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鄧名面前的報告還是七天前李國英剛剛行駛出嘉陵江時的報告,并沒有标注十萬火急或是絕密,隻是一份優先級比較高的報告而已。鄧名掃了一眼信函表面,輕松地将其打開閱讀了起來。
看完這封報告後,鄧名臉上依然沒有多少緊張情緒,反倒笑着對袁象說道:“李國英大概是忍可忍了,每天看着我們的船從他的眼皮底下經過,實在是窩火啊。”
鄧名覺得這份情報沒有什麽重要的,所以随手就交給了袁象,讓他在大庭廣衆之下自己看,随後兩人繼續視察鄧名心愛的新式部隊。一直等到兩人返回叙州知府衙門的路上,鄧名和袁象才開始讨論起這份情報上的内容來。
“李國英多半是看我們護航的船少了,想出來吓唬我們一下,這已經是七天前了,估計他早就縮回去了吧?”在袁象看來,連萬縣水師都未必打得過的嘉陵江水師,多半沒有長期呆在河口外的勇氣,對明軍航運的阻礙頂多也就是一兩天而已:“李國英可能也是在試探我們的反應速度,以後他大概會經常使用這種恐吓戰術,來阻擾我們利用長江運輸。”[
“嗯,我也是這麽看,不過現在這對我們的幹擾不大。”強大的川西水師返回後,鄧名可以輕易地派出足以壓倒重慶水師的部隊,所以需像之前那樣集中商船通過嘉陵江河口。現在的航運距離飽和還差很遠,就是耽誤個一兩天,等清軍水師退回去後,暫時受阻的商船再通過,也很快就能把時間追回來,耽誤不了多少日子——甚至在三峽排隊的時間都要比這個多。
回到叙州知府衙門後,消息靈通的鹽商也趕到了,以盧歡爲首的鹽商是來詢問李國英的舉動會對航運造成多大影響的。聽了鄧名的解釋,并親眼看過那張并不打算保密的信件後,這些鹽商也都放下心來,他們都認爲鄧名和袁象的判斷很有道理,這次航運中斷不會很長,隻是李國英的一種騷擾戰術而已。
于是話題很快就轉到了航運的其他方面。現在長江航運的瓶頸依然在三峽,商船下行毫問題,但裝着大量貨物的貨船上行時,就要排隊等待風向。有時雖然風向合适,但有下行船隻經過時還要讓路,争路的問題随着航運日益繁榮不斷增多,現在雖然還沒有到不可容忍的地步,但所謂未雨綢缪,如果不考慮對策的話,遲早船隻上行會造成更多的麻煩。
“現在四川的糧食已經自給自足了,都府的考慮是,将來就不再從湖廣向四川運糧了。以後若是出征江南,我軍繳獲的糧食也會分給虎帥他們,漢水流域的官兵也需要大量的糧食支援,這樣一來,上行的船隻就能少很多。”僅僅成都府一地,現在就開墾了三百萬畝耕地,每年收獲的糧食可以超過一千二百萬石,即使按照一人十石的豪華标準供應,也足以供應上百人口所需。而這裏的人口實際上隻有幾十萬而已,多餘出來的糧食可以用來養馬、養豬,甚至還可以支援盟友。以前清軍不惜代價地向重慶運糧是爲了保證吳三桂大軍的後勤,鄧名運糧是因爲當時成都出産不夠,可現在就沒有必要作虧本生意了:“以後隻有鐵、銅、棉花布匹還有人口有必要運入四川,這樣至少能空出一半的上行船隻來,等叙州、嘉定州有了人口後,可能就有人會開始種棉花了,到時候運輸布匹和棉花的船也能省出來了。”
“空船的上行速度當然會快不少,但還是要擠占水道,風向有利的時候看着大批的船在排隊,那可真是急人啊。”鹽商心裏雖然寬松了一些,但他們都去過三峽,每次都能看到大批的商船在各個停泊地下錨等待東風,要是一連幾天沒有合适的風,那可真是把人急死了;而每當變風的時候,商船上發出了震天動地的歡呼聲也令人印象深刻。
“說得是,所以遲早我們還是得用老辦法,就是大量地造船。”鄧名點點頭,成都政府急速地廣私有化,商人越來越多地介入航運,而對商人來說,航運成本是第一位的,他們法像官府那樣不惜成本地使用劃槳手來提供動力,至于更昂貴的纖夫絕對是想也不會想。可排隊的時間延長,實際上也加重了航運成本,現在運糧已經利可圖了,就是棉花的運輸也已經接近虧本,再有一年官府不給補貼,肯定就不會有商人從事這種貨物的運輸了。
以往在四川人口稠密的時候,川人大量地制造船隻,運輸貨物到下遊,等進入湖廣後就把船隻賤價賣掉,沒錢的人徒步返回,有錢的人乘坐客船。因此四川的造船業非常發達,不但湖廣、江西到處都使用四川制造的江舟,就是江南、浙江都有四川制造的海船。
不過那都是往事了,經過戰亂後四川的人口連屯田都不足,更不用說造船了。再說以前川人肯在湖廣賤賣川舟,也是有貨物利潤彌補,要是沒有這份收入誰肯作虧本買賣。
聽到鄧名的說法後,鹽商也有些不放心,鄧名知道他們擔憂人力問題,就寬慰他們道:“我會盡量從湖廣、兩江運回人口的,必要的話發動戰争也在所不惜。”
“有勞提督費心了。”聽鄧名再次祭出戰争這個法寶,鹽商們倒是寬心不少,今天他們來的目的已經達到,就紛紛告辭離去。
有一些事鄧名并沒有對鹽商說,那就是他來之前在成都看到了一項新的專利申請,有個木匠稱他發明了一種新的鋸木設備,簡而言之就是把雙人鋸裝在水車上,可以高速地生産大量的木闆,滿足造船業、制鹽業對木料的饑渴。
在鄧名的理解裏,技術大爆炸的前提就是私有化和專利法,隻要保證私人财産,商人就會以最快地速度把一切能降低成本、提高産量的發明創造應用在生産上,而專利法則鼓勵各種技術革新;但是官府的思路和他們完全不同,财政收入固然重要,但如果技術革新會導緻既得利益者受損,或是影響社會穩定和官府控制力的話,官府就不會廣。曆朝對曬鹽法的打擊就是一個例子,隻有在官府控制力下降的時候,新技術才有機會廣,而一旦官府控制力恢複,比如清朝入關後,馬上就會開始打壓技術革新以保證官府的壟斷利潤。
除此以外,還有社會穩定的問題。比如在鄧名的前世,除了漕運總督衙門竭力反對海運外,道光皇帝也擔憂這會造成漕工大量失業,又鬧出一個紅巾起義來。實際上四川專利法行以來也有同樣的問題,木盤曬鹽導緻對煮鹽工的需求下降,而如果水力鋸木得以普及,那大量原來的鋸木工就會失業。在鄧名的前世,技術革新甚至導緻了英國工人的搗毀機器運動,而英國政府選擇了能夠爲國家提供更多稅金的商人集團,武力鎮壓工人對機器的破壞。
幸好現在四川不存在這個問題,到處都是可怕的雇工荒,新興的商行迫切希望鄧名發動戰争獲得人口,本地的工人就算失去原先的工作,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新的工作。
“要是現在四川有幾百、上千萬的勞力,可能這些技術還廣不開。”鄧名知道技術革命的早期,機器的成本一點兒也不低,生産效率說不定比熟練工人還要低得多,而隻關心利潤的商行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也不難猜到。但現在鄧名面對的情況完全不同,商行挖空心思地搜羅雇工,任何能讓一個雇工幹出原先幾個雇工活的發明創造都是受到他們熱烈歡迎的。機器和熟練工人的矛盾被緩和了,而且四川實際上也沒有多少熟練工,人力緊缺甚至還讓鄧名讓女人出來勞動的提議得到了普遍的擁護,所有有錢的老闆都自發地替鄧名宣傳這項政策。
第二天,鄧名又和袁象讨論了一番專利法的問題,強調一定要保證技術發明人能夠受益。袁象對此毫疑義,以前他是提刑官還沒有切身體會,現在到了叙州出任一方,整天苦于人力不足,讓他法施展拳腳。除了要求劉晉戈設法給他多送來些移民外,他的思路和商人們也沒有多大的不同:更多更好的工具,和能夠赢得勞力的戰争。
戰争!
這是成都集團從上到下、從内到外、從官府到民間的共識。
正在商議更詳細的專利法時,又有一封軍情被快船送到了叙州府,這次信封上标注了“十萬火急”的字眼,但還是沒有絕密的等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