鄖陽的城牆已經被劉體純折騰得難以修複了,再說距離這二人的基地實在太遠,他們法分兵防守。但是這個計劃遭到鄧名的反對,以前他對“成王敗賊”這個成語的理解是:失敗者遭到了不公平的污蔑;但現在鄧名認爲這句成語實際應該理解爲:勝利的土匪摘掉了自己的賊名。
按照鄧名現代人的價值觀,雖然滿清是惡貫滿盈的強盜,但闖營這些人的行爲也和土匪區别不大,建昌那些西營的所作所爲也差不多。明軍搬遷百姓的行爲讓鄧名有罪惡感,這種背井離鄉的遷徙會導緻一些人在路上生病死去,而且就算沒有丢掉性命,百姓們也失去了他們的故鄉、土地和家産。
闖營這些人一貫以仁義之師自诩,因爲滿清軍隊和明朝政府軍的行爲大大拉低了這個時代仁義之師的标準,從來不把屠城、擄掠當作給士卒的獎賞的闖軍,似乎還真算的上是這個年代最仁義的軍隊——盡管他們也償征收民糧、搬遷百姓、在自己的軍屯裏采用類似農奴制的制度。
既然已經身陷這個時代之中,鄧名不可能僅僅爲了自己的道德觀就把闖營往死路上,在攻破鄖陽前,盡管對夔東軍的一些做法不滿,鄧名也就裝看不見了;但現在繳獲了鄖陽的物資後,鄧名就覺得有本錢稍微滿足一下自己良心的需要了。[
首先鄧名提出從軍自願這個概念。之前肯定不會有任何自願者,因爲夔東軍拿不出收買人心的東西來;可現在夔東軍拿得出糧食和銀兩,在這種世道,爲了一口飯吃而願意從軍的人也不少。
鄧名本來以爲這個建議會遭到劉體純和袁宗第的激烈反對,爲此他還事先準備了一套說辭準備用來說服二人,比如若是引起百姓仇恨,那麽将來其他城市的百姓就會幫着鞑子死守之類的。不料劉體純和袁宗第聽完鄧名的建議後,稍加思考就同意了:首先這座城是鄧名想出辦法拿下的,他的意見當然應該得到尊重;其次劉體純和袁宗第并非不知道和老百姓結仇會帶來隐患,不過他們本來是迫不得已,現在經鄧名提醒他們馬上就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了募兵的本錢;最關鍵的是,這二人在最初的興奮過後,也考慮到此地距離三峽實在太過遙遠,搬遷這麽多百姓過去難度很高,消耗很大,死亡率估計也低不了。
賀珍回到鄖陽以後,也贊成募兵的決定。此地距離郝搖旗的根據地不遠,想必最後郝搖旗還是會把大部分人口搬走的,到時候再向郝搖旗要便是,沒有必要自己出頭當這個惡人。而募兵可以把居民中比較不要命的、精壯的人丁收集一批,這些人若是經過一定訓練都可能充當戰兵的。
當夜夔東軍就張貼告示,号召鄖陽的有志兒郎到軍營裏來吃飯,夔東明軍已經爲了他們準備好了大米飯,管夠吃。靠着飯菜的誘惑,明軍征募到了兩千多人,加上投降的兩千多清軍,劉體純等人把軍隊從一萬擴編到了一萬五。
雖然法把所有人都運走,但闖營和西營肯定還是要搬走一些人口的,對此鄧名建議盡量以自願爲原則,最後能夠拿出一些安家費來補償遷移居民的損失。夔東三将告訴鄧名他們深爲贊同,不但一定會給補償,還會堅持以自願爲原則。鄧名稱贊了一番他們的仁德,不過到底他們是不是這麽做的,鄧名不打算去打探,也不會去詢問那些被遷走的百姓是不是都是自願的,暫時他隻能爲自己良心做到這些而已。
賀珍回來以後,劉體純就一直嚷嚷着要去配合郝搖旗打谷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劉體純這是技癢了,學會了爆破卻不試上一試,劉體純晚上是會睡不着覺的。而在聽劉體純詳細描述了爆破的方法和效果後,賀珍也心動了,城市裏不但有清軍已經收集好的物資,還有工匠和大量的潛在兵員。這次攻破鄖陽賀珍沒有出力,在分配戰利品時沒有發言權,袁宗第和劉體純分給他一部分就隻有道謝的份了。
在明軍抵達鄖陽前,爲了保證漢水流域的安全,知府還把附近的船隻都征集起來,和官船放在一起,不給明軍利用它們的機會。鄖陽知府藏匿船隻的地點被投降的清軍供了出來,明軍已經派兵去把這些船隻統統接管了,有了這些船隻後明軍沿着漢水而下也是很輕松的事,用不着郝搖旗的那些木排和竹筏了。現在明軍還繳獲了鄖陽的物資,手頭一下子變得非常寬裕,可以在外維持機動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少搬運一些人口的話還可以維持得更久一些。
袁宗第同樣不反對進攻谷城,不過他認爲三個人沒有必要一起去。兵貴神速,袁宗第覺得劉體純和賀珍完全可以帶着鄧名立刻出發,至于鄖陽這裏的收尾工作他可以獨自承擔。
“反正我也沒有多少戰兵,打仗幫不上什麽大忙,但押送俘虜,監督後隊把東西運回去還是沒問題的。”
若是在谷城爆發巷戰的話,袁宗第的五百戰兵确實起不到什麽大作用。劉體純急着要把這兩天總結出來的理論付諸實踐,對分頭行動的計劃極力贊成。賀珍也想去谷城分東西——幫郝搖旗把谷城拿下,那裏面的東西郝搖旗肯定不能獨吞——賀珍覺得其實鄖陽這事挺不公平的,他因爲沒有出力所以分得少,但仔細一想袁宗第和劉體純也沒有出什麽力,辦法是三太子想出來的,守将是三太子的部下斬的。賀珍自問,如果是劉體純或者袁宗第去掃蕩四郊,他在鄧名身邊做的事情也不會比兩個人差,站在邊上看熱鬧的本事,難道還能誰比誰更強不成?
三人都贊成,鄧名同樣沒有理由反對,下一步的行動就此确定下來。劉體純宣布,他明日一早就乘船出發,接着就向袁宗第讨要他的那一份火藥。
“說好了火藥一人一份的,”袁宗第搖頭道:“你的都炸光了,就開始琢磨我的了,你到底要在這鄖陽的城牆上浪費多少火藥?”
“反正你也不用,你搬運糧草回家還用的着火藥嗎?都給我吧,我拿糧食換。”劉體純着急地說道:“再說我又不是還用來炸鄖陽城牆,我是要去炸谷城的。”
“用郝搖旗的火藥,他手裏肯定有。”袁宗第還是不打算答應:“我回去的路上固然不用,但将來呢?将來攻城的時候我還得用。”
“到時候你再制造一些火藥不就得了,”劉體純有些不耐煩地叫道:“未免也忒小氣了。”
“我怎麽小氣了?我帶來的火藥難道不都被你用在爆破鄖陽城牆上了?”袁宗第想了想,最後還是松口了:“給你一半吧,拿糧食來換。”
議論妥當後,鄧名就回自己的營地去休息。在袁宗第的極力慫恿下,他明天一早就會跟着劉體純出發——袁宗第反複指出,谷城的地形需要鄧名這種爆破專家去親自踩踏。雖然自知根本不是什麽爆破專家,不過鄧名覺得自己到前線可能有助于提高明軍士氣,而且與郝搖旗的會面也是越早越好,免得被誤會自己擺譜。
鄧名走後,賀珍他們三個又談起了趙天霸。今天趙千戶的表現很搶眼,除了鄧名以外的最熱門人物非他莫屬,明軍中議論鄧名的奇計之餘,也紛紛感歎趙天霸的神勇敵。
“看起來,趙千總好像比你的那個周親衛還要勝過一籌。”劉體純對袁宗第說道。周開荒在夔東軍中也小有名氣,都知道他武藝過人,但在鄧名的衛隊中似乎并不顯得特别出色。[
“誰說的?依我看,如果論武藝,周開荒和趙千戶是差不多的。”袁宗第絲毫不掩飾他的傾向性。
鄧名的衛士雖然不多,但袁宗第他們幾個一看就知道個個都是好手,賀珍還有些奇怪爲何鄧名能有這樣一支衛隊。
劉體純對此倒是有所耳聞:“萬縣之戰鄧先生決定以身誘敵,選的人都是百裏挑一的壯士。從萬縣開始,一仗連着一仗,從建昌一路殺到昆明,别說原本就都是好漢,再不行的人這麽多場厮殺下來也成了銳士了。我們手裏的年輕親衛恐怕都沒法比,有幾個年輕人能上陣十幾次、幾十次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反正我手下沒有。那個趙千戶原來就是晉王的得力手下,晉王派他充任使者,多次在鞑子境内來往,更是個百人敵。”
“就是鄧先生本人,”袁宗第也持有差不多的看法,他曾向周開荒詳細打聽過鄧名在萬縣、在東川府、在昆明的所作所爲:“親自參與十幾戰,連着打了幾個月的仗,至少也是個十人敵了。”
……
第二天鄧名和劉體純一早出發,下午賀珍也帶着軍隊登船,前後兩隊共一萬一千明軍浩浩蕩蕩向下遊谷城開去。袁宗第告訴他們,自己這裏的事情一結束,就會帶着一些親衛去谷城與衆人會合。
“早點來吧,來晚了谷城就破了。”賀珍道,不知不覺中,把心裏話洩露出來:“城破了就分不到東西了。”
“此次出兵所得已經太多了。”袁宗第表示,他事先根本沒有想到能有這麽大的收獲,所以已經很滿足了。
“怪不得你不認真學習如何爆破。”賀珍在心裏這樣想着。聽說有這種破城的新戰術後,賀珍也心癢難忍,昨天就圍着鄧名和劉體純再三詢問。鄧名和劉體純離開前,賀珍還和二人約定,一定要等他到了之後再開始穴攻,好讓他也能看個明白。
雖然鄧名和劉體純都一口答應,但賀珍還是不放心,派了一個精幹的親衛領着自己營中善于穴攻的一小隊人跟着劉體純他們一起走了;今天下午賀珍就急着出發,一個目的當然是要保證自己能趕在谷城城破前抵達,以便名正言順地分東西;另一個目的就是生怕派去的那小隊人沒能順利地學到手藝。
袁宗第有一句話說得不錯,讓賀珍也深有同感,那就是出兵前絕沒有想到能有這麽大的收獲。不過賀珍認爲袁宗第這種小富即安的思路要不得。惦記着谷城那邊的戰況,賀珍就不繼續與袁宗第唠叨,而是急急忙忙地領兵出發了。
賀珍走後,袁宗第就安心處理諸項善後事宜。等到第二天下午,他派去和劉體純一起走的一個手下趕回鄖陽,向留守的明軍報平安,鄧名、劉體純一路上順風順水,沿途也沒有清軍幹擾。
“嗯,”袁宗第認真地聽完部下的彙報,看起來鄧名已經走遠了:“鄧先生沒有耽擱吧?”
“途中沒有停船,連飯都是在船上吃的,夜裏也不停,一直趕路。”這個部下報告道,他今天早上與前隊分手,騎馬飛奔回來向袁宗第報告。
“很好,鄧先生去得遠了。”袁宗第認爲已經排除了最大的幹擾因素,可以開始自己的實驗了:“該我們去牆邊挖洞了……來人啊,取火藥,找一段完好的城牆,我們也要炸一下看看。”
前兩天劉體純忙着做實驗的時候,袁宗第一直在邊上冷眼旁觀,導火索怎麽制作,如何密封牆壁,袁宗第早就找了一群機靈的手下,觀察、打聽了個清清楚楚。攻破鄖陽前劉體純實驗用的火藥裏有袁宗第的一半,這份經驗教訓他分享得理直氣壯。
……
袁宗第的實驗繼續消耗着鄖陽所剩幾的城牆,等他心滿意足地離開鄖陽時,滿以爲此時谷城已經被劉體純他們攻下。但袁宗第的預料落空了,劉體純的進展并不順利,直到袁宗第趕到的時候谷城還沒有被明軍攻破。
劉體純帶兵前來谷城讓郝搖旗非常吃驚,他根本沒有想到明軍有這樣迅速攻破鄖陽的能力,聽前者得意洋洋地介紹完新戰術後,郝搖旗立刻就催劉體純炸城——劉将軍本來也是這樣打算的,直到他發現谷城地勢較低的一面的壕溝裏有水。
爲了加強谷城的防禦能力,守軍給一部分壕溝裏引了水,如果換其他人來的話,這點變故不會有任何影響,谷城還有相當一部分壕溝裏沒有水,爆破條件和鄖陽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但主持工作的劉體純已經是這個時代當之愧的首席爆破專家,在全球範圍内他若是第二就沒有人能稱第一,即使是穿越者鄧名也不行。
當爆破大師劉體純發現谷城有一部分城牆位于護城河的保護下後,他就堅決反對去爆破那些幹的壕溝後面的城牆,而是非要和這些有護城河的城牆過不去。郝搖旗想趕快拿下谷城,順便見識一下據說威力巨大的新戰術;賀珍就是想破城後多分點東西,要是遲遲不破城,袁宗第随後趕來了,那能分到手的就要少了;但劉體純不同,他更關心的是如何完善這種足以縱橫天下的戰術。
劉體純堅稱,應該利用這個機會嘗試一下對有護城河保護的城牆進行爆破,因爲将來明軍肯定會遇到更多的類似情況。明軍不可能隻碰到沒有護城河的城牆,将來要攻打的目标也不會像谷城這樣有水渠和幹壕之分。人能說服倔脾氣上來的劉體純,最後大家隻好同意他的計劃,先挖渠引走壕溝裏的水,然後開始挖地道。[
這當然大大減慢了攻城的進度,而且更糟糕的是,劉體純的第一次爆破沒成功。鄧名認爲,聚集成一團的高溫高壓氣體非常危險,所以一直等了六個時辰後,才派敢死隊去檢查地道裏的情況,檢查結果就是火藥根本沒有發生爆炸。
因爲這段地道附近的土壤比較濕潤,所以地道中發生了滲水現象。對明軍來說,這是一種新情況,因爲以往如果出現地下滲水問題,會有相關的抽水手段。但是鄖陽周圍的土層比較幹燥,明軍就想當然地認爲,隻要把裝滿火藥的棺材往牆基底下一,封閉,然後點燃布置好的導火索就大功告成。
第一次爆破沒能炸響,郝搖旗還好,他本來也沒有想過能一次成功,對這種新式穴攻法也沒有特别巨大的期盼。但賀珍則異常的失望,他一路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及時趕到,又因爲見到了被劉體純蹂躏得不成樣子的鄖陽城牆,所以對爆破極度熱衷,還關照部下仔細記錄下劉體純實施爆破的每一個步驟細節——結果竟然沒有成功!
幸好這難不倒爆破鬼才劉體純。他一邊思索一邊和鄧名探讨,很快就拿出了解決辦法,下令用石磚營造一個封閉的“爆破室”——這個詞彙是鄧名提議的,劉體純欣然接受。以前明軍隻是挖一個窟窿而已,第二次爆破谷城的嘗試,是明軍第一次有意識地主動營造一個爆破空間,爲了防潮,劉體純還用幹土在爆破室裏進行鋪墊。
完成這些防潮工作後,明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封閉工作并進行了引爆。這次火藥順利地發生了爆炸,并将谷城的城牆炸塌了一段。郝搖旗見狀又驚又喜,就要下令軍隊去奪城——和鄧名的首次實驗不同,明軍對爆破的後果已經有了預料,所以郝搖旗已經準備好了突擊隊。
但攻擊行動又在劉體純的幹擾下流産了,劉将軍痛心地指出,這次爲了保證成功,他的裝藥量要大于在鄖陽爆破的時候,而谷城的城牆還不如鄖陽的結實,那麽沒能出現如同鄖陽那般良好的突破口,顯然說明火藥的威力沒能充分發揮——第二次雖然炸塌了城牆,但并沒有出現鄖陽那種幹淨的豁口,而是類似以往穴攻的一個大斜坡。劉體純測這一定還是因爲受潮,雖然營造了爆破室,但在封閉過程中水氣還是侵入其中,幹土的防潮效果顯然是有限的。
阻止了郝搖旗的進攻後,劉體純馬上開始組織第三次爆破。這次他命令用處理導火索的辦法來處理棺材,内外各刷了一層柏油。當袁宗第趕到時,劉體純剛剛建造完成了一個新的爆破室。把這具特殊處理過的棺材塞進牆基下後,爆破達成了在鄖陽的效果,把城牆炸出一個大豁口來。
雖然猜想正确、改良得法,但劉體純本還想再炸,以鞏固剛剛發展出來的新的爆破技巧。不過這次郝搖旗和賀珍再也不會給他幹擾攻城的機會了,包括剛到的袁宗第,都不願意陪劉體純繼續鬧下去,他們可不想爲了滿足劉體純的爆破欲而給清軍燒毀倉庫的機會——不錯,鄖陽守将是沒燒,但誰敢說谷城清軍的表現會和鄖陽一樣張皇失措?
煙塵還沒有散去,郝搖旗和賀珍精心準備的突擊隊就從豁口沖進了谷城,輕而易舉地制服了周圍已經被震昏了的清軍。和鄖陽一樣,此時清軍主力正忙于在防禦劉體純第二次炸出的那個斜坡,忙着對那段城牆進行修補。
谷城裏的清軍比鄖陽還要少兩成,而城外則有超過兩萬五千的明軍,戰鬥在一個時辰内宣告結束,知縣和守将均被明軍擊殺,沒有被打死的清軍集體向明軍投降。
再一次的招降納叛和招募新兵後,夔東明軍已經膨脹到了三萬多人。
“鄧先生,我們去把襄陽拿下了吧!”郝搖旗目光炯炯地看着鄧名,剛瓜分谷城所得時,郝搖旗很高興,感覺這次賺大發了。但這次出征是郝搖旗發起的,也是出兵最多的,看到劉體純、袁宗第、賀珍此番出征都比自己得到的多,郝搖旗心裏頓時有些失衡,他決定把這口怨氣出在襄陽的清軍身上。
“同意!”谷城城破後,劉體純第一個跑到武庫保護火藥,這次炸谷城他顯然沒有過瘾:“去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