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沒能成功留在江陵,趙天霸痛感又失去了一次名揚天下的機會,因此一路上顯得悶悶不樂,被周開荒好一通笑話。這次趙天霸的提議同樣讓周開荒也有些動心,自從離開袁宗第跟随鄧名後,周開荒就再也沒有統領過士兵,而且以前在大昌軍中他隻是一個衛隊長而已,現在鄧名已經統兵數萬,估計将來會變得更多。周開荒認爲自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機會統帥千軍萬馬,一想到此他内心就會很激動,現在周開荒才二十多歲而已,就是在大昌軍中也很少會有這樣年輕的将領。
除了這批衛士和少數向導外,其他跟随鄧名而來的人以前都沒有到過三峽,他們雖然也見過山脈,但絕對法與三峽的地勢相提并論。和浙江、湖廣的人一樣,任堂也是第一次來到三峽,看到兩岸宏偉的山壁後,任堂也爲之氣奪,整天都站在船沿旁觀看兩岸。
穆潭就站在任堂的旁邊與他一起看風景:“雖然我來過一次,但是這裏的景色實在是百看不厭,雖然我們福建的山也很雄偉,但比這裏還是差了一點。”
“是啊。”任堂竭力仰起頭,看着那高聳入雲的山脈:“這裏真是天險啊。”[
兩岸的峭壁提供了許多絕佳的觀察位置,江面上逆流而上的船隊絕對可以一覽餘,偶爾會出現一些江灣和支流,每次見到它們從山岩後顯現出來後,任堂都會評價道:“要是在這裏埋伏一支船隊,絕對能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等進入了巫峽後,周開荒就興高采烈地跑出來給大家當向導,把沿途的名勝一一說給周圍的人聽。路過大甯河口時,周開荒還不停地歎息:“可惜沒有時間去一趟大昌了,那裏有小三峽和小小三峽,雖然山勢稍微矮一些,但因爲河面窄所以也不遜色。兩岸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在谷底就是仰起頭也看不到山頂,最上面窄得馬都能跳得過!”
根據行政區劃,這裏已經屬于四川布政使司内,但鄧名想緻辭時卻被周開荒阻止了,他稱隻有越過夔門才能算真正抵達了四川。
船隊繼續向前,終于,三峽的入口出現在衆人的眼前,兩側的山岩高得好像籠罩在雲霧中,随着船隊駛近才漸漸顯露出來。
“這就是夔門!”随着周開荒一聲大喝,船上的士兵紛紛湧到船頭,伸長脖子向四川的大門望去:“天下雄關!”
兩道筆直陡峭的岩壁夾着一條直上青天的細縫,長江就從縫隙的底部流出來,遠遠望去,兩岸的一人寬的棧道好像緊貼着江面,但其實它們都懸在距離江面幾十米高的峭壁上,除了航行以外,這是唯一通過夔門前往奉節的道路。
船隻從夔門中駛過時,任堂感到真有一種泰山壓頂之感,與這座大門相比,就是江面上的大船都好似蝼蟻一般,更不用說船上的人。
“雖然我看過了,但是再看到還是激動不已。”身邊的穆潭和任堂一樣,如癡如醉地看着宏偉的夔門,通過夔門後,穆潭突然大叫一聲:“這樣雄偉的山河,怎麽能夠讓給鞑子?”
任堂高聲地發出贊同,覺得穆潭喊出了自己的心聲。
“看,那山上的城,就是白帝城,奉節就在後面的一座山上。”周開荒伸手指向前方,船隻從夔門駛出後,眼前的景色好像一下子開闊了很多,周開荒回頭沖着船上的同伴們高呼道:“諸位,你們已經到了四川。”
……
北京。
得知鄧名返回湖廣後,順治就又爲湖廣捏了一把汗,這個好像從石頭中跳出來一般的年輕人,在不到一年裏就攪動半壁,讓數省不得安甯。
之前由于鄭成功的攻擊,清廷不敢讓河南綠營前去增援湖廣,而是時刻做好馳援江甯的準備;等鄭成功被擊退後,鄧名跟着殺到,導緻南京附近綠營損失慘重,山東、河南的兵力開始向江甯移動,一部分已經趕着達素趕到東南,因此河南依舊法派出援兵趕赴湖廣;等鄧名退兵後,順治曾經動過念頭讓一部分河南兵力南下,但是河南方面表示他們爲了增援東南已經耗盡了藩庫的軍糧,若是要出動河南兵馬就需要撥給糧饷。
順治知道河南說的不是假話,絕對不是故意托,因爲之前幾年清廷一直全力維持洪承疇的五千裏防線,河南作爲腹地和後方不但沒有糧食補充,還要調撥物資支援前線。去年清廷全力進攻西南,對河南綠營更是沒有絲毫投入。這次一聽說順治有親征的打算,河南又馬上湊出了一萬兵力,随着清廷一聲令下就全速趕去與達素彙合,這種任勞任怨的精神讓北京非常滿意。現在河南表示需要糧饷,确實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問題就是北京法撥給河南糧草,因爲東南的損失非常慘重,今年的江西西部的糧食幾乎都被鄧名拿走了;蘇州遭到了馬逢知的襲擾,不但糧食都落入馬逢知手中,他還裹挾了大批百姓去攻打杭州。從安慶到吳松,江蘇的各府守備都需要重建;達素的軍馬同樣需要大量的糧草,因此河南不可能得到需要的物資,綠營也法南下增援。
鄧名率領新勝之師,更擁有大量的船隻和糧草,順治最開始已經有了湖北糜爛的心理準備,但形勢遠比他設想的要好得多。更讓順治高興的是,在這次湖北攻防戰中,湧現出了一個傑出的年輕人。
“周培公。”順治輕聲念出了這個名字,最近這個名字頻頻出現于禦前,此人雖然年輕,尚未滿三十,但是忠君愛國,更智勇雙全,率領一支規模很小的綠營與鄧名大軍反複周旋,劫營、伏擊日夜不休,而且每次都能及時躲開鄧名的反擊,雖然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勝利和斬獲,但卻把明軍騷擾得不勝其煩。見法穩固統治,鄧名最終不得不黯然返回鄂西,屢立戰功的周培公當時也返回武昌,和巡撫張長庚一起站在武昌城頭嘲笑铩羽而歸的鄧名。據張長庚奏報,當時武昌清軍一起擊鼓,聲震霄漢,而明軍士氣低迷,軍中鴉雀聲。
“信賞必罰,才能天下英豪爲朝廷效力。”順治馬上做出了決定,正式任命張長庚爲湖廣總督,對張長庚的各項人事任命也一概準許。至于周培公嘛,順治記得當初就是他首先發現了前武昌知府的通敵行爲,現在又立下這麽大戰功:“張長庚保舉周培公爲武昌知府,朕準了,告訴周培公,雖然有人在朕的面前說他還年輕,擔心他缺乏曆練,但朕看好他,朕看重的是能力和功勞,而不是什麽歲數。”[
“皇上英明。”索尼稱頌道。
而鳌拜眼珠子一轉,慨然表示:“皇上,就說是奴才不同意大用周培公吧,爲此奴才還被皇上訓斥了一頓,聽說皇上爲他連奴才都狠狠罵了一頓,那周培公肯定感恩戴德,以後一定能爲皇上舍死忘生。”
“好,就依鳌拜說的。”順治點點頭,又想了想:“讓周培公畫像呈進禦前,朕要看看這位湖廣功臣的容貌。”
“遵旨。”鳌拜了索尼一起答道。之前梁化鳳的畫像已經送入了北京,順治看後稱贊了一番,說果然是相貌堂堂,不愧勇将之名。由于江甯再次轉危爲安,順治心情不錯,就任命蔣國柱接任郎廷佐的職務:雖然蔣國柱也是鎮江之戰的責任人之一,但是現在順治和旗人們最恨的是管效忠,蔣國柱殺了管效忠這個罪魁禍首後,滿人的氣也消去了大半,順治也需要向天下的官吏展示賞罰分明的姿态。
說完了湖廣的事情,又說起東南,安慶、池州、太平這三府之前均被鄧名控制,松江府被馬逢知占領,蘇州府除了府城也都被馬逢知掠過一遍,鎮江府和江甯周圍更是徹底打爛。
“既然今年的稅收沒有指望了,那幹脆下旨免去好了。”和崇祯不同,順治親政後很注意免稅,論是水旱還是兵災,順治一經查實就會赈濟免稅,滿清統治區的農民也因此有一條活路,這大大降低了起義者的号召力。這次東南打的這麽苦,順治就按照之前的對策,這些地區今年的賦稅一概免除。
除了江蘇,湖北遭遇戰火的府縣今年的稅賦也一樣免除,此外還有浙江,湖州、杭州的賦稅本來也很可觀,但湖州同樣被馬逢知劫掠了一遍,現在他還在圍攻杭州,張煌言已經攻陷餘姚,據說現在正在向甯波移動。
看到順治一口氣免了這麽多地方的賦稅,鳌拜雖然贊同,但心裏還是有些肉疼,順治見狀哈哈一笑:“這些地方每年都能提供三百萬兩銀子、四百萬石的糧食,一口氣都減了,朕豈不心疼?但崇祯的前車之鑒不遠,要是強征的話,首先百姓未必還有,都餓死了明年誰去種地?其次,要是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被居心叵測的逆賊煽動一下,馬上就是烽火遍地了。”
除了處理這些人事和稅收問題外,今天順治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議題,那就是未來的戰略規劃。
最近一段時間來,達素不停地提出要移師福建,與耿繼茂等人兵合一處,攻下金門、廈門,徹底消滅鄭成功,一勞永逸地解除海防的壓力。
北京朝廷覺得這個提議很有誘惑力,東南威脅最大的就是閩軍,如果消滅了鄭成功,單憑張煌言是鬧騰不出什麽浪花來的,再說等消滅了鄭成功,那福建、廣東的水師也就可以北上江浙,張煌言肯定力抵抗。若是鄭成功和張煌言的威脅都解除了,那清廷就可以把節省出來的軍費投入西南方向,專心緻志地對付四川、雲南的明軍。
現在達素已經啓程趕去浙江,有達素在,北京認爲馬逢知很快就會被擊敗。
“馬逢知不過是烏合之衆,頓兵杭州城下也很長時間了,軍心、士氣都已經不足慮。”鳌拜分析道,根據杭州的報告,一開始馬逢知企圖強攻,但連續攻打了三天都沒能打下杭州,現在已經轉入圍困。馬逢知一開始投入攻城的肯定是他的精銳,這批部隊被杭州守軍擊退後,就意味着馬逢知的戰鬥力已經受到了很大的損失,先是攻打蘇州不克,然後放棄松江去打杭州,又不克,就是馬逢知的舊部,現在的士氣都很可疑。至于剩下的軍隊,那都是馬逢知裹挾的百姓,既沒有裝備也沒有經過訓練,看到清軍大軍後很可能一哄而散,就算不潰散打垮他們也不費什麽氣力。杭州城内的存糧再堅持一兩個月絕對沒問題,達素肯定能及時趕到:“如果皇上想要攻打金廈的話,那達素就不必返回江甯,直接由浙入閩好了。”
“鄭逆好像不會在地面上打仗。”順治沉吟着說道,以前福建的綠營多次被鄭成功擊敗,從浙江和江蘇派去的援軍也不止一次地被鄭成功擊敗,雖然滿人輕視綠營的戰鬥力,但本來還覺得鄭成功既然赢了這麽多場戰役,那陸戰的能力還是會有那麽一點點的。但是南京一戰徹底颠覆了北京對鄭成功戰鬥力的判斷,鄭成功十幾、二十萬大軍,被梁化鳳三千水手打得丢盔卸甲,這怎麽看都不像是一支軍隊應有的戰鬥力——爲了彰顯勇武,梁化鳳當然沒有向北京仔細分析鄭軍戰鬥力爲什麽會變得那麽低下的意願。至于之前的鎮江之戰,北京隻能理解爲鄭成功交了好運,或者說管效忠實在太過愚蠢——現在管效忠雖然死了,但鎮江之戰中的旗人軍官可沒有死絕,順治已經下令問罪。
“可是金廈懸于海外,官兵容易過去麽?”順治說出了心裏的疑慮,取消了親征後,北京的滿、蒙、漢八旗都不再出動,但山東、山西的綠營精銳則繼續南下,這些北方綠營加起來會有三萬多人,而且擁有大量的騎兵,數目大概在七、八千左右。
“其實隔着也并不算遠,”鳌拜這幾天也仔細分析過廈門一代的地理,他胸有成竹地對順治說道:“耿藩和福建水師應該可以把人運過去,而且廈門島很大,鄭逆水師不可能都照顧的過來,以前也不是沒有登上去過,但是福建綠營太能了,連鄭逆都打不過,所以占領不了。這次達素率兵前去,不但有勇将,還有近萬騎兵,隻要上了島,鄭逆就絕生理了。”
“奴才仔細問過黃梧了,廈門到大陸确實不遠,耿藩、福建水師再加上廣東水師,一次能夠把兩、三萬兵馬運過去。不過,事有萬一,所以不可不防。”索尼也贊同讓達素前去福建,不過達素帶去南方的還有三千滿洲八旗,索尼可不希望這些珍貴的滿洲兵出什麽閃失:“先讓綠營上,讓水師先運綠營,讓達素和旗兵呆在後面,如果鄭逆水戰厲害,淹死的都是漢軍;如果漢軍能夠上去,八旗再去不遲,再說這次達素身邊的可不是沒用的福建綠營,而是來自山東、河南、山西的綠營,也有幾千騎兵。比梁化鳳的蘇松水師可要強太多了,說不定不用滿八旗上岸,他們就把鄭逆剿滅了。”
順治想了想,點點頭:“你們說的對,那麽就給達素下令吧,讓他打垮了馬逆後就移師福建,剿滅鄭逆。不過朕有言在先,不管是打馬逆還是打金廈,滿洲八旗都不許上陣。”
“不許上陣?”索尼有些驚訝地問道。
“不錯,就像你們說的,打馬逆也好,打鄭逆也好,北方綠營就夠用了,八旗沒有必要上陣,在後面盯着漢軍,讓他們好好出力就行了。”順治說道:“達素也不要過海,在大陸上這邊看着就行,渡海登陸的事,交給漢軍去做。”
“皇上聖明,奴才遵旨。”
今天說了這麽多事,順治感到有些累了,不過事情還沒有完,川陝總督李國英那裏還有奏章,需要北京同意他的計劃。[
“李國英說夔東群賊正源源不斷地返回奉節,以他手中的現有兵力,恐怕倉促難以收複奉節,把夔東賊堵在夔門以東。”索尼覺得李國英的行動有些遲緩,不過這也都是物資短缺造成的:“一年川省的賦稅不過三千兩,官吏俸祿就要五千兩,衙門支出還要五千兩,軍饷則需四十萬兩,糧草需三十萬石。四川官兵所需全靠從陝西轉運,因此很難與奉節賊對峙,既然短期拿不下奉節,李國英打算暫時放棄雲陽,堅守萬縣,然後遣高明瞻帥一萬人攻打成都。如果拿下了成都,就可以在川西屯田,再通過長江轉運重慶、萬縣。”
李國英向北京報告,川西土地肥沃,隻要建立一批軍屯,有一、兩年就可以有小成,四川清軍所需的糧草就可以由川西提供很大一部分,不必全數由陝西轉運。在李國英的時間表裏,兩年後四川清軍就可以大大加強萬縣的實力,主動開始與明軍對峙,在川西軍糧的支持下進攻奉節。
“奴才覺得可行。”索尼介紹完李國英的計劃後,就表示支持。
“奴才也覺得可行。”鳌拜附和道。
按說有這兩個人的一緻支持,順治就會同意的地方上遞上來的方案,但今天順治卻沒有立刻準許李國英的戰略,而是反問道:“但那個鄧名,會讓李國英如願麽?”
“現在鄧名已經回到了湖廣,他會不會返回奉節?”順治問道。
“應該不會,四川偏遠,鄧名應該還是會看着湖廣,然後設法進入江西,繼續進攻東南。”索尼馬上答道。
“不一定。”順治搖搖頭:“你說的是常理,但這個鄧名不可以常理度之,朕覺得他從東南和湖北退得有點快了。”
“不取湖廣、江西,反倒去圖四川?”索尼的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來。
“皇上說的是,”鳌拜突然出聲贊同:“東南雖然人口稠密,物産豐富,但也是朝廷重兵把守的地方,救援也比較迅速,鄧名說不定還真會去四川。”
索尼一想也确實有這種可能,現在鄧名手中有不少從江蘇得到的糧草,能夠在四川維持一支規模比較大的軍隊:“不過若是鄧名去四川也好,朝廷正好騰出手對付鄭逆,張逆。”
“朕沒說不好,四川偏安之地,進入容易出來難,不過若是鄧名去了,還是要多拖他一些時日,不要讓他再次突然竄出來給朝廷找麻煩。”順治下令道:“命令李國英快點行動,趕快把川西拿下,争取早日屯田滿足軍需,從陝西轉運本來就耗費巨大,而且陝西的糧草還要從京師、河南轉運。”說到這裏,順治又遲疑了一下:“那個高明瞻,能放心麽?朕記得重慶被攻打的時候,高明瞻棄城潛逃,隻是李國英拼命替他說好話,朕也得給李國英一點臉面,才沒有問罪。”
“皇上放心,成都那邊的情況已經查得清清楚楚,城内劉曜、楊有才二賊,手下本來隻有一萬多農兵,披甲不足千人,最近好像又從建昌那裏移來了兩萬多男丁,但同樣都是農丁,沒有披甲。高明瞻前罪未清,肯定會設法立功自贖,李國英交給他一萬兵馬,其中三千披甲,又都是善戰的甘陝綠營,攻下成都絕對沒問題。”
“嗯,使功不如使過。”順治點點頭,認可了鳌拜的說法,繼續吩咐道:“不能讓鄧名拿下重慶,不然他就能和雲南李定國取得聯系了,朝廷剿滅起來也會多費氣力。”頓了一頓,順治又下令從國庫裏給陝西那邊撥點糧饷去,這幾年雖然軍費浩大,但清廷每年有兩千多萬兩白銀的稅收,國庫裏的儲備還是有一些的:“讓李國英不要呆在保甯了,多從甘陝抽調些精兵去重慶,若是鄧名真的進川,一定要把他拖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