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遠去時太陽已經偏西,直到夜幕開始降臨到大地上,長江也變成黑『色』後,這個“屍體”才輕輕地抽搐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擡起了頭,把一雙眼睛『露』出了水面,小心地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确定周圍全異狀後,張勇輕手輕腳地溜上了岸,就伸手想去把把那根辮子和草帽系在一起的細線解開。但手指觸到辮子的時候,張勇遲疑了一下,沒有揭開細線而是把草帽在頭上戴好。接着張勇輕輕地吐出了口中的草管,靠着這根空心管和草帽的掩護,他才能安然恙地在水面下呆上這麽久。這根草管張勇也沒有吐在地上,而是小心地貼身收好,然後迅捷地向西邊急行而去。
……
兩日後,忠縣西北的川陝總督行營。[
趙良棟和王進寶的一萬五千披甲還沒有抵達重慶,高明瞻帶着千餘披甲守城。除了一萬兩千的山西綠營、三千漢八旗外,李國英手中本來隻有九千川陝綠營的披甲兵,結果前哨一仗四千披甲就被打了個幾乎全軍覆滅,兩天來隻陸續跑回來了幾百人。加上輔兵的損失,清軍已經損失了近一萬人,出征伊始就遭到這樣的大敗,對士氣的打擊自不必提。爲了防止山西綠營人心渙散,李國英不得不想方設法地封鎖消息,竭力隐瞞損失。
幸好這次高級将領的損失是前所未有的低,張勇、王明德、胡文科以及其他一衆将官,都全須全尾地平安返回,這倒給李國英隐瞞損失提供了不少方便——以往要是折損上一萬兵馬,折上四、五個将領真不算多,絕對不會如此戰一般,逃回來的光杆比他們的親兵都要多了。
王明德帶着六七個将軍返回大營時,袁佳文弼正和李國英悠閑地喝茶,見到王明德後,副都統哼了一聲也沒有搭理他們。
“還不快過來給副都統陪罪!”李國英虎着臉喝斥道,袁佳文弼狠狠地告了這些綠營一狀,還列了一張裝備損失的清單給李國英過目。
“副都統,都是末将能。”王明德和其他綠營将領連忙躬身告罪:“副都統大人大量,給末将們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吧。”
痛罵了手下這些嫡系将領一通後,李國英話鋒一轉,替他們向袁佳文弼求情起來,漢八旗的損失李國英大包大攬,表示一定全額賠償,隻要袁佳文弼不要上書朝廷告狀就好。
“總督大人言重了,王帥他們也都盡力了,這個卑職心裏也是有數的。”川陝總督的面子,袁佳文弼不能不給,他慷慨地表示這件事就算這麽過去了,袁宗第陰險狡詐,衆将雖然失利但勇氣可嘉,既然漢八旗的要求得到了滿足,那他自然也不會把官司打到朝廷前。
喝完了茶後,袁佳文弼拱手告辭,川陝總督笑容滿面地把他送到了營帳門口,孫思克和其他兩千漢八旗還磨磨蹭蹭地在後面好遠呢,現在總督行營周圍的漢八旗裏就屬袁佳文弼的官最大。
袁佳文弼走了之後,王明德他們又統統跪了下來,一五一十地把他們脫險的過程報告給了李國英。
“又是那個優惠券。”李國英已經沒力氣罵人了,用雙手捏着自己的鼻梁,一個勁地『揉』,現在他真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說吧,你們這次又要本官出多少牛?”
對于王明德他們把軍情報告給了袁宗第,李國英到沒有太憤怒,隻要有将領被俘,那軍情的秘密多半就保不住了。聽說大敗的消息後,李國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調整部署,這些家夥既然對自己說實話,那就說明他們還是忠誠的。至于在大庭廣衆前自稱的一言不發,李國英自然也會在明面上采信。
“總督大人,末将倒是有個想法。”一個人說道:“袁賊的兵可是真不少啊,他肯定在萬縣種了不少田,總督大人不妨威脅他,要是他不放人,我們就去把他的田都燒了。”
“就算他放人,我們就不去燒他的田了嗎?虧你也知道他種的地不少,難道就看着他再收獲了繼續擴軍嗎?”李國英罵道,自從意識到袁宗第的實力後,他就把割袁宗第的莊稼視爲必須要進行的重要任務了:“算了,袁宗第不是說會把人都交給鄧名嗎,鄧名這個人倒是守信,等割了袁宗第的莊稼,再讓高巡撫去找鄧名替你們要人好了。保甯那邊還有些牛……我算是看明白了,本官的家底再厚,也得被你們給敗光!”
優惠券的事情倒不用太擔心,因爲李國英身邊的幾個滿洲太君也是用這個撿回命來的,對這種醜聞多半會裝看不見,有滿洲太君壓着,孫思克、袁佳文弼拿了好處也不會鬧事。
對于李國英拿他們的軍饷去賠償漢八旗一事,王明德他們就算心裏再不滿也不會反對,此時正主不在,李國英還反過來安慰他們:“别和袁佳副都統一般見識。”
“末将明白,明白。”王明德他們連連點頭。對朝廷來說,滿洲太君們自然是親兒子;而漢八旗部隊,大都是孫思克、袁佳文弼、祖澤潤(祖大壽的兒子)兄弟這樣的遼東人,他們同樣是八旗兵,算是榮譽親兒子吧,俗稱幹兒子;而李國英、趙良棟這些帶着綠營兵的漢八旗又等而下之,他們都是爲入關的清軍立下汗馬功勞的人,比如趙良棟幫着阿濟格鎮壓甘陝抵抗、李國英堅守孤城力抗劉文秀大軍,所以也被擡旗成了漢八旗,但和孫思克、袁佳文弼、祖氏兄弟這些幹兒子還是不一樣,算是榮譽幹兒子吧。
李國英又繼續問起了此戰的詳情,王明德他們打算把所有的罪責都給張勇,不過李國英處事精明,所以他們回答得很小心,還借故沒有一次說完。晚上幾個人湊到一起,根據李國英的反應連夜對口供;第二天李國英繼續詢問的時候,正在他們剛開始訴苦的時候,張勇突然安然恙地回來了。
接着就是一番瘋狂的互相指責謾罵,老于軍務的李國英隻聽了片刻,就被氣得七竅生煙,一拍桌子打斷了他們的唾沫橫飛的互相指責:“張勇、王明德!你們都想占便宜,誰也不肯吃虧,爲了占便宜發假信号騙友軍,把真的信号當成假的看,然後幹脆爲了逃生發假信号,結果明明能赢的仗硬是打輸了。五千對五千,居然被打了一個全軍覆滅!”
幾乎氣炸了肺的老總督站起身,沖着張勇、王明德大罵了幾句,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模糊,耳邊響起一片驚呼聲,有張勇的,也有王明德的。[
“快把總督大人扶起來!”
“不好啦,快叫大夫啊。”
“大夫哪?總督大人昏過去了。”
……
同一天,叙州。
新任叙州知府袁象和鄧名讨論着政務,叙州到成都之間的驿站系統已經建立起來了,爲了養驿站的人員和馬匹,成都可是沒爲此少花錢;這個系統建立好之後,就有人提出是不是也建立一道去萬縣的驿站系統,以便加快和袁宗第的聯系。
“若是驿站沿着長江設立,那麽就和都府到這裏的一樣,順流的快報用船,逆流的用馬,可以節約一半的費用。不過即使節約一半,花費還是太多了。”袁象已經做了一個簡單的預算出來,從叙州到萬縣的距離可比到成都遠得多,而且路上還有重慶這個釘子,驿站肯定要考慮自衛能力,還需要配屬偵察力量,這些花費都加起來,維持費用恐怕是成都叙州驿站系統的十倍。
“太多了。”鄧名掃了一眼預算表,就把它扔到了一邊:“李國英根本不敢出嘉陵江,沒有什麽緊急的軍情需要傳達,浪費錢。”
“我也覺得是這樣。”袁象完全贊同鄧名的看法。雖然逆流的情報傳遞慢了一點,但是一年來從來就沒有過需要緊急送入成都的軍情,如果花費巨資建立這套系統,參議院那幫一天到晚閑着沒事幹的青城派估計又要說三道四,尤其是萬縣的守将還是袁宗第,青城派估計又要大放厥詞說袁象是有私心就算想幫助袁宗第,袁象也可以選擇給萬縣多送點物資去,完全沒有必要把錢花在這個沒用的驿站系統上。
“我一直聽說浙江人頭腦很靈活,可是在打仗這方面,實在和榆木疙瘩差不多。”讨論完公務後,鄧名和袁象閑聊起上次去江南的見聞,自從他回來後,兩人一直沒有時間像今天這樣坐在一起好好聊聊。
“提督何出此言?”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張尚書的那些手下說,打仗終究還是要堂堂正正地和敵人在戰場對決,不要整天想着偷襲。”鄧名可奈何地說道,論是上次還是這次,舟山軍尤其是張煌言的嫡系,都對堂堂正正的陣地戰戰術不是很上心,而對如何化妝偷襲非常感興趣:“可他們就是認定了,打仗就是化妝成鞑子,然後趁着敵人睡覺或者吃飯的時候去偷營。”
“他們真是太固執了。”袁象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鄧名所向披靡,舟山軍居然會不相信他的軍事眼光;尤其是鄧名還有高郵湖大捷的光環,舟山軍這麽固執簡直是不可理喻。
背地裏貶損了一通張煌言和舟山軍的頑固後,袁象又問道:“提督還沒有給我好好講過高郵湖一仗的經過呢。
“哦,”鄧名精神一振:“這仗我們先是化妝成鞑子,然後趁着清軍睡覺的時候去偷襲他們的營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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