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崎的明軍營地中,一千多明軍披甲和兩千輔兵都默默看着那逐漸升上旗杆的綠旗,被鄭成功授予北線攻守全權的指揮官陳鵬站在将台上,身後站滿心腹親兵。
“天下已定,僞明大勢已去,此番朝廷派了五省水師,二十萬大軍。勝負一目了然,就算跟着鄭家頑抗到底,最終還不是死路一條?”陳鵬得意洋洋地環顧着周圍的部下,拍着胸脯說道:“兄弟們跟着本将這麽多年,本将早就爲大家把前途安排好了,征南大将軍、施将軍都已經向本将保證,今天反正後,官兵人人晉升一級。”
“好啊!”
“好啊!”[
陳鵬背後的親兵紛紛揮舞着刀槍,按照事先囑咐的那樣,發出歡呼聲。
給親兵的歡呼聲停歇後,陳鵬再次對着官兵們大叫道:“兄弟們,跟本将去取廈門港,共富貴吧!”
背後的親兵中,又是一片歡呼聲響起:“共富貴,共富貴,共富貴……”
不過台下士兵中卻沒有幾個人附和,大部分都保持沉默,有幾個人湊熱鬧的喊了兩嗓子後,見周圍的同伴都不出聲,也讪讪地停了下來。
“這個富貴,卑職是沒法和将軍一起共了。”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突然前排有一個孤單的聲音響起。
發出這個聲音的是陳鵬軍的一個部下,名叫陳蟒。聽到這個反對聲後,陳鵬臉se頓時沉了下來。
“陳蟒!”陳鵬身旁的一個親兵指着他叫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沒有将軍會有你今天嗎?你不記得是誰把你從小兵提拔上來的了嗎?”
陳蟒法回答這一連串的質問,陳鵬是他的恩主和上司,在場的衆人人不知他能有今天的官職全憑陳鵬在鄭成功那裏保舉他,以往的功勞陳鵬也一次沒有落下過他,次次都會爲陳蟒向延平郡王請功。
言以對的陳蟒默默地抽出了腰間的佩劍,見到他這個舉動後,陳鵬周圍的親兵又驚又怒,紛紛拔出武器準備保護将軍的同時,不少人都指着陳蟒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要恩将仇報嗎?”
“卑職不是金、廈人,背井離鄉,偷越了大半個福建來投奔郡王——自從離家那一天起,就再沒把生死放在心上,爲了就是驅逐鞑虜。”陳鵬垂下頭,撫摸着手中的大刀,但聲音确實洪亮有力:“雖然卑職rr夜夜都想有一天能返回家鄉,但卑職甯可做一個異鄉之鬼,也絕不會剃了頭發、變成一個鞑子兵回鄉。”
說道這裏陳蟒擡起了頭,所畏懼地與陳鵬對視:“恩将仇報的事,卑職是斷然做不出的,卑職隻是不能與将軍共這場富貴罷了,卑職誓與鞑子血戰到底。”說完陳蟒刀身下垂,沖着台上的陳蟒一拱手:“卑職告退。”
行禮完畢後,陳蟒就轉身,分開衆人向營門口走去。
幾個與陳蟒關系不錯的人,也抽出武器,向他們的将軍草草行禮:“卑職告辭,卑職也法與将軍共富貴了。”
大批的明軍士兵跟着一起轉身,義反顧地跟着陳蟒的背影而去,他們中有不少也都有和陳蟒一樣的經曆,有些人的家鄉更遠在廣西、湖南。這些士兵千裏迢迢投奔閩軍,絕不是爲了倒戈一擊,把鄭成功出賣給清軍的,現在已經是永曆十五年,閩軍的士兵和浙軍一樣,留下來的絕大部分都是堅定不移的抵抗者——有了陳蟒這個榜樣,他們都很清楚自己該跟着誰走。
越來越多的明軍轉身離開,本來還密密麻麻的軍營裏,轉眼間就變得空空蕩蕩的,陳鵬竭力向着部下的背影後呼喊着,但卻徒勞功,離去的人沒有人回頭望他一眼。
看着空一人的台前,陳鵬失魂落魄,說不出話來,這一千多本部戰兵就是他的資本,是他向達素邀功請賞的功績。
“大人。”
呆若木雞的陳鵬又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親兵的聲音,這個親兵和陳蟒一樣,都受過陳鵬的恩惠,他的效忠鏈是牢牢拴在陳鵬身上的,因此陳鵬既然說投降,這個親兵也不會反對而是不假思索地執行命令。剛才見到陳蟒居然對恩人拔刀後,這個親兵立刻義憤填膺地上前指責,當時親兵認爲陳蟒要對恩人上司行兇,他的憤怒也是發自内心的——如果陳蟒膽敢向着陳鵬走前一步,這個親兵就會第一個撲過去,把這個恩将仇報的小人當場斬殺。
“大人,小人對不起您。”這個親兵本是龍岩人,和陳蟒一樣不辭辛苦地趕來廈門投軍,然後被分配到陳鵬營中:“小人改主意了,小人不能與大人共富貴了。”[
滿臉羞愧地快速說完這幾句話後,親兵快步跑下将台,拔足急奔追趕大部分而去。聽到陳鵬呼喚自己的名字時,這個背叛恩主的親兵慚愧地地自容,隻有加倍地用力奔跑,以便盡快逃離軍營。
陳鵬右手的另外兩個親兵對視一眼,突然同時跪下,對着恩主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聲地站起身,一前一後飛身而下,落地後就向營門方向跑去……陳蟒一馬當先,握着大刀來到了岸邊,他看到第二批清軍已經來到了岸邊,還有一些戰馬正在被牽下船隻。陳蟒回頭望了一眼,隻見背後都是跟着一起來的明軍同袍,戰兵、輔兵都有,但就是沒有帶來旗幟和金鼓。陳蟒把手中的大刀用力一揮,就再次帶頭向岸邊奔去,其後的明軍也默默地跟上——沒有鼓聲,暫時也沒有殺喊聲。
陳蟒他們跑過來的時候,三百勁旅八旗剛帶着馬匹和綠營一起登岸,看到大批明軍跑過來的時候,清軍的将領顯得十分迷惑,不知道這些人要幹什麽。
肯定不會是向清軍發起進攻,這點清軍将領非常确定,之前陳鵬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而且這批明軍沒有打着紅旗,沒有擂動戰鼓,更沒有任何陣型,就這樣一窩蜂地向岸邊跑來。
“大概是來給我們帶路的吧,”清軍從上倒下冒出了這個念頭,在他們看來,這大概是新投誠的明軍忙着立功表現,還有很多明軍明顯是甲的輔兵,也和戰兵摻雜在一起向岸邊跑來,而清軍這邊都是披甲兵,看到有很多沒有盔甲的明軍士兵時還有種喜悅感:“着都是來幫我們背盔甲的吧?”
“殺!”一直跑到了近前,陳蟒等人才突然發出震耳yu聾的喊聲。
“這幫散兵遊勇是要進攻我們嗎?”直到明軍沖過來的時候,清軍的軍官們仍是不敢置信,對面的明軍看上去人不少,但披甲看上去也就是幾百的樣子,而登陸的清軍有五千,其中五百騎兵;明軍沒有一條可以依托的防線,沒有嚴整的隊形和統一的指揮,可他們就這樣莽撞地向清軍發起了進攻。
……“降帆,下錨。”看到陳堯策的十條戰艦全部覆滅後,位于其後的陳彩不動聲se地下令道,剛才陳堯策遭到攻擊的時候,陳菜也沒有派出任何增援。陳彩親自帶領十條船組成了防線,在下令防線上的戰艦落錨後,陳彩還命令緊随其後的戰艦也落錨緊随其後的那些戰艦上大多也都是陳彩的部下,陳彩怕他們沉不住氣上來增援自己。
不過陳彩并沒有下達抛棄船槳這樣的命令,因爲陳堯策一直抵抗到了高ho時刻,洋流已經趨向平靜,接下來就要開始退ho了,鄭成功的反擊随時可能發生。陳彩估計他需要抵擋的時間不會很久,等洋流開始加快後,明軍的主力就會開始反擊。陳彩估計留給敵人的攻擊時間不會超過半個時辰,堅持到這麽一段時間看上去并不是很難。
而實際上比陳彩想像的還要簡單,從昨天晚上開始,清軍就陸續從泉州啓程,今天天明後清軍水師一直在從事各種戰鬥任務,對清軍水兵來說,這種緊張狀态已經保持了至少六個小時。因此在擊敗陳堯策後,清軍遲遲沒有發起對陳彩防線的攻擊。見到對方動作遲緩,而且也意識到本方反擊在即,陳彩就命令向清軍船隻全力開炮。明軍進行猛烈炮擊後,清軍的疲态變得更加明顯,那些前排試探陳彩防線的清軍戰艦紛紛後退避讓,從炮手到水手都顯得力氣不濟。
此時坐鎮廈門港的鄭成功下令全軍登船,他已經聽到了陳彩艦隊那邊傳來的炮聲,這已經距離廈門港很近了。
“這裏不留守軍了嗎?”盡管得到了鄭成功明确命令,但身邊的軍官還是忍不住确認到。
高崎方向的烽火廈門港這裏也有所注意,并導緻很多人心中不安,當即就有不少軍官建議派出盡快派人察清高崎方向的動靜,同時盡快派出一支預防xng的援兵。但鄭成功拒絕了這個提議,而是下令廈門港周圍的全部軍隊都登上戰艦,準備參與海戰。
“是的。”鄭成功微微點頭,他知道不少部下都對北方憂心忡忡,因爲認爲清軍沒有強渡的能力,所以高崎那邊的兵馬也沒放太多,隻有陳鵬的一千人,如果清軍真的以數千甚至上萬軍隊強渡高崎,那他們很可能擊敗陳鵬,然後進入廈門島腹地,甚至威脅到廈門港。鄭成功下令全軍出擊之後,就對部下解釋了一句:“若是此處有失,我們消滅了虜醜的水師再回來便是。”
差不多在得知陳堯策陣亡的時候,明軍開始進行最後的決戰準備,而在陳彩那邊響起猛烈的炮聲的時候,明軍的已經是萬事俱備,隻等鄭成功一聲令下。
“鞑子已經到了門口,”鄭成功大聲問周圍的軍官們:“是不是已經開始退ho了?”
“正是!”周圍的軍官們齊聲答道。
“鞑子是不是已經到了門口?”
“不錯!”大家再次大聲應是。
鄭成功點點頭,他先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了一聲:“我不會忘記你們的。”然後用周圍翹首以盼的官兵都能聽到的聲音喝道:“出擊,我們去把鞑子都殺光。”
“遵命!”
明軍艦隊盡數從廈門港中殺出,見到鄭成功帶着主力來援後,陳彩也下令所有的戰艦升帆,配合主力一起沖向清軍艦隊。趁着北風和退ho,鄭軍的戰艦速度飛快,轉眼間就與迎面駛來的清軍艦隊碰到了一起。[
雙方還在遠距離上的時候就在用火炮互she,大批的弓箭手聚集在甲闆上,敵對的戰艦交錯而過的時候,弓箭手就一擁而上,把火箭向敵人的船隻上灑過去。
……此時施琅仍和達素在一起,指揮清軍的登陸行動,剛才清軍一直能能聽到從西面傳來的炮聲,這讓施琅心裏相當安穩,知道黃梧一直在與鄭軍水師交戰;看到高崎方向升起烽火時,施琅更是認爲勝利在望。同時,全線登陸似乎也把陸地上明軍兵力不足的弱點暴露出來,一些地區被好像已經被明軍放棄。
在步兵占據了一些明軍主動棄守的戰線的同時,清軍的騎兵部隊也大舉登上廈門,現在清軍真忙着把戰馬都送上岸,這雖然需要一些時間,但是達素和施琅都深信,但大批的騎兵出現在鄭軍面前時,一定能夠給他們以極大的震懾感。
就在這時,西面的炮聲好像突然密集了很多剛才施琅一直認爲這是因爲距離遙遠,所以隻有極少幾聲炮響能夠傳到這邊确實,猶豫距離問題,大部分炮聲都未必聽得到,但明顯這火炮的密集程度一下子多了很多倍。
“哎喲。”施琅先是一愣,然後大叫了一聲,他猛然注意到,現在已經開始退ho了,洋流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開始從北流向南方。而這個時候西面的戰事突然變得劇烈起來,怎麽看都不像是吉兆。
……而在鄭成功帶領的明軍水師撞上黃梧的大批戰艦的時候,高崎這邊的戰局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陳蟒離開軍營,沖向清軍陣地時,懷着的是奮戰到底、甯死不降的決心,因此在發起沖鋒前,也沒有仔細考慮過統一指揮和陣型的問題。跟着陳蟒一起沖過去的,論是戰兵還是輔兵,大都和他有着相近的念頭,都沒有過多地考慮自身的安危在陳鵬宣布投降後,大部分明軍士兵确實認爲已經輸定了,現在他們隻想着要盡快遭到一個清兵敵手,爲自己拉一個墊背的。
明軍的陣型也确實是太松散了,完全沒有形成戰鬥隊形,在陳蟒等人把大刀向清軍頭上砍去時,有一些明軍才剛剛離開軍營,向海灘方向跑去。
但清軍同樣沒有做好應戰準備,不少清軍一直等到明軍沖近時,還認爲這些亂哄哄的明軍是來接應他們的。在遭到陳蟒等人的攻擊後,清軍将領終于斷定這是明軍發起的反擊,就試圖指揮清軍與其厮殺,可清軍在海岸邊行動遲緩,和明軍一樣遲遲法結成陣型。至于那數百名騎兵,更是發揮不出絲毫的作用,遭到明軍攻擊的時候,大部分騎兵還在忙于讓坐騎跳入海水中登陸;那些已經完成登陸的馬匹,也正行走在海水中,或是松軟的海灘上。
在明軍的猛烈攻擊下,登陸的清軍節節敗退,後退的清軍擋住了身後同伴走出海灘的道路,然後又繼續後退,随着戰線不斷地向海岸線移,數千清軍的灘頭陣地就變得越來越擁擠,可供騰挪的空間也越來越小。
這批在高崎登陸的清軍,大部分人之前都沒有與鄭軍交戰的經驗,從未見過能夠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和清軍打成平手的明軍,更不用說敢于和超過他們數倍的清軍對攻,并且能夠占據上風的對手。
僅僅登陸了一刻鍾而已,高崎的清軍隻是稍微窺視了内陸一眼,就被趕回了他們下船的地方,後面的清軍站在沒過膝蓋的海水中,感到褲子和靴子都被海水灌得越來越沉,而前面的同伴還在繼續向後擠來,要把他們倒更深的海水區裏去。
在清軍的對面,明軍仍在進攻,他們把清軍趕下海灘,然後又從敵人手中奪取了大部分的海灘,現在最前面的陳蟒等人也快要踏入水中這一路上每一個試圖站穩腳跟抵抗的清兵都被明軍砍倒在地,現在對面的哦敵人已經快要失去抵抗的勇氣,他們一邊招架着明軍的刀刃,一面步步後退,用盡力氣想擠到身後的其他清兵的空隙裏去。
在高崎的明軍軍營中,陳鵬默默地看着不遠處的戰場,兵力雄厚的敵人,被甲兵隻有他們五分之一的明軍壓縮成了一團,已經是敗像畢露,最遠處的一些清軍士兵,竟然已經開始登上小船,似乎是想逃離這個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