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區馬匹死得多,如果滿洲大兵跟着一起追擊明軍的話,那麽孫把總或許還需要擔心總督會把标營的馬匹拿去供應那些八旗兵。但川陝總督不讓滿洲大兵參與冒險行動,所以那一百個八旗兵現在盡數留在hong qng城裏。
一路上孫把總帶領的标營騎兵已經殺死了十幾個明軍,還有一些明軍逃上道路左右的丘陵,孫把總并沒有浪費馬力去追擊那些四散逃走的敵軍,因爲他認爲沿着道路前進,自然會遇到更多的功勞。
“這些賊人逃得好快!”天明後,孫把總是第一批出發追擊的标營軍官,出營後就跑在頭一個,标營的大多數同伴都被他遠遠抛在後面。但明軍撤退的速度遠超孫把總的想象。根據孫把總以往的經驗,潰逃的敵軍固然有很多逃得飛快的,但大多數人卻會行動遲緩被追兵迅速追上,因爲敗兵不認識路,因爲他們心中彷徨不知道到底該往何方去,而且他們失去指揮,法有秩序地利用道路。
如果一萬個敵人敗逃,那麽最前面的幾百人可能飛也似地逃走,再也追趕不及。還有兩、三千人逃得速度也不太慢,需要花點氣力去追殺;但超過半數的人會在後面擁擠成一團,被停下來觀望、休息、甚至走回頭路的同伴堵住。尤其是夜晚炸營,就算早逃幾個小時,其實也走不了多遠,很多人都是在原地打轉。[
但今天的明軍和孫把總以往遇到的完全不同,從李國英的大營追出後,一路上空蕩蕩地看不到任何人影。孫把總疑惑道:“不是說這幫人都是浙江人嗎?以前我和那些在本鄉本土的賊人作戰,也沒見過他們逃得這麽幹淨啊!”孫把總追出了十五裏地,才總算看到了明軍的影子。
放棄了那些逃上山的零星功勞後,孫把總繼續窮追不舍。這個時候他有一個感覺,如果這幫浙江人能保持這種逃竄速度的話,那麽後面的披甲步兵到底能不能追上他們真是件值得懷疑的事情。
總算望到了一隊看上去有一二百人的明軍。若是放在以前,孫把總或許不會管他們,隻要把他們驅散,迫使他們逃亡到道邊就可以了。清軍控制了道路,這些逃到道邊的敵兵就再也法遠遠脫離戰場,肯定會被跟上來的清軍步兵消滅。
不過今天到目前爲止的功績實在是太可憐,孫把總和手下的五十名騎兵一共才取得了四顆級,他們可是川陝總督的标營,回營的時候每個人馬鞍下不挂上一顆人頭,那讓李總督的臉往哪裏擱?
雖然估計更多的逃敵就在前方不遠處,但孫把總還是決定停下來,先殲滅這支遇到的明軍再說。跟在孫把總身後還有幾個标營的把總,見到這隊明軍後他們也紛紛圍攏上來,大概他們和孫把總想得差不多。一路上标營始終攆不上明軍的大批潰兵,讓這些出來進行追獵遊戲的标營衛士都憋了一肚子的火,現在好不容易見到獵物,雖然顯得不起眼但總比沒有強——至少回營的時候,每個軍官得有個人頭的戰功吧?
“賊人還敢反抗!”被截住的明軍雖然顯得十分驚慌,但孫把總吃驚地發現他們竟然沒有跪地求饒。今天見到的逃敵是非常特殊的品種,他以前從沒有見過:“你們都是膽小得棄營而去的逃兵啊,怎麽還敢頑抗?”。
更讓标營衛士驚訝的是,這些逃敵不但能鼓起勇氣抵抗,而且還能自發地恢複士氣結成圓陣。敵陣有幾個人開始發号施令,而其他逃兵都心甘情願地聽從,接着還有人從背上解下背着的盔甲,從圓陣的後排遞到前排。
“居然,居然還有背着盔甲逃跑的賊人!”根據以往對付逃兵的經驗,孫把總并沒有立刻對敵人發動進攻,而是帶着屬下在敵陣外邊厲聲威吓,等對方失去鬥志跪地求饒後再把他們殺光。因此當看到有幾個敵兵迅速穿上了盔甲後,孫把總的驚訝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了——這些盔甲明顯是陣中的人攜帶着的,在這個關頭他們沒有自己往身上套,卻是交給了陣前的人——穿着盔甲逃跑雖然少見但也可以理解,有些身強力壯的敵兵覺得穿着盔甲萬一被敵人追上還有一搏之力,但輔兵背着給别人用的裝備潰逃又是出于什麽樣的心理呢?孫把總完全想不明白。
見到明軍不肯投降,标營的騎兵就開始進攻。數百個騎兵攻打不到二百個明軍步兵,他們并不認爲這會是一件難事。确實也不是,這些明軍大多沒有盔甲,前排不多的戰兵雖然奮力抵抗,但對清兵的騎兵法構成什麽威脅,不停地有人負傷倒下。但每次有人倒下時,陣中就會迅速伸出手把傷員拖進去,也會走出新的明軍補上戰線。
“這真是潰兵嗎?”孫把總看着眼前的戰局,心中生出更大的疑惑。不多的明軍甲兵正在迅速被消耗,現在沒有盔甲的敵兵也從地上拾起武器走到前排抵抗,但他們會被更快地殺傷。幾個标營衛士見狀随即從馬上跳下,穩穩地站在地上,準備用弓箭攻擊明軍陣線上的甲士兵。
正在這時,背後突然傳來馬蹄奔騰和喊殺聲。
“又是哪個家夥趕到了?”孫把總漫不經心地琢磨着。
他看到幾個下馬的标營衛士已經找好了攻擊位置,很快就會開始用弓箭攻擊扔在抵抗的敵人。覺得戰局不會有什麽懸念了,孫把總這才不慌不忙地回頭向後看去,想看看是哪個标營軍官帶隊趕到了,同時還想喊一句:“你們來晚了,這些功勞是我們幾個的。”
但孫把總回過頭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數以百計披着紅鬥篷的騎兵正從背後丘陵的高處沖下,爲的敵騎兵高舉着長長的馬劍,已經距離他不到一箭之地。隊伍中好像還打着一面罕見的旗子,上面的圖案也是奇形怪狀。
“麻将牌?”看到敵人的旗幟時,孫把總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但随即就更不明白了:“是賊人的騎兵嗎?他們不是潰逃了麽,怎麽會有騎兵,爲什麽會回頭增援?”
……鄧名向着敵軍沖去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一個清軍軍官模樣的騎兵駐馬停在戰線的後排,背沖着自己悠閑地觀察着戰局,連配劍也插在劍鞘中。鄧名緊盯着這個目标,全速向他沖過去。
目标越來越近,那個敵人軍官也開始緩緩地轉身回頭,就在這時,鄧名突然瞥到對方馬鞍上的一物,那是一顆扔在滴血的人頭。
看到這顆人頭時,鄧名心中猛地一痛,雖然他早就知道會有部下戰死,也有了相應的心理準備,但當真的看到犧牲時,還是感到一種劇烈的窒息感:“因爲我的策略,這些勇士可能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白白地被殺死了。”
敵人已經轉過身來,兩人之間的距離仍在急速縮短,這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家夥,三角眼中滿是兇光。[
鄧名輕輕調解着腰臂,估算着距離,準備揮出手中的馬劍。此時對方本來全是兇狠之se的雙目中出現了一些茫然,沒錯,是疑惑不解之se。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到隻有幾個馬身而已,鄧名看到一股光芒從對方的眼中綻開。
“啊——”那個敵人大叫着,同時猛地伸手去腰間拔劍。
“斬!”鄧名大喝一聲,把早就蓄勢待發的馬劍用力地向對方頭上揮去,雪白的刀光在空中刷出一個扇面。
對方本能地縮身閃避,剛剛觸及劍柄的右臂也全力上擡,徒勞地想擋住呼嘯而來的劍光,同時又發出一聲絕望的嚎叫聲:“啊——”
胯下的坐騎四足騰空,從這個敵将的馬邊一躍而過,劍光撞上那個敵人的手臂,把他手腕一削兩斷,接着又擊在對方的臉頰上。鄧名感到劍柄上猛地傳來巨大的阻力時,熟練地一帶,借着馬力一拖。敵人的半張臉就飛上了半空,臨終的絕望嚎叫聲也嘎然而止。
“對不起。”兩馬交錯時,鄧名最後盯着那個被懸在馬鞍上的人頭看了一眼,默念了一聲。
削飛了敵人的級後,馬劍因爲雙臂的持續用力,又一次筆直地指向了正前方。
前方是一群群敵軍的騎兵,鄧名全神貫注地盯着正前方的那個人,對方也死死地盯着鄧名的雙眼。一呼吸間,鄧名就到了這個敵兵眼前,近得已經能夠看清對方臉頰上的痦子。
對方把手中的馬刀向急速奔來的鄧名頭上斬下,鄧名頭一低,避過了這一刀,雙臂牢牢握着劍柄,輕輕地一扭腰,劍刃上撩,從對方的腋下帶過。随着手上一緊一松,敵兵緊握着武器的手臂就和身體分開。
再向前沖,第三個遇到的敵兵正在給坐騎提速,将将避開了鄧名斬向他腹部的一劍,但還是被馬劍砍中了大腿。兩馬交錯而過時的巨大力量從劍身上傳過來,頓時膝蓋以上筋斷骨折,這個清兵大叫一聲,一個側翻從馬背上摔下去,一隻腳還套在馬镫裏,受驚的坐騎拖着他劃過地面,往戰場遠處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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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到的敵兵已經完成了加速,鄧名沒能掌握好距離,讓對方利用馬速避過了自己的攻擊。
前面雖然沒有更多的敵人,但鄧名還是繼續向前沖出了很長一段距離,回頭确認沒有敵人圍追後才勒定戰馬。
三堵牆的旗手緊緊跟在鄧名背後,見到鄧名勒定戰馬後他也一個急轉身,穩穩地停在鄧名背後。沖過來的明軍騎兵一個接着一個,飛快地在鄧名背後重新排成隊列。
估算了一下和敵人的距離後,鄧名就要再次躍馬揚刀,加速向敵軍沖去。
目前的騎兵對戰戰術還是經典的遊騎互沖,敵我騎兵隊形之間都有很大的空隙,這時戰馬的馬速是非常關鍵的,常常能決定騎士的生死。對于高速沖來的敵騎,如果停在原地靜止不動那就是最好的靶子,既沒有閃避能力還高人一頭,比站在地面上的步兵還容易被擊中;如果速度不夠快,那也很容易被擊中,在馬匹高速移動的情況下,輕輕的一帶就能讓人身分離。而速度越高,不但在擊中目标時能給對方造成更大的傷害,也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被敵人擊中的概率。
在明軍的對面,标營衛士扔下了明軍的步兵,以最快的速度集中起來準備迎戰。
指揮這批标營衛士的一個千總此時心中的震驚難以用言語來形容。今天追擊的這些潰敵從頭到尾都透着古怪,不但掉隊的步兵會自發結成圓陣頑強抵抗,還會有成建制的騎兵掉頭來增援被圍攻的步兵——更讓千總驚駭的是,剛才這二百多個明軍的一個沖鋒,就把包圍圈西面的上百個标營衛士盡數斬落馬下——這麽一支精銳的騎兵部隊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鄧名棄軍潛逃的時候怎麽會不帶走這樣的精銳部隊?他們又爲何不趕緊逃走而要返回?
數個問題紛至沓來,千總把剩下的二百七、八十個标營衛士集中在一起,這時他看到對面的明軍已經列好隊形,眼看就要發起沖鋒。
千總把指揮劍高舉過頂,就要用力揮下,帶領全軍加速——在遭遇前把馬速提升到最高,就能取得最好的戰果,這都是騎兵軍官所熟知的。
“提督!”[
“是提督來救我們了!”
在标營騎兵撤開包圍圈之後,那二百多名明軍步兵立刻發現了鄧名的旗号,紛紛興奮地大喊起來。
喊聲讓标營的千總更是驚疑,他很清楚現在整個四川能夠被明軍稱呼爲“提督”的隻有一個人而已,其實不僅四川,就是湖北、福建、浙江的明軍,也隻會用這個稱呼來指鄧名。
不過标營的軍官們沒有時間多想,對面的明軍已經發起沖鋒,千總的寶劍一揮,清軍的騎兵也提速沖出,一時間,殺喊聲響徹原野。
這次沖鋒鄧名并沒有取得剛才那樣驚人的戰果,本來擊中高速移動的敵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雙方都在高速移動,都以躲避對方的攻擊爲第一,爲了躲避敵人的攻擊勢必進行閃轉騰挪,這時想命中敵人更是難上加難。這種騎兵較量相當依賴個人的騎術,即使在三堵牆的全盛時期或是大明的西北邊兵,在這種騎兵對沖的較量中,相比滿洲八旗和蒙古八旗也是有所不如的。
一連對沖了幾次,明清兩軍的損失都相當有限,不過明軍士兵的歡呼聲已經讓越來越多的标營官兵心中駭然。
“中計了,中計了。”
第三次騎兵對沖時,标營的千總已經法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殺敵上。既然鄧名沒有棄軍而去,那麽明軍伏擊清軍的意圖就再明顯不過了。不止這一個千總,其他的标營官兵也是越戰越心虛,他們位于追擊的最前方,距離大營最遠。
“要趕快把此事報告遊擊,還有總督大人。”千總心中已經全是退意。正在這時,不遠處觀戰的明軍步兵突然又一次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又怎麽了?”标營千總急忙回頭,向明軍歡呼的方向望去。隻見剛才鄧名出現的那個丘陵後,又冒出數明軍的甲兵,他們舉着密密麻麻的長槍,迅速地向戰場開過來。
“糟了,糟了,果然是埋伏。”标營衛士人人臉上都是恐懼,他們并沒有看清開過來的明軍步兵到底有多少人,但每個人都已經清楚明軍設下了陷阱,而他們已經踏上了陷阱的機關。
看了一眼對面的明軍騎兵,标營千總飛快地下令:“沖過去!不可戀戰,全速撤兵。”
“遵命。”沒有人會反對這樣明智的命令。
“敵人大概是要跑了。”重新擺開陣勢後,鄧名并沒有立刻發起新的沖鋒,他感到三堵牆對李國英的标營并沒有明顯的優勢,畢竟隊中的老兵隻有不到一百個,不少都是新的騎手。而且在高速移動中一邊躲避敵人的攻擊,一邊反擊敵人,隻要對方的騎兵不是菜鳥新手,就不是容易達成的目标。
“是我出兵早了嗎?”鄧名忍不住這麽想到。如果等步兵迂回到位以後才發起攻擊,或許殲滅這支标營的可能性更大。鄧名又向遠處那群正給自己加油的步兵望了一眼:“但他們可能就都戰死了,而且我晚出來一些也不一定就準能成功。”
必須把這些标營騎兵盡可能地多留下來一些。鄧名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劍柄。雖然這些标營兵可能會不顧一切地逃走,但他們也可能爲其他的清軍奮勇斷後,給明軍擴大戰果制造麻煩。鄧名暗暗下定決心,要盡可能地消滅這些騎兵。
隻是,該如何做到呢?
……“你們快走,别管我了。”武辰明氣喘籲籲地對身邊的夥伴們說道。
他本是帶隊的少尉,應該帶着自己的一隊人向南走,到李星漢的旗下報道。但天黑出營後,他發現眼前的道路十分擁擠,就憑印象帶着手下走一條小路——這條小路武辰明并不太熟,但他在熟悉地理時好像走過一次,印象裏可以通向南方的正确道路。
可惜武辰明記錯了,那條路越走越不對,于是武辰明隻好帶着部下調頭往回趕,一直到天亮後才走上正确的路。走了一多半路的時候,發現背後有許多清軍士兵攆了上來。爲了保護背着盔甲的輔兵,武辰明就親自帶着幾個人在後面斷後。爲了保證軍情不洩露,也是爲了能夠及時脫逃,武辰明等人沒有穿盔甲。
雖然靠虛張聲勢把追兵吓得速度慢了一些,但武辰明的腿上也中了一箭,被部下扶着跑出一裏多地,聽到後面追兵的喊聲傳來。
“不要管我了。”見部下對自己的命令置若罔聞,武辰明用力一,從兩側的部下手臂中掙紮出來,一下子坐倒在地。
“武大哥。”幾個部下都不肯獨自逃生,一起伸手去扶他。
“快走,我們從浙江跟着提督一起來四川,是爲了驅逐鞑虜,不是爲了一起死在這個鬼地方的!”武辰明摸出随身的匕,橫在自己喉嚨上,威脅他們道:“快走!”
看着部下一步步退開,武辰明不耐煩地催促道:“快走,快走,我不會說出去,不會告訴鞑子我們的計劃。”
武辰明指着一個老鄉,也是跟着他一起熟悉地理的上士:“你認得路,快帶路!”
“武大哥你要堅持住,我們一會兒就跟着李衛士殺回來。”聽着越來越近的追兵聲音,幾個部下終于頭也不回地奔向南方。
“哼,哼。”武辰明一直看着部下們消失在視野裏,才又輕聲自言自語了一遍:“我不會說的。”
聽着追兵已經到了背後不遠處,武辰明就用力把匕向自己的喉頭上割去。
但在刀刃剛剛觸及到咽喉的時候,武辰明的手臂突然被人緊緊捉住,刀子再也按不下去一分一毫——不知道什麽時候,兩個清兵已經偷偷摸到了武辰明的背後。
這兩個人把拼命掙紮的武辰明死死按在地上,最後從他手中奪走了匕。他們一邊抓着武辰明,一邊向着後面跟上來的人叫道:“快去報告大人,我們抓住了一個當官的。”
……“不等了。”雖然一千五百名甲兵還沒有到齊,但李星漢擡頭看了看天se,知道已經比預定計劃晚了一個多時辰了。而且李星漢懷疑有一些官兵已經被清兵俘虜,清軍對明軍的計劃已經有所了解,再等下去就可能錯失良機。
“全軍起立!”李星漢喝到。
随着旗幟揮舞,已經集結在山谷裏的一千二百多甲兵紛紛站起來。
“全軍出發,”李星漢喝道。
在大軍出發的同時,他讓一個騎兵去向鄧名報告:“告訴提督,我已經開始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