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頭,漕運總督的衛士勸說道。他們的頂頭上司正站在北城樓上,一直向着高郵湖的方向張望,任憑寒風呼嘯,身體屹然不動。可惜這番場面沒有能夠被忠君愛國的人士看到,不然他們一定會被漕運總督這種心系聖君的表現感動得落淚。
“知道了。”林起龍輕聲答道。今年的漕運已經順利運去京師了,他本人因爲接駕事宜所以沒有跟着漕船一起北上。朝廷看到林起龍在這樣危機的局面下仍然督促漕運順利完成,留守的鳌拜大人也來信稱贊,表示若是接駕不出現什麽大問題,他留任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了。
禦營進入江南前,林起龍就把禦前的兵力打聽了個清清楚楚。和鄧名反複商議後,林起龍按照鄧名給的部署圖,一闆一眼地給禦營搭建營地,前天鄧名交給了他最後一張……經過多次的實地練習後,昨天搭建的這座營地絕對稱得上是完美缺,壕溝、營牆應有盡有,保護營門、營牆的望台、塔樓也都一樣不缺,絕對不會讓八旗覺得還有不足之處而導緻他們自行修築額外的工事。
雖然已經盡力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但林起龍仍然非常擔憂,鄧名的軍隊固然精銳,但對方畢竟是名震天下的八旗勁旅。而且不是駐防八旗,不是普通的京畿八旗,甚至也不是一般的上三旗皇帝親領,而是禦營的天子近衛。[
一想到這三十年來八旗的赫赫武功,林起龍就對前景感到更加的憂慮,如果不是實在沒有退路,林起龍絕對不肯把寶壓在鄧名能夠擊敗禦營八旗這邊。
雖然翹首張望,但林起龍其實也明白他多半看不到高郵湖那邊的戰事。他之所以遲遲不肯回衙門,也是因爲他實在是緊張得法入睡,隻能站在城頭上向北望,讓心裏的憂愁稍微放松一些。現在林起龍的靴子裏就有一把匕首,如果突然有一隊禦營兵馬抵達,在城下高喊林起龍接旨的話,林起龍就會拔出匕首,在縱身跳出城頭的同時一刀捅進自己的胸膛——他絕不肯去受那千刀萬剮之苦。
“大人,呆得太晚了。”又過了一會兒,衛士再次催促道。
“嗯。”雖然是晚上,但城頭上還是有巡夜的士兵,林起龍若是一直呆下去,說不定士兵們會感到非常奇怪,等消息傳來時,他們會想起今夜看到的林起龍的古怪行爲,而模模糊糊地産生什麽聯想。
林起龍走下城頭,回到了自己的衙門裏,他給房門落下門闩并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然後把匕首小心地從靴子裏抽出來,藏在枕頭下面。躺到床上之後,林起龍又用手摸了摸匕首,确信如果有人想破門而入的話,他絕對可以搶在來人沖進來之前完成自裁。
……
“敵襲!敵襲!”凄厲的報警聲響徹在營地上空,這是一座蒙八旗的營寨,位于皇帝大營的西北方。剛才有人先是聽到南面傳來慘叫聲,然後就響起了更大的喧嘩聲。黑夜中,營牆上的哨兵一開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很快他們就注意到有大隊人馬借着夜色的掩護逼近自己的營地,前去詢問的人隻得到利箭的回答。
守營的軍官有不少都擁有戰鬥經驗,按常理來說,若是敵軍從南而來,不應該很快逼近位于西北角的這座營盤。但敵人的行動之快實在超乎他們的想象。将領聽到喧嘩聲匆匆跑上營牆詢問時,敵人已經接近了營牆。見到營地周圍到處都是火光和晃動的人影,将領竟然說什麽也不相信敵人是從南面來的。因爲将領深知,在這樣的黑夜中,前來劫營的敵人肯定會發生不同的程度的混亂,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摸清清軍營盤的部署,隻有最魯莽的敵人,才會在不清楚守軍分布的情況下冒然前沖——現在亂聲才響起不久,敵人就殺到了營牆下,這顯然不可能是從南面來的,正常情況下,摸黑而來的敵兵應該正在試探最南方營盤的實力和堅固程度呢。
“全速前進!”姜楠大聲催促着手下。明軍已經分成了幾路,他從屬的這一路,目标是西北角的蒙八旗。所有的明軍軍官都對他們負責的敵軍的數量和位置非常清楚,這一個月來明軍進行過反複的訓練,雖然是在夜間行軍,但都能以最快速度逼近自己的目标,而且各路的行軍互不沖突、幹擾。弓箭手沖在最前,緊随其後的甲兵幾個人一組,攜帶着剛好足以翻閱營牆的雲梯。
“準備迎戰!”清軍将領大吼着,他完全不知道對面的敵人是誰,也不知道對方的數量,更法理解對方爲何能夠如此迅速地在黑夜裏組織起針對他營寨的深具威脅的多路進攻,他根本沒有時間去觀察、辨别對方的主攻和佯攻。
現在營地裏是一片大亂,士兵們還完全沒有做好戰鬥準備,但清軍将領臨危不亂,他知道自己必須争取每一分、每一秒,爲部下争取披甲參戰的時間。大批的火把被投擲出營牆,把壕溝前照得通明。
清将清楚地看到一群敵人的強弩手湧到壕溝前,在這個距離上,他們對望台上的守兵已經構成了重大的威脅。但經驗豐富的守将卻一點兒也不擔心,更沒有下去躲避的念頭,因爲他知道現在敵人在明處,自己在暗處,位于火光環繞中的敵軍弓弩手根本法看清黑暗中的哨塔位置。
“弓箭手!”清将沉着地低喝了一聲。他周圍的士兵紛紛張弓搭箭,準備攻擊敵人。除了這些近在咫尺的敵軍弩手外,清将還在尋找着那些想用土囊填平壕溝,或是搬運雲梯的敵兵,後兩者是和弩手同樣危險的目标。
就在此時,清将看到壕溝前的敵兵紛紛舉起弩機和弓箭,向着自己的方向瞄準。
“他們……”清将錯愕不已,火把前的敵兵怎麽可能才停下腳步就看清了塔樓的位置和高低?
密密麻麻的飛蝗射來,對方明顯地是在進行覆蓋射擊,大部分都沒有命中清兵,而是從塔樓旁或是人之間穿了過去。但因爲箭矢衆多,清将一瞬間就中了六隻箭,和樓上的另外幾個士兵一起跌落下去。在摔到地面上之前,清将依然想不通對方是如何進行這種準确的覆蓋射擊的。
……
借着火光,确定自己已經到了演習中每次都該到達的位置後,鄭堯君就和同伴們一起,向着黑暗中塔樓大概的位置進行了齊射,對面傳來的連綿慘呼聲讓他知道己方擊中了對方的值夜哨兵。
不僅鄭堯君這一處,其他地方也傳來了利箭破空和敵人的嚎叫聲。[
一批土囊被入壕溝中,大批明軍士兵沖過壕溝,把雲梯搭上了營牆,并緊緊地扶住了梯子的下端。
鄭堯君飛身而上。第一批登上營牆的都是四川常備軍的戰士。爬上營牆的時候,鄭堯君心裏雖然依舊緊張,但完全沒有對未知的恐怖。演習中他一次次重複過這樣的動,而且剛才的動靜說明左右兩側的弓箭手已經順利地完成了任務。當幾座哨塔被壓制後,這段營牆就完全不會受到守軍的威脅。
攀上營牆後,鄭堯君迅速地尋找到一個位置,俯下身做好射擊的準備。跟在他背後登上來的明軍向營内投出火把,把弓箭手面前的視野照亮。
鄭堯君并沒有左顧右盼地尋找着其他目标,而是一動不動地瞄準前方,他知道自己這隊人的的任務非常明确,那就是守住眼前這段營牆下的通道左側就是這座蒙八旗軍營的馬廄,如果敵人想從他們的宿營地去馬廄的話,面前的空曠地就是敵人的必經之路。
在營地的另外一面,武保平也帶着部下登上了營牆。他解除了他負責地段上的哨塔的威脅,并把自己的人派了上去。大批的明軍士兵在同袍的掩護下快速地向營内突入,他們的任務是在第一時間攻擊對方的草料房,将其點燃以形成足以向營内蔓延的火勢。武保平并不是第一次來這座軍營,林起龍修建它時,武保平就是前來督造的帶隊軍官之一。
轟!
在武保平的側翼,一聲巨響傳來,另外一隊明軍在營内敵人做出有效抵抗前就攻擊并順利地引爆了他們的火藥庫。
相比防守者而言,進攻一方對營地要更加熟悉和了解,在防守方還大半處于混亂,散布在整個營地上被動地等候進攻時,進攻者已經敏捷地控制了最關鍵的幾個地點。鄧名幾天前把最後一份部署圖交給林起龍,清軍禦營今天傍晚入住其中,而明軍則在布置完全相同的營地裏居住了幾十天,并從事過大小上百場的攻防演練。
短短半個時辰内,厮殺聲就遍布了整個禦營宿營區,一處處火光沖天而起,并不斷地向着營地的核心方向延伸。
“到底是怎麽回事?賊人是誰?賊子有多少?是有人叛亂了嗎?外圍各軍眼下情況都怎麽樣?”倉促起身的順治歇斯底裏地叫喊着,直到此時他仍對周圍形勢一所知,圍在皇帝周圍的禦前侍衛們,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回答他們主子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