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英召集的輔兵被鄧名俘虜數萬,披甲也損失萬餘,幾年來積攢起來的辎重損失數,這不但使得清軍失去了進攻能力,而且讓川陝總督的軍屯收入銳減。李國英認真計算了一番,認爲在三年之内清軍法恢複到原先的實力。在李國英的估算裏,鄧名會在一年半到兩年之内發起進攻,處于劣勢的四川清軍法同時堅守重慶并保護嘉陵江航運。既然如此,放棄重慶是必然的事情,而且把主力退回漢中、廣元一線後,清軍的損耗也會減少,有助于陝西綠營更快地恢複實力。
現在一百滿洲八旗都跟着李國英返回了八旗,趙良棟、王明德等人在重慶沒有動。之所以沒有立刻放棄重慶,就是李國英覺得不好向朝廷交代,上次順治額外撥給了李國英一批軍費,要他盡可能地把鄧名拖住,結果不但沒有攻入成都,反倒損兵折将連重慶都岌岌可危。前不久李國英剛輕描淡寫了一篇奏章,稱軍中流行疫病,士兵損失很大,而且重慶夏季天氣酷熱,清軍缺糧少饷加上疫病,導緻士氣不振。川陝總督打算按着這個思路再給朝廷打幾次預防針,然後名正言順地從重慶撤回來,依舊把主力放在漢中,然後親自坐鎮保甯。
今天北京派來了一位傳旨的使者,李國英聞訊後心情也有些忐忑,不知道朝廷會有什麽反應,不過李國英估計對他就算有懲罰也不會很重,頂多是口頭責備幾句。相比雲貴、湖廣、南京等地清軍出的大洋相,川陝綠營的表現就算不錯了,沒有丢失土地,戰敗并沒有導緻文武大員被俘(都瞞着朝廷被放回來了),有吳三桂、胡全才和郎廷佐在前,李國英不會被朝廷特别關注。
傳旨的使者走入衙門中後,李國英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正是上次帶着那些鄧名作品返回北京的禦前侍衛。[
聖旨很簡單,其中沒有一句責怪,隻是要李國英堅守重慶不可輕易言棄。這個要求真讓李國英聽得是滿腹牢騷,不過仍可奈何地領了旨。
“總督大人請。”宣讀完聖旨後,使者立刻表示要與李國英私下說話,讓關的人員離開後,禦前侍衛馬上對李國英說道:“皇上知道總督大人的難處,現在總督大人面對鄧賊的主力,朝廷也很擔憂四川這裏。因此朝廷已有成議,從明年開始每歲給總督大人撥發白銀一百萬兩,糧食一百萬石,今年下半年江南收獲後,也會酌情給總督大人撥發一批急需的糧饷,數目現在還說不好,但是白銀和糧食都不會少于五十萬。”
“皇上隆恩。”李國英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北京把撥給川陝這裏的軍費一下子提高到原先的三倍有餘,這種重視程度大大出乎李國英的意料。
“朝廷想知道,總督大人還有其他什麽需要麽?”使者正色問道:“皇上親自讓卑職帶話,想知道加發這些糧饷後,總督大人是不是有把握守住重慶。”
“微臣有信心。”李國英立刻答道,爲了進軍四川他已經把陝西的庫存基本榨幹了,能加派的賦稅也基本都加派幹淨,要是再征糧拉丁,估計四川還沒有打,陝西這裏就又要出民變了。但若是北京能夠實現諾言,那李國英就可以把軍隊規模擴大至少五萬人以上,有了這些軍隊後,守住重慶就并非什麽不可能的目标了。
“好!”使者接着又問道:“皇上還想知道,給總督大人多少糧饷,可以保證總督大人迅速把鄧賊剿滅?”
“迅速剿滅嗎?”李國英聞言又是一愣,他知道盡管鄧名在四川、湖廣鬧騰得歡,但北京的注意力始終還是在雲貴一帶,其次是江南和福建。正是因爲對朝廷的戰略重心很清楚,剛才李國英知道北京大幅度提高給陝西的撥款時才會那麽吃驚,但聽使者這話的口氣,似乎隻要能迅速消滅鄧名,北京就願意提供更多的物資。
“是的,皇上的意思是兩年以内,更快當然更好。”使者毫不遲疑地答道。
“爲什麽朝廷一下子對四川這麽關注了?”李國英心中疑惑叢生,四川人煙稀少,北京方面一向認爲就算被明軍控制也鬧不出什麽大事;而湖南盛産稻米,若是被明軍占領可是後患窮,貴州既能掩護湖南,還威脅着隻剩一口氣的永曆朝廷,自然是最重要的戰場;福建那裏有鄭成功,一日不消滅鄭家軍東南賦稅重地就受到威脅,當然也極爲重要:“四川?值得朝廷花費這麽大的力氣麽?而且錢糧也都不是白來的,多給四川自然其他地方就要少給了。”作爲川陝總督,李國英當然希望朝廷給的東西越多越好,但他心裏的疑問卻法解釋。
“總督大人。”見李國英半響不說話,使者催促了一聲。
“兩年剿滅鄧名,恐怕很難。”李國英雖然想要更多的物資,但最後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鄧賊從南京、湖廣掠奪百姓十餘萬,糧食上百萬石,铠甲、軍器數,兩年之内他的軍用幾乎不會發愁。若是想剿滅鄧名,需要分兵四路,兩主兩偏:一路從廣元入劍閣從北向南攻打成都;一路走長江,然後沿着岷江從南向北攻打成都。這是兩路主路。還有兩路偏師,一路在東,走簡州,呼應南北兩路大軍,不讓鄧名有閃轉騰挪的餘地;另外一路向西,截斷賊人難逃建昌的退路。兩主路都需要三萬披甲以上,能夠正面擊破賊人主力,兩輔路也需要一萬五千披甲以上,足以自保并拖住賊人。如此四路齊發,才能确保萬一失。”
禦前侍衛掏出紙筆,把李國英所說的詳細記錄下來:“就是需要披甲九萬,對吧?”
“是的。”李國英見到對方居然沒有立刻放棄,心中更是奇怪:“四川民生凋敝,所有的軍糧都要我們出動民夫從關中轉運,四路大軍齊出,沒有二百萬民夫和大量糧船根本做不到。以我之見,還不如先在重慶擴建倉庫,儲備軍糧,且屯且戰,逐步收複四川。”
“嗯。”聽李國英講述完四川的道路、各地倉儲的情況還有人力的緊缺後,禦前侍衛終于意識到北京的願望不可能實現了。
“川西偏僻,終究是小患。”李國英依舊沒有想通朝廷爲何擺出一副不惜代價也要先滅了鄧名的駕駛,他勸說道:“隻要鞏固重慶,把鄧賊限制在川西,等朝廷剿滅湖廣、雲南、福建各地的反賊後,消滅鄧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每年朝廷撥給川陝一百萬兩白銀和糧食做到這點非常容易,數年後等關中恢複一些、重慶城池已固,可能都不需要這麽多。”
“總督大人的話卑職會向皇上禀告的,”使者對李國英的建議不置可否,他也沒有這個權利對此作出裁決判斷,不過既然使者意識到迅速靠武力鎮壓鄧名不太可能實現,那他就告訴李國英另外一件事:“朝廷打算重新頒下對鄧名的賞格,大概是白銀五萬兩,旗人十個前程,漢人擡旗;至于鄧名身邊的賊人,隻要能以鄧名人頭來見,既往不咎、提督四川。”
這個賞格已經與鄭成功和李定國頭上的持平,而且隻是殺而已,李國英試探性地問道:“若是能生擒鄧名,難道還要倍之嗎?”
一般情況下生擒比擊殺的賞格還要高,但使者聞言猶豫了一下,對李國英說道:“此事朝廷不打算公布天下,總督大人心裏有數就好,皇上的意思是鄧名隻要死的,不要活的。若是鄧名身邊的賊人把他擒拿來見總督大人,總督大人将其就地處決,将屍體解送朝廷。”
“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李國英點點頭,他猜測北京對鄧名的态度與他上交的那些圖畫有關,不過川陝總督也知道什麽事情可以問,什麽事情不可以問:“微臣遵旨。”[
“大概下個月朝廷就會下令,在重慶建立滿城。”使者又抛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以前隻有一省平定後,會在省城建立滿城,從北京派來駐防八旗。但現在四川遠遠沒有平定,而且重慶也不是四川的省城:“等到收複全川後,再移駐成都。”
“知道了,我會立刻開始準備。”李國英不假思索地答應道,既然要建立滿城,那保甯的一百旗兵就是現成的駐防八旗,李國英打算明天就派人去重慶,畫出一片地修築供八旗兵居住的舒适房屋,并用堅固的城堡将其圍起來。
既然滿洲太君要常駐,而且還會有太君的家眷前來,那肯定要提供更豐富的生活用品。這個雖然不是朝廷要求的,但是李國英和其他總督一樣,對滿洲太君的生活質量非常重視,不但滿州太君想要的東西一定要有,就是他們沒想到的也要預先替他們想到了。這個比滿城還要讓李國英感到麻煩:“不過一百駐防八旗到也不難,專門分出一支船隊,用來給重慶運送瓜果、蔬菜、絲綢好了。”李國英在心裏想着。
“上次派來的一百滿洲八旗暫駐重慶滿城,”使者證實了李國英的猜測,可他後面還有下文:“重慶、也就是四川駐防八旗定編一千!差額年内就會從北京派來。”
“一千駐防八旗……”李國英雖然意識到北京非常重視四川戰場,但絕對沒有想到居然重視到這個地步,滿清入關之初,各省的駐防八旗數量有限,除了南京駐紮有四千外,其他都是上百而已,杭州如此重要也不過五百駐防八旗。重慶駐紮一千就意味着這将是北京、南京以外駐防八旗最多的軍事重鎮——可它連四川省城都不是。
……
六月,成都。
一萬兩千明軍登上船隻,準備啓程出發,這次出征鄧名動員了八千甲士、兩千水手和兩千輔兵。征召的八千甲兵在前一段時間得到了集中訓練,其中的一千常備軍目前都能認得一百左右個常用字。除了這一萬兩千名士兵外,鄧名還帶了一百名三堵牆的騎兵,和騎兵一起運上船的還有兩百多匹戰馬,他們将作爲鄧名直屬衛隊。
現在正是農忙的時候,鄧名也沒有大肆宣傳這次出征,但來送行的除了成都的文武官員,還有幾個商行的老闆。
“我走後,都府這裏的事就交給你們了。”鄧名簡短地對劉晉戈、袁象、趙天霸等人說道,此次出征鄧名帶走了一千名常備軍,五個少校中則帶走了周開荒、任堂和穆譚。趙天霸和周開荒留守成都,繼續對同秀才進行軍訓,若有清軍來攻他們就要肩負起指揮軍隊的責任。
剛穿越來的時候,鄧名曾經腹謗明軍離開水路就不會打仗,但現在鄧名也一點不比袁宗第他們強,對水路運輸極爲依賴。若是沿着陸地進軍,一個戰兵就至少需要兩、三個輔兵的支援,幫助他搬運裝備和軍糧,這還是在有牲口和車輛的情況下,要是缺乏運輸工具,輔兵的需要量會更大;可如果沿着水路前進,隻要有船隻,那十幾個水手就能搬運上百個戰兵的裝備和生活物資,還能把這些戰兵也一起帶走。
沿着水路可以節省大量的人力,不至于嚴重幹擾成都的生産活動。
向送行的文武進行了最後一番交代後,鄧名有看向那幾個商行的老闆,他們一例外都是成都的鹽商。
“諸君放心,此次出征,我一定爲都府的鹽商打開湖廣的商路。”鄧名再次對他們保證道。
在和平時期,物産豐富的四川向雲貴、陝西出口大量的糧食,但湖廣則不同,湖南是稻米出口大省,而江漢平原的糧産量也十分可觀,因此對四川的糧食并需求。不過除了糧食以外,四川還向湖廣出口大宗的商品,天下聞名的蜀錦和質量優良的石鹽都占有很大的份額。即使是在戰争時期,湖廣仍然需要四川的鹽,比如以前駐紮在大甯的袁宗第,向湖廣走私的貨物幾乎都是食鹽,用以交換明軍急需的糧食和布匹。
但現在袁宗第對食鹽的生産不太重視了,因爲明軍奪取了湖北大量的土地,現在湖廣明軍最關注的就是如何生産出更多的糧食。包括袁宗第在内,大部分明軍都着重于生活用品的自給自足,食鹽隻要夠明軍占領區所用就可以了。因此一年來向湖廣的食鹽走私數量,不但沒有增加反倒大大減少了。
隻有鄧名不同,他根本沒有自給自足的想法,既然很多東西難以靠成都自己生産,人力的吃緊更讓鄧名法在各行各業都分配人力。外部的物資除了靠掠奪、訛詐,還可以收購,而如果想收購的話,就必須出口商品進行交換。現在鄧名沒有能力恢複蜀錦等手工業品的生産,所以他就打起了出口食鹽的主意。
最近一段時間來,鄧名親自出面幹涉,将解散軍隊後釋放出來的大量人力集中于鹽業生産上,這一個月來成都生産出來的食鹽足夠這裏的人吃半年了。
大批剛剛産出來的食鹽就大部分都被裝上明軍的戰艦,鄧名還特意選擇了質量最好的一批,等路過大甯的時候他還打算問問袁宗第,如果袁宗第手裏有富裕的食鹽,質量也滿足要求的話,鄧名還打算收購一些。
來送行的鹽商也都對鄧名此行報以厚望,現在成都鹽業産能遠遠大于本地需求,即使鄧名把大量的臨時鹽工又召集回軍隊也沒用,供應依舊是需求的兩倍,如果打不開湖廣市場,那鹽商的産能就浪費了——現在就已經在浪費。
“旗開得勝!”
“直搗武漢!”[
來送行的鹽行老闆穿着粗布衣服,親自舉着橫幅,上面都是些歪歪扭扭的大字,這是他們和手下鹽工的親筆字。
湖廣有數百萬戶,而且還與多個省份連接,隻要鄧名此行獲得成功,迫使張長庚再次簽下城下之盟,這些才入行一年的鹽行老闆知道他們的好日子就到了。成都現在的食鹽常量肯定滿足不了湖廣的需要,那時大概就有必要離開成都,去叙州開發鹽業了——自貢的食鹽産業早因爲戰亂而荒廢。
“提督!一定要讓湖廣百姓能夠吃上我們的鹽啊。”其中一個鹽行的老闆激動地對鄧名說道,盧歡在鄧名的鼓動下全力擴大生産,不但以前欠銀行的大筆貸款一個子也沒還,又欠下了更高額的債務——這一個多月來大批鹽工的工資全都是用貸款付的。盧歡衣服上的補丁是打了又打,身爲鹽行老闆,窮得已經快除了鹽什麽都吃不起了。
“放心,盧老闆,不但要讓湖廣、江西的百姓都吃上你的鹽,等将來還要讓他們都吃上你的醬油。”不久前鄧名當初說服盧歡擴大生産的時候,就給他描繪過升級産業、不但制鹽還要制醬油的美好前景。
“出發!兵發重慶。”登上船後,鄧名大聲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