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從皇營前爬開時,這個蒙古兵仍能聽到背後傳來的嗖嗖破空聲,還會有新的羽箭插在他的身旁,背上被猛地撞了一下,這個蒙古人知道自己又中了一箭。
“爲什麽還要攻擊我?”重傷的蒙古人覺得眼前開始發白,腦袋也昏沉沉的好像随時都能睡過去,他竭力保持着清醒,一邊繼續手足并用地緩緩爬行,一邊不甘地想道:“我已經沒有戰力了。”
背後的營牆上,一個禁衛軍仔細地瞄準着目标,把手中的弓拉得滿滿的,在松弦的同時還發出了一聲充滿仇恨的大喝:“哪裏逃!”
羽箭鬥地射出,狠狠地紮在了正在爬遠的那個蒙古兵的小腿上,把他釘在了地面上,被擊中的蒙古人發出痛苦的嘶吼聲,他翻滾着想伸手去拔出小腿腿肚子上的弓箭,但卻怎麽也夠不到。[
“呸,死吧,叛賊,蒙古鞑子!”禁衛軍怒氣沖沖地吐了一口痰。如果有漢人敢在他面前用“鞑子”這個詞,這個禁衛軍士兵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抽刀殺人,但這并不妨礙他稱呼蒙古人爲鞑子。作爲一個入關後在北京長大的旗人,他已經接受了對蒙古人的這種蔑稱。
一根火箭從天而降,分毫不差地從這個禁衛軍的頭盔、頸甲結合處射入。獵手轉眼間變成獵物,禁衛軍兩眼一翻,就倒地不起了。
不到一個時辰的戰鬥,已經讓充當敢死隊的蒙古兵付出了上百人的代價,其中的重傷者即使想掙紮爬離戰場,也會受到滿懷恨意的禁衛軍的攻擊;而在這期間,禁衛軍則已經有三百人陣亡或重傷。
“滿八旗的戰鬥力不容小看啊。”明軍的統帥在戰場的遠端,對左右評價道:“我們以十五倍的兵力優勢,還有大炮、投石車,攻打這麽一個小營地,一個時辰居然還沒有打破營門,也沒有摧毀敵軍的鬥志。”
看到營門處的蒙古兵又變得稀疏起來,鄧名下令再派兩個小隊上前:“一隊去協助撞門,另外一隊可以先幫助他們受傷的同伴退下來。”
“救活了就得養他們一輩子了。”周開荒嘟囔着。
“總比他們畏縮不前,讓我們的人上去好。”任堂對這個命令大表贊同,不過他反對用敢死隊的人去做這份工作:“提督,我以爲不如去問問那些不用上陣的蒙古人,看他們肯不肯去救前面受傷的同伴,要是肯去也發給他們盔甲。”
“好吧。”鄧名點點頭。軍官們能夠同意對蒙古兵采用一視同仁的傷兵待遇,他知道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
遠處的皇營上空,升起了越來越多的黑煙,在一個時辰裏明軍已經輪替了七八輪弓箭手,向清軍傾瀉x了幾萬支火箭過去。大部分火箭都在落地以後很快熄滅,但也有一些引燃了周圍的東西。皇營的圍牆、塔樓都是木制結構,在修築的時候隻進行了簡單的塗泥防火處理,雖然防火層并不是很厚,做得也不是很徹底,但禦前軍官們在檢查時對此并沒有什麽擔憂。畢竟在他們的心目中,這隻是一個臨時的宿營地,在不大的範圍内有數雙警惕的眼睛和兩千武裝的禁衛軍,沒有什麽火勢能蔓延開來,或是不能被及時撲滅。
“營内的水井,應該是在這個方向上吧?”鄧名舉起馬鞭,朝着皇營遙遙一指:“分出二百弓箭手,專門覆蓋射擊水井。”
“遵命。”
……
臉上滿是泥土和血污,索額圖退到營牆後面,用力地大口喘息着。從開戰以來他就一直在營門的位置上指揮作戰,好幾個資深的禁衛軍軍官都在他身邊戰死了,都是被流矢或石擊中。索額圖能夠活下來,并不是因爲他比那幾個遇難的資深軍官更敏捷或是反應更迅速,隻是單純的運氣好而已。
對苦戰中的禁衛軍來說,休息是一種奢侈,也隻有索額圖這樣的軍官才有機會得到,普通的禁衛軍士兵根本沒有從高強度的戰鬥中退下來的可能。現在皇營内到處都需要人手,越來越多的火箭引發了越來越多的火勢,負傷而不得不退下營牆的禁衛軍都被調動起來,去撲滅營地裏的火焰。
除了救火以外,禁衛軍還需要收集手邊的木料來修補受損的營牆,好幾處營牆因爲遭到明軍不斷的炮擊而破裂,開始搖搖欲墜。禁衛軍帳篷的支柱都已經被拆了下來,送到營牆邊備用,隻有馬廄仍然完好損,禁衛軍始終在那裏留下了大量人手以保證它的安全。
索額圖坐在牆角喘着粗氣,他看到又有一批禁衛軍舉着盾牌奔向水井的位置。就在剛才,落在水井附近的火箭突然多了起來,更多的石也來湊熱鬧,好幾個正忙着提水的禁衛軍猝不及防,沒能躲開突然增多的敵軍火力,被射倒在水井附近。
每一個禁衛軍的臉上都顯得十分猙獰,死亡的壓力、休止的戰鬥和忙碌,讓每一個禁衛軍官兵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每一刻都有人倒下,現在禁衛軍官兵對突然倒在身旁的同伴已經視而不見,再也沒有人會扔下手中的工作去拉那些倒地的人一把。還有很多人已經把盾牌扔在一邊,在營地裏快速飛奔,再也不肯花時間去觀察周圍的天空是否有射過來的箭;即使是那些威力巨大的石落在身邊時,禁衛軍官兵很多也隻是會冷漠地看上一眼,然後繼續手中的工作。
這種對死亡的麻木,暫時性地提高了禁衛軍的戰鬥效率,但也讓他們的傷亡人數持續地上升。索額圖也是如此,當他休息的時候,前後有幾支火箭向他坐着的位置飛過來,但索額圖根本懶得起身躲避一下,隻是想當然地認爲這些火箭未必會擊中自己——他也沒猜錯,确實都沒有擊中他,隻是其中有兩支距離他非常之近。
最靠近索額圖的那支火箭恰好射中了一塊裸露的木頭,原本在上面的泥土防火層已經被明軍的炮擊震落,這支火箭因此沒有熄滅,而是烘烤着周圍的木料,漸漸發出了焦臭的味道。[
索額圖擡手揮出一刀,把潛在的火災隐患擊落到地面:“營牆外圍是不是快要着起來了?”索額圖心裏想着,不過他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抛到了一邊,現在就算營牆外壁開始燃燒,禁衛軍也沒有辦法去撲滅,所以想也是白想,還不如抓緊時間休息。
“皇上召見。”一個禁衛軍士兵突然出現在索額圖的面前,對他大聲喊道。
“知道了。”索額圖從地上一躍而起,跟着傳令兵向順治的位置跑去。
順治目前的這座營帳是除馬廄以外保存得最完好的建築物,幾十個禁衛軍舉着盾四下巡邏,把每一支落在上面帶火的羽箭都及時清理掉,營帳内還擺着一圈水桶,以備不時之需。
“營門戰事如何?”一見到索額圖,順治就厲聲問道。
“皇上放心,奴才們把守得如同鐵桶一般。”索額圖恭敬地低頭回答道。蒙古人撞門的時候,幾十個禁衛軍就在裏面頂着,任憑蒙古人再三攻打,營門依舊是安然恙。
“勤王兵還沒有到嗎?”順治很清楚勤王軍連影子都沒有,否則營牆上的禁衛軍肯定會立刻來報告他,但順治還是忍不住問道。
“奴才覺得,多半馬上就要到了。”索額圖的回答正是順治的願望。
“禦前還能支撐多久?”順治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這個問題吐出了口。
“皇上盡管放心,是賊人快要支持不住了。”不等索額圖說話,另外一個禁衛軍軍官就大聲說道,他是經驗更加豐富的資深将佐。
“暴雨不終朝。”這個将佐铿锵有力地說道:“鄧賊這一個時辰裏射了至少十萬支箭,顯然他也知道勤王軍随時能到,這已經是他的全力一擊了。他還能有多少支箭?多少火藥?他的投石車打了這麽久,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不但順治聞言眼睛一亮,索額圖和其他的禁衛軍官兵聽了後也都是眼前突然一亮,立刻把胸膛挺直了。
“說得不錯,勤王軍一定是快要到了,鄧賊終究是強弩之末了。”皇帝大喜道:“速速通報全軍,務必要讓每個人都聽明白了。”
“喳!”索額圖和其他的禁衛軍官兵都大聲應是,然後分頭跑出順治所在的營帳,鼓舞着每一個見到的禁衛軍士兵。
“鄧賊快要力竭了!”再次沖上營門旁的營牆上後,索額圖感到全身似乎重又充滿了力氣。現在禁衛軍的傷亡已經超過五百人,營門前的守兵明顯變得較之前稀疏起來,但他的話語卻讓所有疲勞的禁衛軍官兵都看到了希望。
索額圖指着遠處的明軍陣地,橫在那裏的用來運輸羽箭的大車确實已經十車空了七、八車,在剛才那個佐領的提醒下,營門的禁衛軍官兵果然發現有一些明軍的投石車已經出現了故障,停止了攻擊。
“看!”一個眼尖的禁衛軍士兵指着遠處的明軍陣地,對同伴叫道:“賊人有異動。”
“哦。”索額圖和周圍的官兵都睜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從遠處移動過來的明軍馬車。
他們看到一群明軍的輔兵圍在這些新到的馬車旁邊,從其中的幾輛車上砍斷繩子,掀開遮布,取下了上面的東西,迅速把它們組裝起來,一個新的投石車顯出了輪廓。
還有更多的車輛繼續前進,開到了明軍弓箭手戰線的後面。
一張又一張的幔布從馬車上扯下去,露出了車上滿滿的貨物又是十萬支箭被運到前線,明軍的輔兵紛紛走過去,把他們的空箭壺再次裝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