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降!”
“早降!”
“坐者免死!”
沖進營地的明軍一邊繼續進攻,一面齊聲大喊起來。[
清軍的披甲兵中,還有一些曾在九江被俘過,被釋放後又跟着董衛國來從事這場軍事冒險,這些人非常有經驗。他們知道如果激烈抵抗給明軍造成傷亡的話,那多半不會得到寬恕,但如果老老實實投降,那多半沒有性命之憂。
“投降!”
“投降!”
見大勢已去,這些有經驗的老兵立刻扔下手中的武器、飯碗和面餅,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這是向鄧名所部投降的标準姿勢,鄧名的部下現在也發現這種姿勢能夠保證對方法暴起傷人,也法隐藏武器,因此要求投降者全部采用這種動作。上次在九江投降時,明軍還糾正過俘虜的動作,反應慢的還挨過棍子。
除了這些就聰明的,還有一些有過被俘經曆的綠營士兵驚慌之下忘記了這個标準動作,他們先是像以往那樣趴倒在地,見到那些記性好的同伴的動作後,又連忙蹲起來雙手抱頭,向明軍證明他們沒有在身體下藏着刀劍。不少民夫和水手見路可逃,也紛紛效仿這些經驗豐富的戰友,向明軍投降求饒。
中軍的董衛國則在衛士的簇擁下,急匆匆地向湖邊趕去,他的身邊都是亂哄哄的人群,這些還沒有被明軍追上的清軍争先恐後地向船隊的位置擠去。
而這時在湖面上,船隻上的清軍突然聽到背後響起鼓聲,他們轉過頭,驚愕地看到一片打着紅旗的快船正向沖過來。這些明軍的戰船在把步兵x運輸過來後,就藏在距離此地不遠的湖灣後面,通過響箭把進攻的信号傳過去後,明軍就急忙出發,他們趕到時明軍步兵已經順利打開了營門。
一些船上的清軍望了望一片大亂的營地,又看看正急速駛來的明軍戰船,終于有人顧不得等同伴了,甚至連布政使的死活也不管了,催促着水手趕快松開纜繩,升起風帆逃走。
盡管這些清軍船隻想逃,但船上的大部分人手也都已經上岸,等水手手忙腳亂地解開纜繩後,明軍戰船又逼近了不少。而升帆需要的人手同樣缺乏,更不用說急需的槳手,情急之下不少哨兵都去操槳,想快一點讓船隻能夠動起來。
其實就是有足夠的槳手和操帆手,這些清軍的船隻也法和明軍的快船相比。江西的水師已經覆滅在九江,輕便一些的漕船也都損失得一幹二淨,董衛國帶來的這些都是笨重不便的大船,這些船隻也就能在鄱陽湖和長江裏行駛,運河估計都進不去——董衛國本想把漕糧送到南京或是揚州,就算完成任務或是換船繼續運輸去北京。
這些裝滿的糧食的大船吃水很沉,任憑心慌意亂的清軍用船槳在水裏一通亂攪,它們卻如同遲緩的蝸牛一般,遲遲法離開錨地。
“怎麽又不動了?”一個急于離開的清軍軍官望着越來越近的明軍戰船,已經急得滿頭大汗,剛才他差不多是第一個叫嚷起來,要水手們抛下陸地上的同伴率先逃走的,但折騰了半天這船卻始終沒有駛出錨地。
“錨又挂住了!”拼命劃了半天水,船卻一動不動,終于有人發覺不對,一個水手跑到船幫邊瞧了一眼,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
剛才匆匆收起錨後,這船上的幾個水手就忙着去挂帆,讓哨兵幫忙卷好,很快這些士兵和水手又被喊去劃槳,結果沒有收好的錨又落入水中,把船重新拴住。
幾個槳手聞聲跑過來,大家一起用力地拉錨索,但船剛才行駛了一小段,落在湖底的錨可能拖住了太多的水草和岩石,四、五個人一起用力竟然還是拔不起來。
“要把船倒一段再拉。”有經驗的水手說道。
“胡說!”軍官紅着眼跳過來,抽出佩刀就向錨索上斬去。
這條船忙着砍錨索的時候,另外一條船從它的側面駛過,成爲了第一條離開錨地的幸運兒。不過盡管順利駛離淺水區,這條船的速度依然慢得不像話,上面的清軍士兵都發了瘋一般地劃槳,但船依舊不慌不忙地緩緩前行。由于劃槳的士兵不全是水手,所以他們的動作并不一緻,也不太會聽着号子統一劃槳,再加上人手不夠,盡管一個個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氣,這船依舊是快不起來。
“帆已經都升起來了,沒法再快了。”一個水手滿臉惶急的說道,向這條船上的軍官報告道:“貨太多了,要扔!”[
遠處的明軍船隻疾馳而來,兩者之間的距離仍在繼續地拉近,船雖然開起來了,但和剛才原地不動時相比,這距離拉近的速度似乎依舊,至少軍官的肉眼看不出其中的分别。
“扔!”軍官當機立斷,這些糧食雖然重要,但命都要沒有了,糧食還有什麽用。
一個人下到艙中沒有多久,就又探出頭來訴苦:“總爺,大包的糧食捆得很緊。”
“割!”軍官更二話,他最後看了一眼那些打着紅旗的敵艦,縱身跳下船艙。面前就是小山一般的糧包,軍官和部下一起的動手,連砍帶鋸,把捆着幾大包大米上的繩索切斷。
“太沉了!”
兩個人拼命地想把米包拖上甲闆,但才把口袋從糧堆裏拖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累得氣喘籲籲,當初把這些糧食裝船時可是用了很多民夫,更不是一時片刻完成的。
又喚來了幾個槳手,大家齊心合力,總算把一包米擡上了甲闆,正要把這包米往水裏時,一艘明軍船隻已經駛近,已經能夠看到敵船甲闆上站着的人影。
“完了。”軍官終于絕望了,明軍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自己,而船艙裏的米還多的是,說什麽也來不及都進湖裏去了。
回頭看了看這一船的糧食,軍官終于做出了決定:“降帆,我們投降!”
要是把糧食進了湖裏還沒能逃掉,憤怒的明軍會怎麽處置自己就不好說了,軍官下令把剛剛拖上來的米包再塞回艙裏去,對周圍的士兵悲哀地叫道:“這麽一大船糧食,應該能給我們換回一條活路吧?”
“對,對,總爺說的好,我們應該算反正的!”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後,部下們紛紛附和,七手八腳又把糧食了回去,把船帆都降下來的時候,清軍士兵順便把綠旗也降了下來,還有個水手掏出塊紅布,将它升到了桅杆最高處,以示這條船倒戈的決心。
董衛國帶着衛兵沖到湖邊時,隻有一半的船隻還留在錨地,大批的清軍士兵紛紛脫去衣服,向水中躍去,想遊上船隻逃生。有些士兵跳入水中後,就開始掙紮呼救,他們情急之下忘記了自己不會遊泳。
背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很快董衛國就聽到四周都傳來此起彼伏的的勸降聲,不死心的董布政使領着衛兵在亂兵裏左沖右突,搶上了一個土丘。
向大營的方向望去,董衛國看到那裏已經升起了紅旗,大批的明軍正從四面八方追趕而來,沖在最前的還有一隊騎兵,所到之處清軍紛紛伏倒,若是還有人繼續逃跑或是仍直立不降,就會被他們情地砍翻。
再看湖面上,董衛國的心徹底變得冰涼,大批明軍快船已經開到了水寨附近,最前面的距離這裏隻有半裏之遙,一艘艘都快逾奔馬,顯然是由訓練有素的水手在駕駛。
而那些從錨地逃出去的清軍大船,最遠的也就是上百米遠,而最前的幾條船已經降下了船帆,升起了紅旗。董衛國看到其後的清軍船隻也學着領頭人的模樣,紛紛開始降下船帆,他知道船上的清軍士兵都已經明了,他們根本法逃脫明軍的追擊,隻能希望用船上的糧食換取明軍的寬大了。
擁擠在水寨錨地周圍的上千清軍先後看到了這番景象,那些逃上船的清軍士兵在看到明軍船隻逼近的速度後,也意催促水手開船了。
“早降!”
明軍的呼喊聲變得清晰又響亮,董衛國環顧四周,留在岸上的這些清軍已經人還有抵抗的**,他們紛紛按照明軍的要求,抱頭下蹲。雖然此時明軍還沒有抵達董衛國的土丘,但周圍的清軍士兵已經有人未雨綢缪,搶先一步蹲在地上了。
“穆……”董衛國看清了敵将的旗号,他身體一晃,右手一松,佩劍就力地掉落在地面上。
“怎麽一遇上我,他就記得偵察了呢?怎麽一遇上我,他本事就都來了呢?”董衛國氣憤得大叫起來,仰頭質問蒼天:“他怎麽就會欺負我呢?”
此戰明軍傷亡不到二十,擊斃二百多清兵,俘虜了三千多敵兵。戰後鄭堯君并沒有立刻去營地裏和同伴歡慶,而是和其他弩手一起在戰場上尋找被他們射死的敵兵,每找到一個被自己殺死的敵人後,鄭堯君就會掏出匕首,把弩箭從屍體上挖出來。[
這些純鐵的弩箭也都是張長庚給的贖城費的一部分,都府目前根本法提供同樣質量的兵器,所以鄧名鼓勵弩兵自行回收弩箭。
“這一仗有什麽可總結的呢?”鄭堯君一邊尋找着,一邊在心裏琢磨着,現在明軍戰後肯定會有總結會,作爲一個常備軍中士,鄭堯君暫時還沒資格參加軍官會議,不過肯定要在班組讨論會上發言。
去年跟着張煌言前去南京的時候,鄭堯君帶上了妻子、妹妹,所以他沒有選擇冒險返回舟山,而是加入了鄧名的軍隊。那時鄭堯君雖然是個射手,但不識字、對旗鼓也缺乏了解,可他顯然有打仗的天賦,在湖廣的幾次戰鬥中脫穎而出,戰技也通過軍事訓練迅速提高,黃州之戰後就分到了一把精緻的弩機。等到了成都後,也沒有絲毫意外地被留在常備軍中。
現在鄭堯君已經認識近一百個字了,還給自己起了這個正在用的名字,這個識字數已經達到了鄧名定下的軍官資格标準,如果将來軍隊擴編,從軍士中提拔更多的軍官的話,鄭堯君有很大的機會。
晚上的班組讨論會上,鄭堯君主要就潛伏接近和班組配合進行了發言。後者是鄭堯君發言的重點,他覺得明軍目前還有不少問題,清掃戰場時在好幾個敵兵身上發現好幾處緻命傷,也曾親眼看到一個重傷的敵兵,隻是因爲遲遲不肯倒下,就繼續受到弩箭打擊——明明這個敵兵已經失去戰鬥力了,但是明軍射手卻因爲緊張情緒下意識地不停攻擊,直到他徹底倒地。
鄭堯君覺得這可能是因爲明軍彼此間配合還有問題,而且在緊張的戰場上也不是每個人、每時每刻都能準确判斷目标的威脅程度——浪費火力可避免,但如果浪費太嚴重就不好了。至于怎麽改進訓練方法,鄭堯君暫時沒有想法,沒有提出任何建議。除了鄭堯君以外,還有幾個明軍射手也提出了類似的報告。
……
穆譚第二天返回九江後就去向鄧名報告戰果。
“又是董衛國?”鄧名吃了一驚:“他不是才走麽?”
“沒錯,有給我們送船送糧食來了。船不好,适合在鄱陽湖裏用,但不适合長江,若是提督想進入運河,這些船可真夠嗆。”穆譚已經檢查過所有的船隻,他向鄧名報告道:“不過糧食不少,足有三十萬石呐。”
除了董衛國以外,還有好幾百在九江被俘、經過甄别拿了一兩銀子走人的清軍士兵再次落入明軍手中,這批有經驗的老兵損失并不大,幾乎都沒傷到一根寒毛。被明軍擊斃的多是從南昌派來的綠營,這些人沒有和明軍交戰的經曆,抵抗最激烈,傷亡極其慘重。
“他們是不是覺得我的銀子太好拿了?”鄧名眉頭皺了起來,這批九江綠營十天前才拿了遣散費,這就又來拿第二份。
穆譚觀察着鄧名的表情,試探着問道:“是不是不給他們遣散費了?”
“唔,我想想。”鄧名琢磨了片刻,問道:“他們都有盔甲嗎?”
“有些人有,不過大部分。”穆譚答道,這些人剛剛被釋放,江西巡撫張朝沒有立刻補齊他們的裝備,隻有董衛國的親信衛隊又一次向穆譚交出全套裝備。
“連盔甲都沒有,太虧了。”鄧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不過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還是發遣散費吧,我們連不要的輔兵都給,他們不給也不合适,不過我以後得想個法子,不能老這樣。”
“遵命。”
“那個董衛國還是給一兩銀子放了吧,才過去十幾天就又來給我送糧食,真是辛苦他了。”想到三十萬石糧食,鄧名覺得多發五百兩銀子也不算什麽了:“我本來覺得江西、湖廣我們不會老來,沒必要建立非常重要人士制度,不過說不定有必要爲董布政使特設一個了。”
“董布政使不肯走,”穆譚笑起來:“他想見提督。”
“他見我想幹什麽?”
“他想賄賂我。”穆譚告訴鄧名,昨天捉到董衛國後,對方曾提出給穆譚一筆錢,讓他高擡貴手放過這些船隻和糧食。
“三十萬石的糧食,他說放就放嗎?他是三歲小兒嗎?”鄧名嗤笑了一聲。
“哭得和三歲小兒也差不多了。”穆譚告訴鄧名,昨天董衛國苦苦哀求放他一馬,說若是丢了這些糧食他隻有全家上吊了,還向穆譚保證,說他願意把全部的家産都送給穆譚。
“他的家産值三十萬石糧食?”鄧名有些驚訝地問道,想行賄明軍肯定要用浮财而不是地産,很難想象董衛國一個布政使倉促間能湊出三十萬兩左右的銀子來,估計三萬都懸。
“當然不夠,董布政使拍着胸脯說有兩萬銀子,也不知道真有假有,他說了一堆結草銜環的誓言,還願意把他兩個沒出嫁的女兒送給我。”穆譚笑嘻嘻地說道:“董衛國說,要是不把糧食還他,他這兩個女兒也得送甯古塔。”
“哦,那不就是說不值錢嘛,真不會做生意,居然上來就露底牌。”鄧名不屑地評價了一句:“比周培公可是差得遠了。”
接着鄧名就陷入了沉思,穆譚安靜地等待着,他知道主帥正在消化剛才他報告的那些内容。
“後來董衛國怎麽想起要見我了呢?”過了一會兒,鄧名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卑職告訴他,我确實受賄,但受賄的前提是不能連累到我自己,所以如果他把兩萬銀子和兩個女兒都給我,我就幫他在提督面前說話。”穆譚告訴鄧名,這個董衛國好像聽說過高明瞻行賄一事,而穆譚給他的解釋是,他收了高明瞻的賄賂,然後幫高明瞻想出一個能讓鄧名同意的交換方案來。
“原來如此。”鄧名哈哈一笑:“你的方案是什麽?”
“是瓷器,江西的瓷器非常不錯,延平在内地有商行專門收瓷器,但江西的瓷器很難收到,太遠了。提督就算不運出海,在這裏收一些,運到湖廣也能賣個好價。”
“嗯,确實不錯,現在長江航運在我們手裏,瓷器運回湖廣也可以優先賣給有欠條的人,”鄧名琢磨了一會兒,點點頭:“那我就見董衛國一面吧,不過人家的兩個閨女……”
“卑職明白。”穆譚放聲大笑:“提督放心,卑職還沒有不知輕重到那個地步。”
說完這件事後,鄧名又問起這次的戰後總結。
“常備軍比那些征召來的士兵強得太多了。”在九江的時候明軍軍官就有這種感覺,此戰更是加深了穆譚的這個影響。
“當然了,一日一操,當然會強得多。”
“卑職認爲我們需要更多的常備兵,或是添加更多的軍訓日。”
“軍訓一天要付出四斤糧食,還不能從事生産,還要讓他們适當休息,不然轉天也沒法工作了,什麽時候等都府有了百萬人口再說這事吧。”鄧名搖了搖頭:“還有什麽重要的?”
穆譚報告完畢後,鄧名心念一動,對部下說道:“或許我應該成立一支特别的部隊,就叫‘特别裝備與特殊訓練部隊’,不過這事倒不用着急,等我們返回都府再詳細籌劃不遲,先把董布政使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