在成都進行了大清洗——這會導緻鄧名對舊川軍的控制力進一步下降。
“鄧名怎麽可能動員四、五萬人來阻攔我們?他手裏可靠的部隊頂天也就是這個數,難道成都一點兒看家的人馬都不留嗎?”
除了核心部隊的人數外,李國英猜測成都現在有壯丁二十萬左右,他爲了保險還把這個數字提高到二十五萬——雖然還是低估了,但和鄧名實際控制的二十八萬男丁相差并不多。如果鄧名動員五萬人到前線,那就相當于六丁抽一丁,這是李國英絕對不敢相信的比例——當初在遼東松錦決戰的時候,皇太極雖然能夠在滿、漢、蒙八旗中實現三丁抽一(包括甲兵),但那也是滿清的極限,而且在八旗兵三丁抽一的背後,還有數百萬漢人包衣的後盾。爲了保證八旗兵的動員,包衣連三十丁抽一都做不到——這樣算起來遼東的動員率也不過是二十分之一左右。
就算鄧名有糧食儲備、有水路優勢,可皇太極也同樣有大量的儲備和本土作戰的優勢,現在鄧名表現出的動員能力比皇太極時期的滿洲還要高得多,這讓李國英感到非常不解——皇太極當時已經在遼東經營了很多年,手下有很多在遼東出生的漢人、投降漢軍的第二代和十年以上的漢人包衣,這些人都對滿洲人死心塌地,肯定不是鄧名手下這幫從五湖四海收羅來的人群能比的——而如果沒有足夠長的統治時間,以李國英的見識,他完全法理解鄧名如何敢大規模動員這些不可靠的壯丁。
最糟糕的是,這些明明應該很不可靠,不肯爲他們缺乏威信和恐懼感的軍官去拼命的明軍壯丁,居然在堅定地守衛着明軍的防線。
“是不是虁東賊也來支援鄧賊了?”王明德對李國英說道。
“有這個可能『性』。”雖然除了袁宗第以外,李國英沒有見到虁東衆将的旗号,不過如此一來就可以解釋爲何對面的明軍會有如此衆多的數量,而且還沒有大量逃亡事件發生:“也可能是建昌的賊人來增援鄧賊了。”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不少山西綠營将領都感到很緊張,他們人生地不熟的,一旦分散突圍肯定會落入敵手。而且王明德他們都是李國英的嫡系,如果形勢緊張到必須要有人斷後的話,山西綠營懷疑這個送死的差事肯定會落在他們的頭上。
“總督大人,我軍的軍糧隻夠吃三天了,必須要突圍!”山西綠營怕什麽偏偏來什麽,王明德铿锵有力地說道:“賊人隻會越來越多,我軍必須盡快突圍!”
環顧了周圍衆将一圈,王明德跨上一步,單膝跪倒在地,雙手抱拳向李國英請命道:“總督大人一定要走,而且一定要立刻走,末将敢請爲大軍斷後!”
随着王明德這話一出口,山西綠營的将領們人人臉上變『色』,緊接着就是真誠的感動,還夾雜着些許的懷疑。[
“正是。”另外一個陝西籍貫的大将胡文科也搶上一步,和王明德肩并着肩跪下,慷慨陳詞:“想讓全軍突圍很難了,但甲士一定要保住!末将懇請總督大人帶着山西綠營的披甲先行一步,讓末将留下和王總兵一起爲大軍斷後。”
“末将亦願留下。”
“末将也是陝西的好男兒,不願意丢下王總兵和胡遊擊獨活!”
許多陝西綠營将領紛紛跳出來,争先恐後地向李國英請命斷後,他們一再強調要總督大人趕緊帶着全部山西綠營披甲離開,并且發誓會用手中的五千甘陝綠營披甲兵和幾萬甲兵死死拖住鄧名,保住總督大人和大部分主力逃出險境。
山西綠營的将領們此時都慚愧得地自容,不少人熱血上湧,也要求留下一起斷後,但卻被王明德他們攔住了,胡文科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你們遠來是客,我們老秦軍……不,我們甘陝綠營是做主人的,怎麽能讓客人冒險?”
除了山西綠營外,甘陝綠營的衆将還一緻表示陝西提督張勇也是太重要的人物,應該和總督大人一起突圍。
張勇對此倒沒有辭,不過讓山西綠營将領們奇怪的是,張勇并沒有『露』出感激之『色』,隻是陰沉着臉點點頭,一言不發地站在李國英背後。而川陝總督面對着手下衆多的忠義之士,似乎也沒顯得有多麽感動,反倒有一種讓山西綠營将領看不明白的古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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