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明軍停下腳步後,三堵牆的隊形也不可避免地開始散亂,鄧名勒定了戰馬,轉身重新面對戰場。在等待衛隊重新排好陣型的時候,鄧名趁機觀察對面的敵軍,他越是觀察越是确信順治就隐藏在這支禁衛軍中。
“這裏總共有四百多個敵兵吧?”鄧名目視前方,對身邊的任堂道。
“差不多。”任堂大口地喘着氣,連續的攻擊讓他呼吸有些急促。在三堵牆橫掃過的路途上,躺着近二百名禁衛軍,突然發動的側翼攻擊,給猝不及防的禁衛軍以毀滅性的打擊。幾乎沒有幾個人能進行有效地抵抗。當明軍的沖擊将近終點時,雖然有禁衛軍嘗試提速對沖,但每一個禁衛軍獨自面對三把武器時,都毫懸念地倒下了,他們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稍微擾亂了一些明軍的陣容——雖然禁衛軍的坐騎在看到毫間隙的騎牆時會繞頭避讓,但還是會造成一定幹擾——明軍沒有把馬速提到最高,就是想讓對方的戰馬有機會躲開,而不要嚴重阻擋明軍的通道。但還是有一些明軍騎士不得不減速脫隊,以防和失去主人的敵方戰馬發生猛烈沖撞。
“你說哪個人是鞑子皇帝?”鄧名飛快地掃視着禁衛軍的殘餘,他認爲皇帝應該不在那些已經下馬步戰的禁衛軍中。[
“我也看不出來。”任堂飛快地答道。
還騎在馬上的那些禁衛軍已經被明軍一分爲二,他們的表情倉皇失措。剛才事起突然,這些位于明軍沖擊軌迹邊緣的禁衛軍隻來得及躲開三堵牆的橫掃,在一片兵荒馬亂中誰也沒來得及注意皇帝的下落。本來皇帝是位于重重護衛的隊形中央,禁衛軍陣容最厚實的一部分也是明軍的重點打擊目标,所以皇帝剛才的位置差不多就在明軍沖擊隊列的中心線上,那些有機會看清皇帝身影的禁衛軍一例外地被斬落馬下。
任堂同樣一直在尋找着可疑的目标,但他沒有發現殘留的禁衛軍向任何人的身邊圍攏過去,或是有意識地攔在某人身前阻擋明軍。
“我們遲早會知道的。”這時三堵牆已經重新排成雙層的嚴整沖擊隊形,鄧名再次把馬刀指向前方,随着鄧名的這個動作,所有三堵牆的騎兵都齊刷刷地把馬刀斜指前方。
從昆明帶出來的那隻長馬劍此時穩穩地系在鄧名的馬鞍上,其他三堵牆的騎士馬鞍上也有一些沒有取下的長兵器,這些武器隻有在對陣敵方的步兵時才會考慮動用,而且也隻是考慮而已;現在長江提督衛隊在與敵軍對沖時隻會使用馬刀,這種長短适中的武器不但靈活而且宜于配合,也不會幹擾臨近同伴的攻擊。今天上午三堵牆對付高郵知縣的時候,同樣是選擇了馬刀而不是長兵器。雖然三堵牆騎士中有一種聲音,認爲應該研究長兵器的集團使用方法,但現在還沒有取得戰術上的突破,還遠沒有馬刀用得熟練。
“殺!”
随着鄧名的喝聲,三堵牆再次開始緩緩提速。現在長江提督衛隊的規模還不算很大,不需要号角或是喇叭,隻靠口令就可以滿足指揮的要求。三堵牆的騎士們一邊加速,一邊用餘光看着兩側的同伴,以保持齊頭并進的隊形……
營門上,索額圖手中的弓箭力地跌落到地面,他身邊的禁衛軍官兵一個個都目光呆滞,看着明軍肆意地殺戮着潰不成軍的禁衛軍馬隊。明軍第一次沖擊過後,營門上的禁衛軍官兵就再也沒找到皇帝的身影,而在第二次沖擊後,禁衛軍就沒有幾個人還騎在馬上,現在明軍的騎兵已經掉頭,攻擊那些仍在和明軍步兵纏鬥的禁衛軍步戰武士。
幾個營牆上的禁衛軍士兵軟倒在地,或跪或趴地大聲嚎啕起來。索額圖也感到身體搖搖欲墜,雙膝一個勁地搖晃,随時都可能栽倒。禁衛軍的統領有着二十年騎戰的經曆,那些了解統領的人都知道,他在關外曾經有過至少幾十次的騎兵對沖經曆,不但能夠幸存下來,還幾乎每戰都有所斬獲。除了統領以外,還有一些資深的軍官也都和明軍騎兵對沖過,他們敏捷的身手、迅速反應的能力都不容置疑。但這樣一批經驗豐富、武藝高強的禁衛軍,在他們最引以爲豪的馬戰中卻不堪一擊,被明軍毫懸念地輕易擊敗了。論是禁衛軍統領還是所有的資深軍官,都和皇帝一樣,在明軍的第一擊後消失得影蹤。
噗通。
在嘗試突圍的禁衛軍主力消失不見後,索額圖終于也跪倒在地,雙手支撐着地面,喪失了一切戰鬥下去的意志,放聲痛哭道:“皇上啊!”
蒙古敢死隊在禁衛軍湧出皇營的時候已經逃到一邊,此時那個曾經向鄧名乞求活命的蒙八旗佐領正大張着嘴,用不可思議的表情望着眼前的戰場。
在過去的一個時辰,這個蒙八旗佐領不顧身上有傷,抱着必死的念頭帶領手下攻打皇營的營門。不過明軍的遠程火力大大超出了佐領的估計,明軍的弓箭和炮石就好像是窮盡一般,幾乎完全壓制住了皇營的火力。佐領雖然幾次遇險,但終究沒有被禦前侍衛打死。
禁衛軍沖出來後,沒有武器的佐領趕緊帶着部下退向東面,禁衛軍沖過來時他們情急之下逃到了皇營的營牆邊。而禁衛軍對他們這些人顯然沒有絲毫的攻擊**,從他們眼前呼嘯而過,撲向對面的明軍防線。從禁衛軍嘗試突圍,到鄧名帶着三堵牆騎士沖出來,整場戰鬥這些蒙古人都看了個真切。
明軍僅僅是一擊而已,禁衛軍就土崩瓦解,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騎手,佐領深知自己也法抵抗這樣的沖擊。如果他是鄧名的敵人的話,也肯定被斬于馬下。一個戰士論具有如何傑出的馬術和過人的反應速度,在這樣密不透風的的隊形和四面八方砍來的馬刀中也毫用武之地。
殲滅了禁衛軍的三堵牆離開戰線,把打掃戰場的工作留給了步兵。在它們從佐領的面前跑過時,鄧名對這些躲在營牆下的蒙古人掃了一眼。與鄧名的視線相碰後,蒙八旗佐領魁梧的身體開始瑟瑟發抖,大汗從遍體的三萬六千個毛孔裏洶湧而出。鄧名帶着衛隊離去時并沒有任何耀武揚威的動作,他們的刀劍也已經收入鞘中,但蒙古佐領卻雙腿如同灌鉛一般,被釘在地面上一動也不敢動。
一直到鄧名和他的衛隊遠去,佐領和其他的蒙古人仍溫順地垂着雙手,恐怖感如泰山壓頂,讓佐領連大氣都不敢透出一口。早上在鄧名面前乞求活命時,佐領心中的恐懼甚至不及現在的萬一。那時他心裏仍有不平和憤怒,隻是被極力壓制住了。在佐領随後的一生中,這種恐怖感覺雖然表面上淡化了,但隻是深埋而從來沒有消失過。很多年以後,佐領在一次聚會上看到了鄧名的畫像,那張畫像上的目光和佐領剛才見到的有些類似,随即勾起了他記憶深處的恐怖感——佐領周圍的親朋吃驚地看到,老人突然瑟瑟發抖、站立不定,對着畫像汗流浃背……論是那時還是現在,佐領都沒有意識到這種恐懼不同于他以往的經曆,并不是因爲對方操着對自己的生殺大權而帶來理智上的臣服和畏懼——這正是他乞求活命時的情緒;而是人類面對自己完全法抗拒的猛獸時,那種由祖先基因傳下來的本能的恐怖。
剛才部隊的失控讓鄧名有些惱火,他反複幾次下令阻止禁衛軍出營,但明軍始終沒有反應,眼睜睜地看着大批禁衛軍從皇營裏湧出來。一線軍官完全沉浸在滿清皇帝投降的巨大喜悅中,士兵們更是忙着歡慶勝利,把所有的警惕性都抛到了一邊。
随後四個冒牌皇帝的突擊倒沒有起到什麽效果,各隊明軍都嚴守陣地,沒有因爲看到幾個身披龍袍的人在自己面前亂跑就自行展開追擊——之前鄧名所部沒有遇到過詐降,但官兵們都在安慶見過己方的統帥以身誘敵,那些資深的上尉更是在萬縣等地見識過不止一次;明軍的軍官、士官在訓練士兵的時候,也多次地提起鄧名對戰譚弘、譚詣的戰例,與李國英一戰的勝利也和對方自亂陣腳有很大的關系。對詐敗和誘敵有着深刻認識的明軍,自然不會被禁衛軍的伎倆所蒙蔽。[
至于那個直接突擊鄧名将旗的冒牌皇帝,更是沒能激起任何浪花。明軍從上到下都對他們的統帥很有信心,見慣了鄧名帥兵突擊的場面,沒一個人相信幾十個清軍就能夠對鄧名形成威脅;而實際上這個突擊行動也确實沒有給鄧名的将旗造成任何傷害,他們在距離将旗很遠的地方就被明軍所阻止;那個冒充順治的禁衛軍軍官戰死的時候仍不知道,鄧明甚至并不在他突擊的方向上。
“立刻攻下敵營!”鄧名的命令聲中帶着一絲惱怒之意,他指着大開的皇營營門說道:“把火撲滅,把鞑子皇帝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