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節 登陸

南山位于金門島的最西北角,得到前哨的警報後,駐紮在這裏的鄭泰部就進入了警戒狀态,除了少量留守水營的士兵外,其餘的将士都登上戰艦,做好了戰鬥準備。可見到清軍的艦隊後,鄭泰并沒有向他們的先鋒發起攻擊,而是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

見到側翼的這支明軍艦隊後,清軍先鋒也有些遲疑,接到報告後黃梧不再停留在達素的旗艦上出謀劃策,而是乘快船趕往自己的坐艦準備指揮作戰。既然明軍沒有對清軍施加任何幹擾,很快清軍就探明南山附近的明軍艦隊共計有一百餘條戰艦,這麽一大支艦船位于清軍的側面,當然給施琅和黃梧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清軍艦隊不再繼續西行,而是随着旗号開始緩緩轉向,向南山方向壓了過來,鄭泰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想留在水營福建堅守的模樣,立刻帶着全部艦隊向南撤離,始終與清軍保持着若即若離的姿态。

追趕着明軍向南一段距離後,施琅便向達素提議停止追擊:“賊人顯然是想誘引我們駛向深海,大帥不可中了他們的奸計。”

達素微微點頭,戰前施琅和黃梧已經給他講解過廈門的水文,知道若是在午時之前與鄭成功交戰會讓清軍的優勢發揮到最大,而鄭泰的做派明顯是拖延時間。達素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南山,向施琅詢問道:“用不用派幾條船攻擊這座賊人的營壘?”[

“末将以爲此必要,南山上有幾門大炮,要想避開這幾門大炮登陸的話,需要繞一些路,而且若是見形勢不妙,南山上的這些賊人肯定會逃回金門縣城,我們拿下南山也是用。”最關鍵的問題正如施琅所說,拿下南山沒有什麽大用處,如果不派出大量兵力就法攻擊金門縣城,而如果派出大量兵力不但會浪費很多時間,而且勢必要讓艦隊在此停留,分散兵力而且耽誤時間:“鄭逆也不會在金門留下太多兵力,興師動衆毫必要。”

琢磨了一下施琅的話,達素同意了他的判斷,鄭成功的主力肯定集結在廈門島上,隻要攻占廈門,周圍島嶼上的明軍肯定會失去抵抗的鬥志,金門完全可以不戰而下;至于鄭泰的艦隊也是一樣,根本沒有必要被他牽着鼻子走,隻要全力攻擊廈門,鄭泰自然會回師增援,因爲鄭成功的主力若是戰敗,鄭泰除了投降看上去也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想通金門和鄭泰的艦隊都是在拖延時間後,達素更不猶豫,傳令艦隊重新向西,視金門島和這支明軍的分艦隊——幸好清軍出發得很早,被他們耽誤的時間并不多。

清軍停止追擊,重新向廈門駛去後,鄭泰也沒有跟上,而是繼續率領水師返回金門島,事先鄭成功已經交代過,他若是能夠牽着泉州水師去外海自然最好;若是達素沒有中計,那鄭泰就繼續養精蓄銳,等待午後的決戰。

返回南山水營後,鄭泰見清軍水師頭也不回地遠去,就下令半數士兵登岸休息——盡管鄭軍水兵就是在船上呆很久也不會疲勞,但這是對體力沒有必要的浪費,距離鄭成功預訂的決戰時間還有三個時辰左右,鄭泰讓士兵們安心休息,繼續爲大戰積攢體力。

清軍的艦隊沒有收到任何阻礙,就靠近了廈門東岸,見到大海上空蕩蕩的,沒有一條鄭軍的戰艦,中軍的施琅和前軍的黃梧都有些驚疑不定。

“怪了,鄭逆的水師哪裏去了?”施琅忍不住又回頭望向金門,心裏升起一個疑問,自言自語道:“難道鄭逆把水師藏在金門了嗎?”

如果鄭成功的水師從金門殺出來,那麽就會出現在泉州水師的背後,從清軍手中奪走水文的優勢。施琅不能不對此進行防備,在他的建議下,達素命令泉州艦隊一分爲二,一部分停留在廈門東岸,一部分由黃梧帶領着南下,形成犄角之勢,這樣若是鄭成功突然向泉州水師背後撲過來的話,清軍仍可以兩面夾擊他。

不過調整好陣型後,清軍仍沒有見到任何明軍水師的影子,這讓施琅心中的疑惑變得更重,甚至生出一個極端古怪的念頭來:“難道鄭成功是要放棄廈門逃走麽?那他會去哪裏?”

雖然心中十分疑惑,但清軍也不能所事事,随着達素一聲令下,北方的清軍就開始向廈門東岸發起登陸。登陸時清軍十分謹慎,隻是試探性地派出了一些小船,而主要的精力仍用來警戒,提防時随時可能出現的明軍水師。

進行試探登陸的的清軍小船一直靠上岸邊都沒有遭到任何抵抗,當第一批清軍士兵跳下小船,踏上廈門的土地時,施琅仍在旗艦上左顧右盼。東面的金門海域一直沒有明軍的蹤影,北面也沒有什麽異常,施琅對着高崎那邊望了又望,總懷疑下一刻就會有大股的明軍突然出現——如果鄭成功的主力從這裏繞過來,那高崎方向的奇襲就不可能成功了,不過隻要判明了鄭成功水師主力所在,施琅也就能徹底放下心來,這意味着其他方向就安全了,而且從西北方向攻來的鄭成功逆流不說,還面向太陽,地理上的優勢依舊在清軍這一邊。

可明軍水師依舊沒有出現,施琅又在旗艦的甲闆上穿梭了幾個來回,他看到清軍步兵已經開始向陸地深處走去,但那該死的明軍艦隊還是不肯出現。

……

一早東岸的明軍就望見了蔽海而來的清軍艦隊,當清軍士兵開始登陸的時候,明軍依舊隐藏在防線上不動,看着全身披挂的清軍士兵拿着武器,從小船上走下來後,明軍也沒有對灘塗上的敵兵發起逆襲。這些清兵穿着沉重的盔甲,一步步從海岸邊走向廈門腹地,但他們離開海岸裏許後,一道栅欄組成的簡易防禦工事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沖着這些防禦工事吆喝了幾聲後,領隊的清軍軍官一聲大吼,帶頭快步向栅欄沖了過去。一直等這些清軍沖到距離栅欄二十步的時候,始終伏在背後的明軍才站起身來,第一批出現在防禦工事後的是手持弓箭明軍,還有少量的火铳兵,他們仔細地瞄準着撲來的敵兵,向他們射出了一排火力。

鄭軍裝備的火铳并不算很多,他們主要的遠程武器依舊是弓箭,單論火器比例,甚至可能比弘光時期的江北軍還要低。不過鄭軍的火器中并沒有三槍等裝備,全部都是鳥铳、或是從日本購買的日式鐵炮。這些火器的射速遠遠低于三槍,裝填也要麻煩的多,不過更受重視破甲效果的鄭成功的青睐。但由于訓練麻煩,産量很低,所以鄭軍火器兵的比例也較低,哪怕是鄭成功最倚重的鐵人軍,裝備的也都是弓箭而不是火铳。

這次由于是乘船前來,所以清軍都是披甲兵,弓箭隻是幹擾了一下清軍的隊形,而火铳則殺傷了一些沖在最前的敵兵。

射擊完畢之後,火铳兵就退後裝填,轉由長槍兵上前。清軍在這一輪中受到的損失也并不大,抱着對明軍的輕視,他們毫不遲疑地沖到栅欄前,就開始嘗試翻越栅欄,而明軍長槍兵躲在後面,毫不猶豫地用槍去捅對面的敵人。帶隊的明軍老兵并沒有試圖隔着栅欄就把敵人捅死,而是向攀爬的敵人腿部紮下,多半還以他們的小腿爲目标,因爲這裏的防禦更薄弱。

在老兵的身邊還有一些鄭軍新的披甲兵,初次上陣的士兵有些緊張,雖然戰前就有過交代,但他們見到敵人時還是本能地去捅對方的胸腹部,但老兵一邊帶頭紮敵人的小腿,一邊大聲吆喝着,要新兵學着他們的樣子去攻擊敵兵甲的部位。腦筋比較靈活的新兵很快就學着老兵的榜樣,認真地瞄準敵兵的腿腳部刺擊,而那些因爲緊張而沒有聽清命令、忘記事先的囑咐,還是把頭幾槍浪費在了對方有甲胄的部位——基本都是徒勞功,最好也就是把敵人從栅欄上離,而沒有能夠殺傷幾個敵人。[

在明軍士兵不停地攻擊下,清軍始終也不能突破木牆,他們人數并不占優勢,也沒有地利,很多人以爲明軍陸戰不堪一擊所以才奮勇向前。随着時間的移,越來越多的清兵受傷退後,而明軍的新兵也越來越放松,他們逐漸意識到以刀盾兵爲主的清軍法對自己構成很大的威脅,可以從容不迫地進行瞄準、攻擊工作。

最初的銳氣漸漸散去後,清軍不再魯莽地嘗試翻越栅欄,而是讓己方的長槍兵上前,隔着栅欄與明軍對刺,掩護同伴對木栅欄進行破壞工作。這時明軍的火铳兵和弓箭手就再次上前,在差不多隻有一根長槍的近距離上,射擊栅欄對面的敵人。

……

位于船上的達素和施琅,對岸上發生的戰鬥沒有直觀的認識,隻知道第一批登陸的數百清軍遭到了明軍的阻擊,又焦急地等了片刻後,攻入内陸的清軍又退回了岸邊。敗退回來的清軍向旗艦報告,他們遇到了一條木栅欄組成的防線,數十名清軍被明軍利用這道掩體殺傷,帶隊的清軍軍官非死即傷。

“一條木栅欄嗎?”達素感到有些頭疼,這麽簡陋的工事正常情況下不可能阻止清軍的進攻,但今天并不是正常的陸戰,而是登陸作戰。清軍沒有大炮、沖車、盾車的掩護,海岸邊光秃秃的,就是清軍想砍伐樹木,制造原始的沖撞器械都沒有材料。

除了利用器械外,采用集團沖鋒也是突破這種簡陋防線的辦法,木栅欄組成的防線既法提供太強的掩護效果,也禁不起破壞,隻要明軍兵力不足,那清軍就能很快地在防線上捅出幾個突破口。不過依舊是因爲登陸作戰,清軍想要在這裏派出幾千士兵就需要用小船把他們一趟趟地運上去,這要花費很長的時間。

在這期間,明軍可以從防線的其他位置抽調部隊過來,在栅欄後面嚴陣以待固然這回削弱其他地方的防禦,若是常規的陸戰,清軍可以趁機向明軍兵力被調離的地段發起突擊,形成突破。但眼下清軍卻偵察不到到底明軍哪裏才是薄弱環節,就算想發起試探進攻也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把士兵先送上岸。最關鍵的是,就算在某處僥幸取得了突破口,想把重兵轉移到突破口都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各個适合登陸的地點之間被峭壁和險灘隔絕開,部隊從一個登陸點趕去另外一處需要先上船,然後再下船。達素的清軍并不是二戰的美軍,他們沒有登陸艇,從事這種機動的難度極大,遠不可能同依托内陸進行機動的明軍相比。

施琅對此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在他本來的構想中,鄭成功的水師會出來同清軍的五省水師交戰,一旦判明鄭成功的水師主力的位置并将其被拖住,那清軍就可以沿着海岸線廣泛登陸,利用兵力優勢全面攻打明軍的防線,總有一些地方能取得突破。

但現在鄭成功的水師仍隐藏在暗處,清軍如果廣泛登陸就會把水師在漫長的海岸線上攤薄,到時候鄭成功集中水師發起突襲,清軍就會變得非常被動。

苦思再三,施琅還是不敢冒險行事,而是建議達素增派部隊,再次嘗試強攻。

更多的清軍登上小船,向海岸邊駛去,還有一些巨木和車輛也被吊下海船,一起運到岸邊,登陸的清軍士兵喊着号子,齊心合力把這些沉重的裝備卸下小船,從灘塗上拖上岸。組裝成簡易的沖車後,大批的清軍甲兵舉着一人高的盾牌,吃力地把它過亂石灘,再次向明軍的防線攻去。

轟,轟!

清軍的幾輛沖車才靠近木栅欄,施琅就聽到島内響起了隆隆的炮聲,剛才發現清軍開始增派援軍後,明軍就開始向這條防線集結,在清軍吊車下船的時候,明軍也拖過來了兩門炮。早在清軍裝配好沖車之前,明軍就已經把這兩門火炮妥善安置在了附近的高坡上,緩緩過來的沖車正是最好的靶子,它們向着木栅欄靠近的這一路上,明軍就用炮不停地招呼着它們,沒有一輛車能夠靠近明軍的防線,很快簇擁在沖車邊的清兵大盾兵就被炮砸倒了一地。

見到木栅欄後的明軍密密麻麻,比剛才多出了數倍後,失去沖車的清軍也沒有冒着炮火強行發起進攻的信心。軍官帶着士兵退回海灘後,再次向達素的旗艦發出求援的要求,要求把軍艦上的火炮卸下幾門,送到岸上轟擊明軍的栅欄。

不過裝卸火炮的難度比裝卸沖車還要大,畢竟沖車不怕水,而火炮則不同,一旦在海水從浸泡過,那就什麽用都沒有了。清軍沒有登陸艇隻有小船,更沒有能夠擡着沉重火炮從水面上走過去的超人,施琅想也不想地拒絕了登陸部隊的要求。

明軍依舊躲在岸深處的防線後,沒有任何出擊的意圖,看着海灘上進退維谷的登陸部隊,施琅也是一陣陣犯難。若是明軍出擊,清軍水師的火炮就能發揮作用,但像現在這樣,清軍空有強大的水師卻發揮不出作用來。

“鄭逆大約隻有不到兩萬老兵了,他難道沿着海岸部署了一萬多嗎?難道他完全不想和我們打海戰嗎?”施琅感到有些摸不透鄭成功的思路,時間卻是一分一秒地流逝。

“大帥,先把部隊撤下來,然後我們直接進攻廈門港吧。”遲遲不出現的鄭成功水師導緻施琅束手縛腳,本來他認爲自己的計劃沒有什麽問題,現在才發現還是有很大的漏洞的。

對廈門港發起直接攻擊看起來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了,如果鄭成功真的分散了他的全部兵力到整條海岸線上,那清軍就可以擊敗明軍水師,奪取廈門港。拿下這個港口後,清軍的海船就可以直接靠上岸,快速地把部隊、馬匹和火炮等裝備送上岸。不過施琅并不認爲鄭成功真會把廈門港和勝利拱手相讓,那他就需要出動水師和清軍交戰。

“隻要能夠讓鄭成功把水師派出來交戰,我就可以分散兵力全面登陸了。”施琅心裏琢磨了一番,覺得這确實可以完美解決目前的困境,不,是麻煩施琅想不出鄭成功除了出動水師主力以外還能有什麽好辦法,而隻要明軍水師出現,那戰争就仍駛在施琅預定的軌道上,明軍的一切抵抗,不過是清軍在取勝前遇到的一些麻煩而已。

“而且現在進攻廈門港,洋流也很有利,說不定能一舉擊敗他的水師。”施琅想着、想着,再次充滿了勝利的信息,在清軍登陸部隊開始撤回海上時,施琅又望了北方一眼:“等鄭成功爲了保衛廈門港暇分身時,奇襲高崎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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