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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 反攻

沒過幾天,劉體純也帶着許多婦女回到鍾祥府城,這些婦女都是他給士兵們聘下的未婚妻。

劉體純剛見到鄧名和袁宗第,就高聲嚷道:“你們聽說了麽,胡全才把兩湖的兵力都調到了武昌。”

鍾祥城裏也聽到了武昌的風聲,但是袁宗第好像沒聽到一樣,行若事。

剛攻破鍾祥城的時候,劉體純就派探子去漢陽一帶打探消息,得知武昌、漢陽兩城戒備森嚴,清兵崗哨密布,過往行人都會受到仔細的盤查審問。因爲法潛入漢陽探聽,明軍的探子就返回鍾祥報告首領,漢陽一帶的清軍正在搶修工事,似乎擔心明軍南下。對此劉體純等夔東将領都覺得不出所料,他們早就認定明清兩軍都沒有進攻對方的能力,清軍搶修工事正是爲了防守,胡全才大概高估了明軍的實力。

夔東四将在鍾祥周圍搜集物資、人力,幫助手下士兵做媒時,一直關注着南方的動靜。劉體純和袁宗第駐兵的地方距離鍾祥比較近,不時會回來一趟,親眼看看城裏的情況,順便協助鄧名解決一些問題。[

最近幾次探子回來時,報告說漢陽清軍的封鎖線更加嚴密了,湖廣總督正在日夜不停地打造攔江鐵索。劉體純有些驚訝,覺得胡全才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不過這是清軍的事,胡全才願意浪費清軍的人力物力,随便他怎麽折騰,明軍管不着,隻當看笑話好了。

不過剛傳來的消息就有些奇怪了,據說胡全才已經下令放棄了江防。

發現清軍一夜之間突然撤走後,上遊的李來亨急忙派探子去偵查,得知夷陵果然變成空城,立刻不失時機地出兵占領。李來亨以爲夔東四将帶領的明軍此時仍在襄陽,見到劉體純派去報捷的使者,才知道明軍已經打下了鍾祥。占領夷陵的同時,李來亨又讓使者趕赴鍾祥報告勝利消息。

“夷陵是督師的老家,這回督師應該高興了。”劉體純笑嘻嘻地猜測起文安之的心情來,還與袁宗第爲文安之會不會回家鄉看看而打賭。

“夷陵的虜兵撤回武昌,是不是他們要打我們?”鄧名對此有些緊張。

“應該不會。”劉體純搖搖頭,這期間他時刻關注從漢陽那裏送回來的情報:“胡全才沉了好幾條船到漢水裏,還用鐵索把江面都攔上了,這不是要進攻的架勢,明顯是在防備我們進攻。”

“我們拿什麽進攻?”鄧名問道。現在明軍從上到下都惦着返回夔東,别說兵力不足,就是兵力充足,以現在的軍心也沒法再繼續前進了。

“說的就是啊!”劉體純道:“胡全才多半是高估了我們的軍心和兵力。不過這也是個情報,說明武昌比我們想象得還要空虛,胡全才覺得要是不抽回夷陵的守軍,他就連一次試探性的攻擊也擋不住。”

“胡全才應該對我們的軍力比較清楚。此番我軍出征這麽久,接連橫跨三府,胡全才還能不知道我們到底有多少人?他應該知道我們意進取了。”袁宗第接着說道。四萬多明軍中隻有一萬四千名戰兵,大部分還都是新兵,隻要明将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就不會進攻武昌:“隻能說明武昌吃空饷吃得太厲害,除了支援鍾祥的三千兵以外,沒有什麽兵力了。胡全才不敢唱空城計,不敢把賭注壓在我們不進攻上面。”

“怎麽吃空饷會吃得這麽厲害?以前湖廣綠營雖然不太能打,但兵額一直是滿的。”劉體純認爲袁宗第的分析有些道理,不過這和他印象裏的湖廣清軍的情況很不相符。

“唉,以前不是有洪承疇盯着麽?這個巨害除去了,湖廣的綠營就不怕了,開始吃空饷了。”袁宗第認爲洪承疇燒死在昆明了,所以湖廣官場就急速腐敗了。

不過鄧名覺得這個說法有些牽強,洪承疇死去才幾個月而已,湖廣就能腐壞到這種地步?不過除此之外隻能有一種解釋,鄧名忍不住又問道:“是不是胡全才要來鍾祥打我們?”

“不會!”劉體純胸有成竹,說道:“放棄江防來鍾祥打我們,那不是丢了西瓜撿芝麻麽?除非他是沖着提督大人來的。”

明軍打不過可以走,大不了就把鍾祥等地統統還給胡全才好了,再說背後還有河南綠營的威脅。漢水流域的重要性不能和長江的江防相比,胡全才不可能爲了轟走漢水出來的明軍而放棄江防。

劉體純還有更有力的理由:“如果他想進攻,爲什麽要在漢水中沉船,還要設置鐵索攔江呢?”

劉體純在夔東衆将中素有威望,這次出征以來鄧名更是體會到了這一點,每次戰前的軍事分析差不多都是劉體純做的,其餘三個将領對他的判斷和計劃都很信服。就比如對谷城的爆破吧,已經炸開了一個豁口,劉體純居然還能說服郝搖旗和袁宗第,止住他們倆的攻城欲望,又進行了幾次爆破。尤其是賀珍,鄧名知道他爲了多分點東西可是次次要求攻城時打頭陣的。

唯有對鍾祥兵力的錯誤判斷讓劉體純感到很丢面子,但另外幾個人并不認爲這是劉體純的失誤,實在是守衛鍾祥的那個漢陽總兵實在太愚蠢了,帶着六千披甲兵還堵住城門,龜縮在城内,這确實讓人意想不到。

“我們是不是把郝将軍、賀将軍叫回來?”鄧名詢問道。聽說夷陵被胡全才放棄後,他就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收攏部隊以防清軍。

“不用。”劉體純認爲沒有這個必要:“胡全才絕不會爲了反攻鍾祥而放棄江防。他突然放棄夷陵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覺得武昌也許守不住,被逼得沒辦法了才放棄江防。我們原來對武昌的實力是高估了,武昌其實沒有多少守兵,就算調回夷陵的士兵,和我們還是差不多,都是守有餘而攻不足。”[

鄧名承認劉體純分析得頭頭是道,但他總感覺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鄧名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會不會是胡全才看了我們的檄文,認爲我們至少有二十萬大軍,所以才把江防兵力都調回去?”

劉體純聞言微微一笑,客氣地答道:“我知道提督是料敵從寬,不肯低估敵軍的實力,不過未免也太小看胡全才這個賊了。他雖然沒有帶領大軍出外打過仗,但好歹也在洪承疇身邊贊畫軍務多年,不至于一竅不通的。”

“胡全才還當過兩年鄖陽巡撫呢。”袁宗第補充道。

“對,他還當過鄖陽巡撫,”劉體純大聲表示贊同:“或許他對其它地方所知有限,但是對于從鄖陽、漢江這條路到底能夠出來多少兵馬,郝将軍手裏有多少木排、竹筏,胡全才肯定是再清楚不過了,他絕對能把我們的兵力猜個八、九不離十。”

鄧名慚愧地一笑。劉體純、袁宗第鞭辟入裏,胡全才和闖營打了這麽多年交道,當然清楚夔東的實力,不至于犯下低級的失誤。

劉體純和袁宗第都離鍾祥不遠,有時當天來、當天走,有時就在城内住一夜,鄧名因爲沒有經驗留下什麽纰漏,他們随手也就解決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夔東四将都發現鄧名很好說話,當面反駁他的意見也絕不會生氣。二人在鍾祥查看一番,發現一切正常,就把他們的女營留在城中,又返回各自的軍中去了。

過了兩天,南方的明軍報告有一支清軍騎兵來犯,鄧名立刻指揮鍾祥一帶的明軍嚴陣以待。這支清軍在明軍的據點前面轉了幾圈,看見隙可乘就悻悻地離去了。

……

武昌,湖廣總督衙門。

最近兩天總督衙門的氣氛沉悶,令人窒息。越來越多的偵查情報陸續傳回來,沒有一條反映鍾祥存在着明軍的大軍。

昨天又有一支長沙府的軍隊拖着幾門火炮,疲勞不堪地趕到武昌。

這支軍隊抵達以後,還沒喘過氣來就遇到了先于他們抵達的其它長沙府的部隊。聽到那些先到的同僚們紛紛抱怨,都說所謂的三十萬流寇根本子虛烏有,可能是湖廣總督做夢時夢見的。

這隊炮兵一路上辛苦不堪,爲了拖這四門大炮死了不少挽馬,好幾個士兵也在半路累趴下了,還有一個軍官在馬匹突然倒斃時沒能及時躲開,被大炮壓斷了腿,當場就咽氣了。當時軍情緊急,炮隊的領隊軍官不敢停留,不得不把這個心腹的屍體留在路上,聽任地方官掩埋。

聽說真相後,這隊炮兵的領隊軍官就叫起屈來。一路上的辛苦全浪費了,那個心腹軍官也白白死了。如果在武昌保衛戰中立下戰功,不但可以得到獎賞,也可以爲那個死于半途的部下報功請求撫恤;可若是一切都是湖廣總督的妄想,難道朝廷能爲胡亂指揮付賬不成?

大批軍隊急如星火地向武昌趕來時,固然是畏懼湖廣總督的嚴令,但同樣也盼望着勝利後的賞賜。結果卻發現怎麽來的,還得怎麽樣回去。來的時候地方官都全力供應軍隊,士兵在途中能夠吃飽喝足,回去的時候就不會當作有功将士給予優待了。劫掠地方上的老百姓多半要被治罪,可是老老實實地回家又如何甘心?

更多的謠言在武昌肆忌憚地流傳,其中不少還是從總督幕府傳出去的。

比如周培公閑來事,經常和一群幕僚研究宜城、鍾祥等地的戰事。别看周培公對戰事一竅不通,卻有極大的興趣要探讨這幾場戰争的得失,獲取經驗教訓。

如何有效地防禦數十萬流寇對城市的圍攻,是幕僚們一開始定下的研究基調。在江中沉下裝滿石頭船、設置攔江的鐵索等,胡總督的種種英明決策在最開始的讨論會上都獲得大家的反複稱頌。除了一個人以外,全體都認定胡全才是湖廣的擎天玉柱、定海神針,例外的那個人就是周培公、周舉人。

周舉人依舊一口咬定鍾祥的明軍兵力最多四、五萬。據他說,胡總督最開始的判斷才是正确的,從鄖陽這條路出兵的明軍在兩萬到四萬之間。牆頭草們轉向的速度也很快,現在總督幕府讨論的話題已經從“如何抵擋三十萬流寇進攻”,變成了“爲何鍾祥那麽多的守軍會被鄧名兩日擊敗?”

雖然胡總督對周舉人已經有了意見,不過爲了給大家看看自己“宰相肚裏能乘船”,并沒有立刻把周舉人踢出去。

據胡總督的密探報告,周舉人甚至找來了幾個湖北、湖南的将領詢問意見。那幾個将領剛到武昌,并不知道鍾祥府城堵住城門是胡總督的指示,竟然異口同聲地說道:雖然不知道明軍爲什麽能夠迅速地破壞城牆,但堵死四門疑是一個重大的失策,導緻清軍在極短時間内遭到滅頂之災。如果沒有堵住城門,清軍就不會對明軍的穴攻戰術束手策,在城外紮營可以有效地威懾敵軍,甚至出動出擊殲滅明軍的挖掘部隊;其次,就算明軍依舊破牆,清軍也可以利用城樓觀察明軍部署,握有從城内或是城外反攻豁口、殲滅入城明軍的主動權;最後,就算鍾祥依舊陷落,清軍也不需要拼死奪回缺口,而是可以輕易地從城門離開。

這幾個清軍将領離開衙門後,到處談論鍾祥的地方官是如何愚蠢,已故的漢陽總兵又是如何不知兵,直到他們被告知這個安排是嚴格執行了胡總督的指示,才趕快閉上嘴巴,但造成的惡劣影響已經法挽回,很快全武昌都知道胡全才是鍾祥全軍覆滅的罪魁禍首。[

最近派出去的清兵偵查騎兵一直接近鍾祥城下,帶回了兩個俘虜。據俘虜交代,現在明軍中主力戰兵的裝備,都是從清兵那裏繳獲來的。

眼下的情況是:湖廣總督胡全才爲了四、五萬明軍而放棄了長江的江防,截留了賦稅和供給貴州的軍饷、糧草,又耗費巨大地進行了一次兩省範圍内的緊急調動,對朝廷和臨近省份誇大其詞,硬是把明軍說成三十萬。而且這四、五萬明軍中的一大半還是在攻入胡全才的領地後擴編的,明軍現在擁有的一萬四、五千戰兵,其中八、九千的裝備都是由胡全才提供的。最後,他被這支敵軍吓破了膽,放棄了清廷經營多年的夷陵、江陵堡壘區。

“鄧名,你好毒辣啊。”終于發現這其實是鄧名的連環計後,胡全才感到似乎天已經塌下來了。真實的情況一旦被朝廷得知,絕對不會輕饒了自己的。捅出這麽一個大簍子,不要說湖廣總督的寶座,就是自己的家族是不是會受到連累都很難說。

“速速奏報朝廷!”胡全才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決定進行最後的孤注一擲:“僞江南提督鄧名,經本官詳細查訪,實乃……實乃”

李國英說過鄧名是身份不明的僞明宗室,胡全才不但贊成,而且還必須要加上一點新的内容才更能說明自己的能力,胡全才斟酌再三,把心一橫:“鄧賊實乃前明福王之後,王師克江甯(南京)時方五歲,被一鄧姓宮人抱着逃出……”

胡全才在奏報中稱,鄧名攻下鍾祥後,在興獻王(嘉靖皇帝的父親,福王的先祖)的墓前痛哭流涕,誓言光複。祭墳之後還在安陸府等地設置官吏,結納人心。因此,胡全才深感鄧名不可不早除,更不可讓他盤踞鍾祥擾亂地方,所以要集中兩湖兵力從速清剿。

這封奏章遞上去後,胡全才立刻下令動員全軍,準備兵發鍾祥。

他猜測自己這一份奏章遞到北京以後,朝廷不見得全部當真。看來自己能不能脫罪,重要的一點就是能不能打垮鄧名。隻要能把蠱惑人心的福王宗室從湖廣轟走,保住湖廣的平安,胡全才畢竟還是有功的,或許能夠緩和朝廷的雷霆之怒。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鄧名恐怕并不是有巨大影響力的福王宗室。不過沒關系,胡總督可以幫他制造,先秘密幫鄧名把聲勢造起來,然後趕走他,這樣功勞才大。在送走奏章的同時,胡全才密令手下親信到四外去傳播消息,務必要讓湖廣乃至天下都知道鄧名這個人以及他的身份。就連鄧名以福王遺孤祭祀興獻王的祭文,胡全才都已經替他寫好了一份,聲情并茂、催人淚下。

聽說胡全才要動員全軍出擊鍾祥,幕僚和将領們頓時又犯難了:“水師怎麽辦?”

胡全才一瞪眼:“當然要跟着一起去,沿着漢水水陸并進。”

“可還有攔江的鐵鏈呐。”

有人說道,邊上還有人提醒:“漢水裏還沉着好些船呢,沒鐵鏈水師也過不去。”

“鐵鏈拆了!”胡全才大怒:“馬上把沉船撈起來,這也都要我教嗎?明天這時就要疏通好河道,否則軍法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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