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在這到處都滲透着寒意的冬夜,讓人分外想念柔軟與溫暖的床。
古川縣委辦公大樓縣委書記的辦公室裏,尹揚剛剛做完錄影。他正接過何主任遞過來的熱茶,同時也示意坐在對面的那位女記者喝茶,那位女記者的同事正在收拾錄影的設備和器材。
尹揚現在知道她叫楊姬,是省城某大學新聞系04屆的畢業生.以前在市晚報工神作書吧,去年調動到古川電視台。
女記者雙手捧着熱氣騰騰的茶杯,眼睛看着杯裏的茶水。似乎在用茶杯的熱度驅走寒意,也似乎比較躊躇,想借茶杯傳來的熱量,給自己一點信心和勇氣。
尹揚則稍稍露出了點疲态,靠在椅背上低頭喝着茶不說話。突然,尹揚聽到對面的楊姬說:“尹書記,你累了嗎?”便下意識的回答:“哦,有點!”擡頭一看卻正好看到從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裏面射出的目光,有關心但更多地是種透着擔憂和懷疑的神色。
尹揚定了下神,把注意力集中起來:“楊小姐,你似乎話裏有話啊?”
楊姬微微抿了一下嘴唇說:“尹書記,您到古川的第三天已經開始了。對這裏你的感受如何?累嗎?”
尹揚心裏暗叫一聲,好厲害的丫頭。給自己提了個非常不好回答的問題。思索了一下,尹揚慢慢地說:“楊小姐,古川是個革命老區,這裏的人民非常樸實和堅強,他們也從不缺乏鬥志。所以雖然我們目前有一些實際性困難,受到地理環境,工業資源,經濟貿易,基礎建設等各種制約,在各個方面都相對比較落後,這需要我們付出百倍的努力,來改變這種狀況。所以不管是我個人還是神作書吧爲古川縣委書記,到了古川這裏爲之努力和付出,都是我理所當然的責任和義務。”
楊姬沒有放過尹揚,她馬上追問:“尹書記,爲什麽說神作書吧爲你個人,這也是你的責任和義務呢?你對這次常委會研究的結果怎麽看?你滿意嗎?或者說你感覺你可以給古川百姓一個滿意的的交待嗎?”
尹揚說:“楊小姐,你是在做采訪嗎?”
楊姬的眉毛一揚,說:“那要看尹書記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做采訪?還是希望我神作書吧爲在古川生活的普通一員,和我們的縣委書記閑聊!”
尹揚把手裏的茶杯送到嘴邊喝了口茶水,沒有馬上咽下而是在嘴裏含了一會兒,才慢慢咽下,嘴唇不自覺的抿了一下,說:“現在做采訪不合适,第一,我現在對古川的很多實際情況還不了解,需要點時間讓我先熟悉一下。所以如果我現在就做什麽發言或者決策,那完全是空談,是毫無依據的發言和決策.說沒有依據的話,做沒有根據的決策,這不是一個中共縣委書記的工神作書吧态度和工神作書吧神作書吧風。第二,要給全縣百姓一個滿意的答複,不是處理幾個流氓,或者違紀政府人員就可以的。我們要做的是轉變思想,改變我們政府部門的工神作書吧态度和工神作書吧神作書吧風,帶領全縣人民擺脫貧困,這才是真正給全縣百姓一份滿意的答複。至于爲什麽說神作書吧爲我個人,改變古川、發展古川也是我的責任和義務,是因爲我們都是中國人.”
楊姬沉默了一下,用一種誠懇地語氣說:“尹書記,我一直認爲今天農貿市場的事情,是我們古川法制建設不健全造成的結果,但今天和尹書記您的談話,使我有了新的認識。您站在了我們沒有思考過的高度,看待了這件事情。”
尹揚說:“法制建設是靠大家一起來監督,一起來實施地,法制建設也是随着社會的進步在不斷的發展。所以我們需要灌輸給大家法制的觀念,讓大家學法、知法,懂法,守法。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觀性和局限性,不可避免的會出現争議和誤解法律本身的地方,也因此就更需要全民參與,全民監督,長期堅持普法教育。你們新聞單位也就更要發揮輿論宣傳與監督的職能,多開一些普法講座,專家評法,案例分析類的節目,幫助全縣人民提高法制意識,消除愚昧。昨天農貿市場的事件也就可以得到避免。”
不知道什麽時候,收拾好器材的工神作書吧人員都悄悄坐到附近的沙發上,認真的聽着尹揚的講話,每個人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有幾個人還拿出了筆在飛快的記着。
在告别尹揚離開的時候,楊姬突然回頭說:“尹書記,我想把今天晚上的談話加播到你的談話後面,可以嗎?”
尹揚考慮了一下說:“可以,”
“謝謝。”楊姬說:“尹書記,對您今天能夠接受我們的采訪我們表示感謝,感謝你對我們工神作書吧的支持!另外順便說一句,從沒有哪位領導稱呼我爲‘楊小姐’。一般來講,平時私下你應該叫我‘楊姬’或‘小楊’,工神作書吧中你應該叫我‘楊姬同志’或‘楊記者’。當然,我并不介意你把私下的稱呼,用在工神作書吧中稱呼我。”
尹揚愕然。。。。。。
早上八點半,隻睡了四個小時的尹揚,已經帶着何主任在去東崖鎮的路上。他正按被延遲的計劃去木器廠。這就是尹揚工神作書吧從不慌亂,也從不半途而廢的工神作書吧習慣,總是井井有條,嚴格遵守自己的工神作書吧日程。他不擔心縣城的事情會怎麽處理,在強大的輿論與監督下,龍縣長他們不會馬虎。
何主任卻還有别的考慮。現在縣城正是兩派人,都在準備開始鬥法的時候。沖突會向哪一方面發展?發展到什麽程度?現在誰都無法預料。尹揚如果還留在縣城,那麽會必然成爲鬥法的焦點。而離開縣城則不管事情如何發展,對尹揚都是有利的。昨天晚上聽了尹揚的談話,何主任益發堅定了要跟随尹揚的決心,在尹揚不清楚整個古川鬥争的複雜性的時候,他認爲自己應該幫助尹揚占據有利位置,掌握主動。所以何主任淩晨三點與劉建設,通了大約有一個小時電話。又在辦公室忙到5點多鍾,才在椅子上靠了一會兒。七點就急忙安排李師傅去把車加滿油。他自己趕緊去食堂買了幾個包子,就趕到招待所給尹揚送早餐,然後在7點半縣委大院還沒有人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坐車離開了縣委。
尹揚問他爲什麽這麽急?他隻說到東崖鎮路不好走又比較遠,需要早點上路。
縣城的百姓現在卻在議論紛紛了,尹揚七點半在古川電視台《早間新聞》的講話,給小縣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很多人都是在電話聲或敲門聲中,匆匆從被窩裏爬出來打開電視。這裏面有縣委的幾個常委,也有各事業局,各縣直屬單位,各鄉鎮等等裏的政府人員。但更多的是古川的百姓。
龍海波興奮異常,看完新聞後就叫老婆給他找出他去省城出差買的,他最喜歡也是他最好的西裝。穿戴整齊連早餐都沒有在家裏吃,而是直接去了縣委機關的大食堂。本來他是想趁尹揚在這裏吃早餐的機會,和尹揚聯絡一下的。哪怕是尹揚一句話也不和他說,别人隻要看到這個時候,他和尹揚一起吃早餐想必也會想象豐富!這就是官場政治。雖然尹揚沒有在,而是已經去東崖了,讓他有點失望。但也沒有關系,他今天在縣委食堂吃早餐,也是個讓很多人尋味的信息。在靠門的桌邊,龍海波一邊慢慢吃早餐,一邊和每一個進來的人打招呼,招呼也打的很有技巧,或熱情或客氣或大聲或平靜,不一而足。
相比較,任青山書記今天就有點煩躁。尹揚的電視講話讓他有點心神不定,他也明白了昨天晚上電視台爲什麽敢沒有請示,就播放新聞了。早上的新聞他是和人大主任通着電話看完的。新聞放完後,任書記一個個電話撥了出去,打給的對象有市場管理辦、有老山凹村所在的沙坪鎮鎮政府、有電視台,有工商局。。。。。。每個電話他都打的非常謹慎非常認真,他注意聽話筒那邊傳過來的聲音的語氣和态度,必要的時候,我們任書記就嚴肅而善意地做一下提醒,避免這些同志犯認識上的錯誤,以至站錯隊伍。
他就是要堵,堵住各種口子,堵住各個渠道。你要查我就讓你有勁也沒有地方使。。。。。。
看電視的還有我們曾經和尹揚書記,一塊兒從省城坐車到古川的“患難之交”天雅服裝城的老闆許豔,不過許豔可不承認和尹揚的患難之交。
現在許豔正拿着一包早餐奶,坐在沙發上有點出神地看新聞。突然,一下吸猛了點,被嗆了起來,許豔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拿紙巾搽身上的污漬。搽着搽着許豔嘴唇邊浮現了一絲笑意,這個人當官果然還真有點意思。
八點半正在坐車的還有一個人,縣氮肥廠周書記。在看完新聞後周書記一言不發,沒有理睬老伴的叫喚,披了件舊軍大衣就走出大門,坐上了去縣城的汽車。
醫院的值班室裏,趙喜貴一家也正看新聞,旁邊還有同情他們的幾個醫生和護士,他們特意把趙喜貴叫到辦公室看電視。看着看着趙喜貴那木然的眼睛裏有了淚水,這個樸實地壯碩地山裏漢子,慢慢地逐漸失聲大哭,哭的那麽傷心,那麽委屈卻又那麽痛快!
在離清水集五六裏地的一個村莊裏,習慣早起的許老漢就着冬天蒙蒙的晨光,已經把羊圈和院子掃幹淨了。正去把那幾隻小雞放了出來。這是剛剛孵出來的一窩小雞,一個個毛茸茸的非常可愛,老漢蹲在那裏,愛惜的把手裏的玉米碎慢慢灑到地上。老漢的眉頭皺的比較緊,他心裏有件事情一直放不下。
那是前天老漢到清水集去趕集,他想把自己的幾隻雞賣掉,準備給在鎮裏讀高中的孫女買雙棉鞋和棉衣。
孫女很懂事也很聰明,成績從小就是所有老師贊不絕口地,她是老漢的驕傲和希望。去年年初家裏的大小子準備讓孫女休學,可讓老漢給訓的半死。但家裏也是爲了供孫女上學,把所有的錢都給緊出來了。大小子一年到頭都是在外面做建築打小工,掙的每一分錢都是省下來給寄了回來,四十五歲的漢子腰就已經駝了,人看起來顯出五十多歲的老像。
孫女已經十六歲了,開始長成大姑娘了。可衣服還是大前年的,穿在十六歲的孫女身上顯的又短又小,弄的孫女在這大冬天不敢穿太厚,外面棉衣太小罩不住,每天都是彎着腰,用手把書包使勁包在懷裏。可憐的娃!
可沒有想到因爲交不起五塊錢的管理費,雞被市場的人要沒收。自己的心都碎了,那可是我娃的棉衣棉鞋啊~~!老漢又急又怒又氣,當時人整個都糊塗了,結果有人給了自己300塊錢,自己也沒有反應過來。好人啦,可自己連别人叫什麽都不知道,唉。。。再說,那幾隻雞也不值這麽多錢啊?老漢一直惦記着這件事,300塊錢也緊緊地捂在自己胸口的裏衣裏,想到這裏老漢又隔着衣服摸了摸那錢。
突然,鄰居苟三趴在隔牆上喊:“叔,快過來看電視,給你錢的那個人在電視裏。”苟三剛剛結婚,借了一屁股債辦了嫁妝,買了台電視機,是全村的第三台電視機。苟三那天正好和媳婦在趕集,他看到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但膽小的他當時不敢出聲。
許老漢趕緊往苟三家走去,連院門也顧不上關了。。。。。。
一則新聞,帶給了太多人不同的感受,電視台一連在早中晚播了三次,每次看的人都越來越多。有一部分人看了議論紛紛,但大部分人卻保持了沉默沒有做聲。隻是默默地看着。
尹揚的車已經開進了去東崖鎮的鄉鎮公路,路面非常窄,兩輛錯車過時,有一輛車必須提前停靠在較寬的路邊,讓另一輛車先慢慢過去。黃泥路面被來往的車輛碾成泥狀,在早上爛泥一被凍住,就形成了一道道各種車輪壓出來的泥溝。奧迪轎車底盤比較矮,一不注意泥溝就會刮到底盤,李師傅小心躲開路面的坑和突出的泥塊,開了十多分鍾就開的滿頭大汗。
尹揚想起了來古川時看到的省道的路況,就問何秘書:“省道的養路款不是每年省裏都有預算嗎?怎麽我們縣境的省道會沒有人養路?”
何秘書被車子颠的晃來晃去,他一隻手緊緊抓住車頂的把手。聽到尹揚的問話,回過頭苦笑了一下:“縣裏連幹部的工資都發不出來,那點錢每年一到位就被瓜分幹淨了。”
尹揚沒有說話,臉色有點沉重的看向外面随着車子晃來晃去,也變的忽隐忽現的遠處的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