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好營帳後,趙天霸等人向胡老小見禮:“虎帥。”
跟着趙天霸一起來的還有不少浙軍将領,趙天霸正式給他們介紹道:“這位就是興山李将軍。”
“虎帥,久仰大名。”浙軍将領也紛紛客氣地和李來亨打招呼,之前在這些人心目中,李來亨是禍亂天下的闖營餘孽,趙天霸不用說也是西賊一分子,不過這次他們全靠趙天霸幫忙引路,分營後的衆多管理章程也都是在趙天霸指導下制定出來的;今天更是多虧李來亨幫助,讓浙兵不必在安慶附近折損太多人馬。
“現在鞑子已經盡數出城,”李來亨馬上召開正式的軍事會議,他提議浙軍作爲主力去進攻安慶綠營:“我帶着部隊爲你們掠陣,若是你們能夠獨自消滅安慶虜醜,我也就不出手了。”[
浙軍将領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不明白李來亨爲何不願意出動更有戰鬥力的夔東軍參戰,但趙天霸已經會心地笑起來:“虎帥妙計。”
略一沉吟,趙天霸說道:“雖然虜醜已經失去指揮,但浙軍兵器簡陋,虎帥是不是可以派一支精兵化妝成浙軍,潛行到浙軍營地那面,然後發起進攻呢?”
“此事容易,你需要多少兵馬?”李來亨想也不想地應承下來。
“一千人馬足矣。”
聞言李來亨立刻叫來一個副将,讓他挑選一千甲兵,馬上出發趕去浙軍那邊,叮囑道:“甯可繞個圈子,多走點路,也不要被安慶的虜醜看到了。”
“遵命。”那個副将心領神會,馬上就出帳點選兵馬去了。
浙軍将領都更加糊塗了,不明白爲何要多此一舉,而且一定要把兩面夾攻變成一面進攻。見到這些人臉上的茫然不解之色,趙天霸笑着解釋道:“虎帥還想多用這個身份一段時日,所以要我們單獨進攻,他在邊上爲我們壓陣,若是萬一虜醜還能抵抗,虎帥當然也不會作壁上觀;但若我所料不錯的話,這麽一點兒虜醜根本擋不住我們的雷霆一擊,等大局已定後,虎帥就會帥部登船,繼續東進。這樣就算有鞑子逃出安慶,也會說荊州兵見死不救、臨陣脫逃,而不會猜到虎帥的真實身份。”
“正是。”李來亨補充道:“現在安慶城内空虛,你們可以先派一支兵馬,打着剛才被抓到的這些鞑官的旗号,冒充傳令兵去詐城門。嗯,這支奇兵也由我來出吧。”
說着李來亨就又叫來一個部将,讓他帶二百人去搶城門,不過同樣要先移動到浙軍那邊,然後繞去詐另外一邊的城門。剛才來李來亨營中的那些安慶将領還帶了一些親衛和旗手,自然也被統統拿下,李來亨讓部将挑幾個帶去,逼迫他們去向城門守兵喊話。
“等到我們順利奪下了安慶後,也要擺出一副和虎帥對峙的樣子,等虎帥離開後可以讓士兵們譏笑荊州兵不戰而逃,然後有意地放幾個俘虜走。”現在浙軍大部分還不知道李來亨的身份,也不知道這些湖廣兵都是友軍,趙天霸覺得再隐瞞一、兩天也不是做不到:“若是抓住安慶知府,我們也可以用他的印信、名義,在城内張榜劾不戰而逃的荊州兵,就說是他的臨終奏章。”
“好主意,”李來亨撫掌大笑:“就說沒來得及送出,你們幫他貼出來、傳檄州縣。鞑子若是得知,肯定會認爲這是你們追趕我不及,想借刀殺人。”
說完後李來亨歎了一口氣:“本來以爲和提督相處這麽久,計謀也學得不錯了,原來還是不夠周密。”
趙天霸放聲大笑:“虎帥謙虛了,卑職在提督身邊呆得可是更久啊。”
當初在武昌,李來亨見鄧名執意要去南京,就建議對方和自己的軍隊一起行動。但鄧名認爲他獨自行動速度較快,也不顯眼可以輕易穿越清軍控制區。鄧名走後,李來亨就急忙調兵遣将,分批趁夜偷越過武昌,集合後打起荊州兵的旗号,大模大樣地順江而下。本來李來亨對剃頭還有一定的抵觸心理,但看到鄧名都毫心理負擔,他也想開了:如果剃頭就能更輕易的取得勝利,那也沒有必要固執地堅持導緻更大的傷亡。李來亨一聲令下,八千夔東軍人人剃頭,紮起小辮,手中拿着張長庚給的貨真價實的印信和告身,而且李來亨沿途也相當小心,從來不帶兵進入城中,隻是派精靈的人去讨要關防,如果可能順便再要點軍糧。
這次如果不是爲了接應浙兵,李來亨也沒有攻打安慶的打算,而是計劃繼續這樣喬裝下去,直到最關鍵的時候出手給清軍緻命一擊。
正如李來亨和趙天霸所料,失去了全部指揮官的安慶綠營根本不堪一擊,浙軍發起沖鋒後安慶綠營見将軍們都不知去向,下面的士兵頓時一哄而散,沒有多少能夠逃回安慶。知府本來還以爲今日會有一場大勝,不想逃回來的士兵紛紛嚷嚷,說荊州兵畏敵如虎,根本不敢出營交戰,而本軍将領們也不知道爲何遲遲不歸。
正在清軍驚魂未定之際,突然發現北面的城樓插上了紅旗,見城破在即,安慶清兵不是逃回家中就是向明軍投降,知府急忙在橫梁上懸起一條白布,準備自殺。但知府踩在椅子上、把腦袋套進繩圈裏後又開始遲疑了,池州等地的同僚也都曾向明軍投降,但後來又找到機會反正,有這些前例在,知府不禁想到自己若是不死,說不定也還有什麽機會。知府天人交戰的時候,明軍沖進了衙門,把他從椅子上扯了下來,拖去見明軍衆将。
明将們當着知府的面,盡情地把膽小如鼠的湖廣兵奚落了一頓,還告訴知府他們就是在湖廣軍營外攔截的安慶衆将,但近在咫尺的胡老小就是不敢出營救人,甚至在幾個綠營将領拼死突圍後都不敢開營門接應,眼睜睜地看着明軍追到營前把砸門不止的安慶将領拖走。
進入安慶城的明軍迅速接管了城防,同時在城外擺開陣勢,面沖江邊與胡老小對峙。被俘的知府、縣令還有其他留守文武,看到明軍果然沒有多少甲兵後,對坑了安慶全城的胡老小簡直是恨之入骨。[
李來亨建議浙軍以安慶爲基地,分批向湖廣搬運家屬,他還給浙軍派去二百士兵,一方面增強他們的實力,另一方面也充作向導。趙天霸三人則與浙軍分手,有了李來亨給的向導後,他們留在浙軍中就沒有什麽意義,他們立刻轉身返回去追趕鄧名。
趙天霸等人走後,李來亨也下令軍隊上船,當夜就啓程向下遊駛去。第二天一早浙軍小将于佑明把知府再次拖上城頭,把已經人去樓空的荊州營地指給他看。昨天晚上知府在大牢裏一夜沒睡,雖然恨透了壞了大事的胡老小,但荊州兵已經是他最後的指望,知府翻來覆去地在心理念叨守将曾經給他形容過湖廣軍軍容,指望胡老小突發神威,奪回安慶把他救出去。整整一晚上,知府一聽到外面有什麽響動,就激動地盼望着下一刻看到大批的湖廣兵沖進來,那個該死的嶽州副将親自跑來向他謝罪,喊一聲:“大人受委屈了。”
現在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安慶知府望着空蕩蕩的長江江面,真有一種世界末日之感。這時背後于佑明又發出笑聲:“本來我們今天要去攻打胡賊的,不想他逃得還真是快,哈哈,等到胡賊跑去南京,不知道他會怎麽報告此戰呢?”
知府滿心的凄苦,他扪心自問,若是自己處在胡老小的境地,肯定會把所有的罪責都給安慶方面。
于佑明就像是一個魔鬼,說着充滿誘惑的話語:“你想不想報仇呢?如果想的話,你就寫一封劾,把此戰的真實情況源源本本地報告給鞑子,我們替你傳書南京。”
知府很清楚這是明軍的借刀殺人之計,不過他又怎麽會放過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地重重一點頭,咬牙切齒地叫道:“勞煩給老夫筆墨,老夫這就劾胡賊。”
在這份劾裏,安慶知府把胡老小罵了狗血噴頭,說他見死不救、臨陣脫逃、畏敵如虎,連累了安慶滿城官兵、文武,不但要朝廷追究他的罪責,還警告南京方面萬萬不可重用此人,以防他再次故伎重施、拖累友軍。
……
與西進浙軍的大張旗鼓相比,鄧名帶着的五千浙兵則偃旗息鼓,分成幾隊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進,幾天來一直晝伏夜出,唯恐驚動了南京的清軍。這些浙兵不敢走大道,就沿着應天府、甯國府、廣德府的邊界地帶前進,這些邊界地區距離各府的府城都較遠,清軍活動也不那麽頻繁。幸好有鄭成功,這些日子來江南府縣混亂不堪,精兵盡數趕往南京,驿站交通也都處于半癱瘓狀态,所以頭兩天鄧名一直沒有被發現,偶爾遇到的農夫也搞不清這到底是清軍還是明軍。
但今天早上鄧名的營地被一隊綠營士兵發現,沒能繼續隐藏行蹤。
現在南京已經得知鄭成功退向長江出海口,管效忠、蔣國柱和梁化鳳帶領最有戰鬥力的清軍趕往蘇州等地戒備,以防鄭軍再次登陸,而地方官府也覺得大事已定,鄭成功對江南的攻擊已經宣告失敗。如今地方官府已經不再遲疑,旗幟鮮明地站在清廷一邊,他們紛紛把手中的部隊派出去,搜索周圍的掉隊明軍。
鄧名遇到的這隊綠營就是其中的一支,在發現這隊綠營靠近營地後,鄧名馬上動員營内的浙兵備戰,然後就領着他們出動殺出去,意圖殲滅這支隻有百多人的綠營部隊。現在江南地方上的綠營都是戰鬥力極差的部隊,這隊綠營在遇到五百浙兵的攻擊後,幾乎在一瞬間就潰敗了。
可綠營的迅速潰敗也讓鄧名殲滅他們的計劃化爲泡影,浙兵遠沒有這些本地兵熟知地理,隻消滅了五十餘名清軍,剩下都四散逃掉了。
知道行蹤暴露後,鄧名就帶着一千人的前軍迅速進,占領了幾個村鎮,征集補充物資。同時全軍也不再繼續白天潛伏、夜晚行動,而是迅速地向東行軍,一直到日落才安營紮寨。
晚上鄧名和周開荒、任堂等人商議下一步的行動:“再走一天我們就可以進入常州府,按照原計劃我們應該沿着常州府和廣德府的邊境前進,然後溜進浙江境内。”
鄧名等人本來希望能夠摸到杭州附近才被清軍發現,現在杭州防守也相當空虛,最有戰鬥力的杭州駐防八旗已經去了南京,到時候明軍就繞城而過,全速沖向甯波府。紹興、慈溪、甯波一帶都是浙軍常年活動區,不但熟悉地理,而且與當地居民還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一旦到了甯波府就很容易與舟山取得聯系,得以安全出海,就算舟山沒有及時派來足夠的船隻,依靠熟悉的地理明軍也可以與清軍周旋,畢竟現在清軍的注意力還主要集中在蘇州一帶,短期内應該不會有大量的追兵趕到。
但暴露行蹤後,這個計劃能夠順利實現就很難說了。若是明軍在杭州附近才被發現的話,那屬于浙江官府需要解決的問題,就算浙江方面以最快的速度探明這支明軍的實力,然後向南京請求增援的話,南京也需要一定的反應時間,會不會在鄭成功還沒有離去的時候從蘇州等地抽調部隊去浙江也很難說。
但現在鄧名等人依舊處于江蘇境内,準确地說是在應天府這個距離南京最近的府境内,南京方面斷然不會坐視有一大股明軍在這裏活動。
“鞑子應該不知道我們的實力,今天早上我們隻出動了幾百人。”周開荒有些不自信地說道:“可能不會派大軍來追趕我們,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繼續前進吧。”
“沒錯,鞑子是不知道,所以他們可能派幾百人來追趕我們,但現在他們已經知道我們在這裏了,就不會被伏擊,而且會有意地觀察我們留下的痕迹,判斷我們的人數。”任堂立刻指出:“用不了多久,我們的實力就會徹底暴露。”
東面是常州府,再向東就是蘇州府,正是管效忠、梁化鳳等人駐守的地區,如果聽說身邊就有數千明軍活動的話,他們肯定會前來圍剿:鄭成功還在海上,隻是有再次登陸的可能性而已,而常州府的明軍則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即使管效忠和梁化鳳都不來,那還有松江府的馬逢知,”任堂提到了另外一個威脅,駐守松江的馬逢知在此次戰争中态度暧昧,現在鄭成功大敗,想必他正在惶恐不安,說不定正在後悔爲何不和梁化鳳一樣,出兵增援南京:“馬逢知手握一萬五千綠營,其中有三千是騎兵,遠比梁化鳳的部隊善戰得多。說不定他會認爲我們這五千人是他最後的機會,會想用我們的首級洗刷他首鼠兩端的罪行,向清廷乞求一條活路。若是他隻帶着騎兵趕來,在我們逃出常州府前他就能趕上我們,就算我們逃進浙江他也會窮追不舍。”[
鄧名看着地圖,繼續前進進入常州府後,他們就會夾在南京和蘇州之間,前後都是清軍的重兵集團,除非兩地的清軍都毫反應地按兵不動,連一點偵查部隊都不派來,否則明軍就會被清兵咬住、拖住,被偵查個一清二楚,然後在清軍的前後夾擊中被消滅。
“是該重新考慮一下的時候了。”鄧名擡起頭,對任堂和其他來參加軍事會議的浙江軍官們說道:“我們可以賭鞑子對我們熟視睹,在兩天之内不做任何反應,讓大家能夠平安回家,可你們真敢這麽賭麽?一旦鞑子追來,五千人不會有幾個能活着到浙江,更别提去甯波了。”
即使是最歸心似箭的浙江軍官,此時也沉默不語,鄧名繼續說下去:“我們努力過了,但回家的路看起來不通了,我建議我們還是及早回頭吧,現在趕回湖廣或許還來得及。”
現在調頭向回跑,雖然還可能受到南京清軍的追擊,但至少可以拉遠與蘇州清軍的距離。
“隻要我們迅速向西前進,南京方面的鞑子也未必願意窮追,延平郡王眼下還能轉移鞑子對我們的注意力。”鄧名指出,現在清軍已經擊退鄭成功對南京的進攻,在勝利在望的時刻,或許清軍的戰略會趨于保守。
……
崇明島。
登陸已經兩天了,但是守軍依舊堅守着營壘。
在損失了大量的高級将領後,鄭成功把失去領導的士兵調撥到其他營中,但現在士兵還遠遠沒有适應新的将領,将領也完全不熟悉這些士兵。
今天從戰場上返回的将領們,一進賬二話不說就統統跪在鄭成功的面前,雖然他們親自督戰,但士氣和組織都一團糟的閩軍卻依舊拿守軍可奈何。
“先吃飯吧。”鄭成功平靜地說了一聲,招呼部下們起來,讓衛兵把晚飯端進來。
“張尚書隻能自求多福了。”衆人默默吃飯的時候,鄭成功下了退兵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