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大家感到驚奇的是,剛剛投奔鄧名不久的熊蘭在這次政府擴編中又進一步地擴大了勢力。鄧名把銀行現有職員分成兩部分,其中一批組成了稅務局的骨幹,熊蘭的師爺秦修彩被任命爲稅務局局長,而他的首席打手樸煩趕到成都沒有多久,也被任命爲收稅副局長。雖然秦修彩和樸煩從此脫離了熊蘭的直接領導,而且鄧名還把幾乎所有的收銀員都調去稅務局當收稅員了,但熊蘭還是非常高興,認爲這是對他工作成績的肯定。現在熊蘭逢人就說,鄧提督視察銀行的時候,見到兵強馬壯的收銀員後又驚又喜,足有一炷香沒能說出話來。鄧名那是什麽人?久經戰陣、見多識廣,大家知道收銀員們就是再威武雄壯也不足以讓他吃驚,那肯定是因爲熊蘭在短短幾個月内就能把萬縣那幫人的精氣神提高了這麽多,完全出乎了鄧名的意料。
“農時基本是耽誤了,”見到趙天霸他們後,鄧名就直截了當地對他們說道:“新到的這兩萬多義勇兵,今年不太可能開出自己的田地了,所以我打算讓他們住在城市裏,平時可以打些零工,補貼一些家用。”
鄧名會給這些義勇軍發津貼,但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再多一份工作,現在成都人力嚴重不足,他不想讓這些男丁都呆在軍營裏。
而衛士們則有不同的看法,他們覺得反正也耽誤了農時,那還不如抓緊時間對軍隊進行操練。[
“不行,成都養不起幾萬軍隊,如果不出去打仗,養個千把人那是最好了。”鄧名表示軍隊需要暫時解散,他隻打算在成都維持一支人數不超過兩千人的常備軍:“不過我們的這支軍隊雖然人數很少,但卻和軍屯完全不同,我們的軍官不需要考慮其他的事情,隻需要每天研究如何打仗。”
鄧名打算解散包括戰兵在内的義勇軍,隻保留所有的軍官和士官作爲常備軍,他計劃對這些常備軍進行文化普及教育,争取讓所有的人都在三個月内認識至少一百個字。這顯然需要大量的經費和教育資源,如果常備軍數目過大,鄧名暫時也法供養它。
“武器和盔甲,都不收回了,先送給戰兵,但他們既然領津貼,那麽軍隊就随時可能征召他們返回,到時候這些領走武器的士兵需要自備武器和盔甲。”鄧名覺得武器和盔甲幹脆送給私人,對于自己的财産士兵總是會更重視一些,比放在倉庫裏生鏽強。
“解散的義勇軍士兵可以去商行做工,或是去農田裏幫忙,如果有人拖欠他們的工資,可以向亭長投訴……”鄧名下令向全軍宣傳成都的政策,保證士兵們不會吃虧:“在都府還有一點要特别注意,我們允許同秀才雇短工和長工,但是我們不承認地主——佃農關系。”
“提督說慢一些,卑職有些跟不上了。”衛士們和軍官們紛紛叫起來,在他們去向軍隊進行宣傳前,首先需要從鄧名這裏學習政策法規,而鄧名一口氣拿出了這麽多聞所未聞的政策,他們都感到腦袋發漲。
如果是自己耕種的土地,那麽就是每畝十元欠條的保護費,暫時成都周圍沒有擁有大量土地的人,鄧名也沒有對雇傭短工的數量做出規定;但鄧名已經向成都周圍的同秀才宣布,成都不允許出租土地、然後按收成比例收租的經營方式。因爲鄧名之所以定下這麽低的農稅,就是爲了保護自耕農的生産熱情,如果又出現那種地主拿一半甚至六、七成地租的模式,那鄧名的政策就起不到保護自耕農的作用了。
“我們的政策是,隻要你能幹,一個人能墾殖一百畝、兩百畝都沒問題,每畝隻收十元;但坐地收租絕對不行,那我們的輕稅就不是在幫助農民了,好處全讓收租的地主拿走了。”鄧名話說得很明白,也得到了劉晉戈等行政官吏的支持,趁着現在成都周圍沒有地主,趕緊把規矩定下,免得将來出現了利益集團,那時再定規矩阻力就會變得很大。隻要不按比例收租子,鄧名倒也不反對土地兼并,他知道有的人可能會有經營農業産業的天賦,就像有人的善于經營企業一樣,若是有人大量雇傭工人爲他開墾大片的土地,鄧名也不會反對,但是必須是和商行一樣付工資的模式,而且不能限制工人的人身自由,不能阻止工人辭職。
大部分人都沒有什麽反對意見,但是任堂想了一會兒,對鄧名說道:“卑職很理解提督的苦衷,知道提督希望成都府周圍的人都能努力工作,解散戰兵隻保留那個‘常備軍’也是爲了這個目的。但提督最好不要把這個定爲律法,而是暫時的權宜之計。”
“爲什麽?”鄧名猜到了任堂反對的理由,不過他故意裝糊塗。
“因爲收田租是天經地義的,自古以來就是如此,現在都府周圍确實沒有地主,他們都才獲得土地,要耕種滿十年才是他們自己的地。但我們周圍的湖廣、陝西都完全不同,如果提督把這個設爲律法,那麽就會引起地主們的不滿。”任堂老老實實地說出了他的看法。
“我們現在又沒有控制湖廣或是陝西,等我們控制了以後再說不遲。”鄧名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不過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人遠慮,必有近憂。”任堂一點兒沒有看出鄧名的意思,仍忠心耿耿地說下去:“甚至不用等大明中興,等提督收複湖廣後,這條律法也不能行,與其到時候取消損害朝廷威信,還不如根本不要把一開始就把它定爲律法。”
“任兄想的太長遠了,我隻是把它定爲都府的地方律法,什麽時候說過要向湖廣行了?”鄧名堅決不肯妥協,在成都境内沒有實行戶籍制度,不限制同秀才的工作範圍,就是爲了打破人身依附關系,鄧名不肯把百姓變成自己的奴隸,又豈能同意其他人變百姓爲私人奴隸?隻不過現在鄧名不敢說他的目的就是在全國範圍内取消人身依附關系,隻能先糊弄一下任堂。
“地方律法?”任堂徹底糊塗了,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律當然同行全國,沒有絲毫不同。
“對,就是隻在都府管轄範圍内有效。”現在鄧名實際控制的也就是成都這一塊,比如都江堰的劉曜、袁宗第的大甯,目前都是軍屯奴隸制度,再比如李來亨控制的江陵等地是承認地主對佃戶所有權的封建制,鄧名根本意立刻去改變。知道任堂拐不過這個彎子來,鄧名索性就擡出千年以來封建王朝一貫承認的族權來當擋箭牌:“常言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按理說,死刑必須要縣令斷案,上報府、省,最後刑部再複核一遍,天子朱批才能殺人,對不對?”
“這個當然。”任堂聽得連連點頭。
“但寡婦偷漢,宗族就把人沉塘,這事每時每刻都發生,可有人上報過刑部?縣令可過問過這些殺人案?”在湖廣、南京等地,鄧名聽說過很多這種事,很多都是**裸的謀殺,宗族貪圖寡婦家的财産,就給這些依靠的女人扣上這種罪名,謀财害命;在湖北的時候,那些向李來亨銷寡婦的媒人,有一些也是這種情況,宗族不顧這些苦命女子的死活,把她們賣給異鄉人,保證她們永遠法返回家鄉,然後拿走她們丈夫的遺産。後一種同樣是冷血和恥的行爲,但相比沉塘至少給寡婦留一條活路。
對這種殺人奪财的行爲,明清雙方都視爲理所當然的族權,從來不進行幹涉。在成都範圍内,鄧名絕不允許任何人可以擁有司法權,不過這倒是一個用來對付任堂的武器,任堂被問得一愣,片刻後茫然地答道:“可這是族規,不是律法。”
“既然一個大姓都可以自行制定族規,那都府衙門爲什麽不能制定隻在都府有效的規矩?”鄧名得勢不饒人:“這是事急從權罷了。”[
這話頓時讓任堂回憶起一段慘痛經曆,鄧名就是靠着“事急從權”和“祖宗之法不可變”的車轱辘話強行行了同秀才政策,雖然已經有了忠言不被采納的預感,任堂仍進行了最後的努力:“提督明鑒,若是虜廷造謠,說提督修改律法,不但會讓皇上、朝廷、晉王迷惑,也會讓天下的缙紳擔憂,他們可不知道這是都府的地方律法,會誤以爲提督想奪去他們的佃戶。”
“謠言止于智者。”
不出任堂所料,鄧名頑固地拒絕了他的進谏,說什麽也不肯承認地主——佃戶關系。
經過明軍的再三審核,最後成都隻保留了一千三百人的常備軍,鄧名給了五個最重要的衛士一人一個少校軍銜,其餘的十五人都是上尉,加上原本的二十多名上尉,組成了成都常備軍的最高層。其餘的人軍銜從下士到中尉不等,鄧名在全力供應這支常備軍飲食質量的同時,還每天都親自給他們授課,和衛士們一起教常備軍官兵讀書認字。
每天上午都是文化課時間,除了認字外就是總結經驗教訓,與李國英、趙良棟的那一戰雖然隻有短短一天而已,但需要總結的得失非常多。到了下午,常備軍官兵就進行針對性訓練,把上午讨論出來的各種思路進行試驗。這些實踐會被記錄下來,第二天就向全軍廣,成爲第二天上午讨論課中的一部分基礎。
在鄧名練兵的同時,對劍閣等地的偵察也在繼續。
四月下旬,鄧名屢次召開上尉會議,所有的常備軍上尉都會列席,和鄧名一起公開讨論下一步明軍戰略問題。現在這種讨論會經常進行,這幾十名上尉在參加完會議後,就會把會議内容帶回各自的單位中,與其他官兵一起讨論,然後再把他們的意見反饋回來。
“我軍從劍閣出發攻擊保甯、廣元的方法有兩種,一種就是高明瞻的戰略,召集五千人的軍隊,然後動員兩萬民夫背糧食。不考慮糧道和補充,全軍向廣元進攻,奪取城池後靠繳獲清軍的庫存維持軍隊。”雖然鄧名通過審問俘虜知道廣元等地非常空虛,不過這個計劃還是讓他感到不舒服:“好處是,我們需要征召的戰兵、輔兵數目有限,對都府的生産影響有限,而且需要的準備時間短,征召令下達的十天内,我們就可以出發;壞處是,我們的攻擊不能遇到任何意外,如果清軍突然出現援軍、或是遇上暴雨、或是守軍抵抗異常頑強、或是守軍不顧死活地縱火焚燒倉庫而且我們沒能及時撲滅,那軍隊就會遭到滅頂之災,和高明瞻一個下場。”
經過幾天的讨論後,常備軍各級官兵都覺得這個計劃有一些風險。清軍在不久前剛經曆了一場大敗,短期内派不出多少援軍,很難充實空虛的廣甯、保甯,但誰也不敢說會有什麽意外發生,李國英會不會突然放棄重慶全軍退回保甯也未可知。如果可能的話,明軍上下都不願意冒這麽大的風險。
“另外一種辦法就是确保糧道暢通,我們需要首先恢複江油的倉庫,整理都府和江油之間的道路,向江油運輸足夠多的糧食;然後修建從江油到劍閣的道路,再把糧食運到劍閣儲存起來。”鄧名說的第二種辦法就是當初吳三桂在東川做的事,除了大型倉庫和道路外,還要建立沿途的驿站和烽火台,保證後方的将領能夠及時掌握前線的情況:“等我們在劍閣的倉庫修好後,我們就可以送去戰馬,對廣元、保甯進行持續的偵察,了解清軍的虛實。這樣我們在進攻的時候就不是賭博,而是深思熟慮後的行動,就算短時不能攻下,我們也能得到源源不斷的糧草供應。即使遇到最差的情況,我軍也可以在糧草耗盡前退回劍閣,然後有條不紊地返回成都。”
後一種戰略的好處很明顯,但自行難度明顯大得多,這兩天明軍還進行了簡單的搬運和建設模拟,得到了一些粗略的數據:“成都到劍閣之間的道路已經多年失修,法快速的運糧,我們大概要花三個月的時間才能才劍閣建立起能夠支持探馬的倉庫,同時還要不斷地修路,讓糧秣運輸變得更順利、損耗更小。清軍的力量每天都在恢複,半年後保甯是不是還會如此空虛很難說,如果我們想在半年内攻打保甯的話,那五個月内我們就需要劍閣儲存供一萬軍隊食用一個月的物資……”修路、運糧、建立驿站和倉庫,鄧名對在場的軍官們說道:“我們大概需要十萬勞力日夜工作才有可能完成,大勞動量需要足夠的糧食,加上損耗,這五個月内我們至少要提供一百萬石的糧食。”
一百萬糧食鄧名倒是拿得出來,不過動員這麽多勞力就意味着成都目前所有的生産工作都要停下來。
說完後鄧名看到有些軍官臉上已經露出洩氣的表情,但大多數仍沒有意識到什麽,鄧名在心裏暗暗記下:“常備軍整訓已經有了成績,但還不夠,将來必須要讓每一個軍官都充分意識到後勤的重要性。”
任堂是所有人中第一個洩氣的,在最初的幾次戰略研究會後,任堂就極力主張攻打保甯不可行,堅決反對以巨大的人力、物力爲代價,去賭半年後保甯依然适合進攻。在任堂看來,要不就冒險用少量軍隊突襲保甯,要不就幹脆放棄這個計劃,漸漸的鄧名也開始接受這個意見。
“不過即使半年後保甯不适合進攻,我們修築道路和這些倉庫也不是沒用的。”周開荒指出,如果能夠在劍閣駐紮一支有戰鬥的部隊,那就解除了清軍從北方威脅成都的可能。
“但都府能長期在劍閣養這麽一支軍隊麽?劍閣周圍沒有人煙了,這支軍隊需要的東西都需要從都府運去,而且還花費這麽大。”任堂最近一直主張要先消化勝利果實,可以先花費一兩年的時間恢複生産、整頓部隊、儲備物資,然後再伺機出動。
這個建議得到不少軍官的贊同,不過鄧名總覺得很難。依靠從江南繳獲的糧食,他可以向平民提供大量的口糧;依靠從湖廣得到的武器,鄧名可以裝備和訓練部隊,暫時沒有生産武器的壓力;從李國英那裏得到的農具,也可以用來扶持成都的鐵匠商行……總之,鄧名能夠順利地行新政,讓成都以驚人的速度從戰争創傷中恢複,靠的就是巨大的戰争紅利。甚至可以說,現在是集數省物力于一隅之地,幫助成都的農工商複蘇。但當戰争紅利耗盡後,成都的恢複速度勢必要大大減緩,那時農工商各界不但得不到政府的全力支持,還要承擔壓力,幫明軍把這場戰争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