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間彌散着燒烤造成的缭繞煙霧,莫名給了我一種朦胧的感覺,在哪朦胧的感覺裏,我突然看見一個黑色的影子,慢慢靠近了我的飯店。
不知道爲什麽,那黑色的輪廓給我一陣熟悉而壓抑的感覺,仿佛和我在陰老爺子葬禮上看見的那個紅眼睛的陰影,有幾分相似。
來不及多想,那個“影子”已經拉開了我飯店的玻璃門,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發鬓斑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歲數挺大,滿臉的褶皺和衛生紙一樣,穿着一件暗紅色的夾襖,雖然駝背,可走起路來還算利落。
紅襖老太太進來之後,趙海鵬“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他遠遠的沖我點了一下頭,便轉身進了後廚。
我知道,今晚等待的這位特别客人,也就是這個暗紅夾襖的老太太了。
不知道趙海鵬爲什麽如此看重這位客人,但我知道所有的詭異恐怕都和這位看上去非常普通的食客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所以我怎麽敢去怠慢!
趙海鵬前腳走,我後手便把老太太迎住,和看見親奶奶一樣陪起笑臉道:“我的老人家呀!您可來了,我們飯店煎炒烹炸,魚肉海鮮樣樣都有,您想吃什麽,我這就給您做!”
老太太展開如衛生紙一般的皺紋,眯縫着眼睛仔細掃蕩了一圈後,用幹嗓的聲音對我說道:“不好意思!我走錯了,還以爲是公共廁所呢,走錯了!”
老太太的話,像釘子一樣把我釘在了原地。
我這麽大一間飯店都能給看成公共廁所,這老太太的眼神也太好了一些,又或者,趙海鵬的眼神太差了一些。
眼看着老太太不是來吃飯的,我對趙海鵬信心下降到了冰點,隻能伸出手,指着我飯店側對面的一扇門對老太太說“老人家,那裏才是廁所呢,你看好了,慢走。”
老太太沖我露出感激的光芒,随後扭過身子去,不急不慢的走向公共廁所的門。
這個時候,我忽然看見趙海鵬從廚房裏探出頭來,他沖我咳湊了一聲,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這老太太。
趙海鵬刻意的動作,讓我愣了一下,但好在咱腦子夠快,立刻想起這家夥曾經交代過,某一個客人來了之後,如果他點頭,就一定要把他攔下來,送進單間中,好吃好喝伺候,千萬不能放走!
眼下這老太太肯定就是趙海鵬要等的那個客人,雖然隻是來上廁所的,可我也不能把她放走呀!
當時我便趕緊改變了策略,一閃身攔截在老太太面前,擋死了她的去路,沖老太太堆笑着說話道:“老人家,您去那裏上廁所,還得過馬路,多不方便,我們飯店也有廁所,幹淨又衛生,肯定比公共廁所舒服,您就賞個臉,在我這兒方便一下吧!”
我突然的轉變吓了老太太一個哆嗦,那老太太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沖我磕磕巴巴的問道:“你可别訛我,我沒錢!”
我立時回答道:“不要錢,免費的廁所免費的紙,您可勁的上,舒服了您賞個臉在我這兒多待一會兒就成,來吧!包您滿意!”
說着話,我不由分說把老太太拉進了我們飯店的廁所中,親自給人家調好水溫,拿出廁紙,這才關好門,暫時把這尊佛留了下來。
前手關門,後身我就聽見趙海鵬略帶幾分贊賞的聲音道:“聽說過請人吃飯喝酒的,沒聽說過請人上廁所的,這輩子我可是見識了,霍老闆,你做的好!看來你的命,有着落了。”
我扭頭,看着神出鬼沒的趙海鵬,急忙撇開天窗道:“咱别裝神弄鬼的成麽?人我給你留下了,你倒是跟我說說,這快入土的老太太和我飯店鬧鬼有什麽關系?爲啥費這麽大勁?”
趙海鵬張了張嘴,似乎想将他知道的事情全盤托出,可是他看了看廁所的門之後,又換了一副神情,隻是言簡意赅的對我說道:“古來‘五髒廟’中有句話,叫‘喪戴白,煞照青,怨穿紅衣,黑披精,’你在玻璃鏡子中看見的那些小丫頭,是不是都穿着紅衣服?”
不用趙海鵬提醒,我也想起在剛才的玻璃鏡子中看見的小女孩的确穿着紅色的連衣裙。那種怒放的紅讓人不寒而栗,是過一眼便絕不會忘記的妖豔存在。
我急切而小心的問道:“怨穿紅?什麽意思?”
趙海鵬告訴我道:“人也好,動物也好,大難橫死之後會産生怨氣,這種怨氣看不見摸不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你飯店中的種種怪異,都是那些‘怨’造成的!而怨強了,會對人腦的神經造成影響,孽深的怨,甚至可以化成半實體的幻影。”
“也就是說,我在玻璃鏡子裏看見的小女孩,是死物怨氣凝結成的”我愕然。
“怨靈!”趙海鵬接道。
得到确切的答複之後,我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要知道,我隻是一個從沒幹過大壞事的普通人,從打工到當老闆,一直兢兢業業,不出差錯,除了殺魚,殺蟲,藥老鼠,我沒有幹過任何出格的事情,要說怨氣,也隻能是那些死去的魚幻化出來的吧?
可什麽飯店裏不殺雞殺魚呢?不殺雞殺魚,又怎麽能開飯店呢?爲什麽隻有我飯店裏出了這麽幺蛾子的事情,而别人家卻平安無事呢?解釋不通呀。
剛想進一步問其中原委,趙海鵬卻搶在我前頭,将頭伏在我耳邊,小聲“提醒”道:“剛才那老太太,你也看見了吧,她也是穿着紅衣服的,而且你用肉眼就看的見。”
趙海鵬的話,讓我心裏咯噔一聲!随後我即将出口的追問,也跟着咽了下去。
依照趙海鵬的理論,這的有多麽大的怨氣,才能凝結成一個實體的人,讓我們都看見呢?簡直無法想象!
我開個飯店到底造了什麽孽呀?!
心裏雖然忐忑不平,可趙海鵬和那老太太也沒留給我多少時間。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見廁所中響起了沖水的聲音。
随後趙海鵬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催命的主就快出來了,好好伺候着,一會兒把他帶到樓上單間去,我在告訴你下一步動作。”
說完這話,趙海鵬又一次進入了後廚,緊接着那老太太一臉舒坦的走了出來,沖我豎起大拇指道:“孩子,你們飯店這廁所還真是好呀!下次我還來,讓我三個小孫女也一起來。”
看着那老太太一身暗紅的夾襖,我整個人害怕的不要不要的,可曉是如此,爲了活命,咱也不能爆發出來。
于是,我精神集中,陪着笑,對這位不知道是人,是鬼還是别的事什麽的老太太說道:“老人家,您舒坦了吧?要不上我雅間坐坐在走?”
上完廁所的老太太一臉輕松惬意,完全看不出鬼氣和陰森來,她聽我如此客氣,便也皺紋一展,對我說道:“小夥子真是好人呀!聽你這麽一說,我這肚子還真有點餓了,你帶路,我在你這裏吃點東西。”
一聽有門,我趕緊帶着老太太上了樓上的雅間,又是一番好茶好水的伺候上,随後以拿菜單爲名,趕緊退了出來。
按照約定,我麻溜的進廚房找趙海鵬,卻看見這位高人已經換上圍裙,開始做菜了。刀劈火燎間,趙海鵬将前幾天吩咐我買來的鲶魚剁成“荔枝”塊,将那條四斤四兩的鯉魚改了“蘭草花刀”,在鍋中加了橄榄油熱鍋,案闆上,蔥姜蒜末,食鹽香葉,爆鍋八角一一備料完畢,隻等待油熱之後,下鍋煮魚了。
我畢竟是開了五年煮魚館子的人,對魚菜還是有一些了解的,所以看着趙海鵬娴熟的火功和規整的刀花,咱張口就來道:“這是要做‘地鍋鲶魚’和‘糖醋鯉魚’麽?看來你是個魯菜廚子呀!”
趙海鵬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是夫子殿的魯菜廚子。”
什麽是夫子殿,我不知道,而且現在“大敵當前”也沒興趣過問,我關心的是他面對着一個實體化的“怨靈”,做這幾個魚菜幹什麽?難道說有了這幾個菜,就能讓我這飯店不鬧鬼了?
對于我的疑問,趙海鵬說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他現在隻能簡單告訴我,兩種魚菜加一碗血豆腐的組合叫“釣魚菜”,這種菜從宋至今,從來是野外釣魚之人的最愛,想想泛舟江上,煮酒吃魚,香飄千裏的惬意,便足夠讓人嘴饞了,但也因爲這種菜在野外的時日多了,味道又好,所以也很容易把某種“妖邪”一類的東西“釣”出來。
趙海鵬說這一招是他們祖輩保留下來治鬼的法子,聽說北宋時,有名相王安石隐退江甯,曾以此法引出盤踞在湯山葫蘆洞中的白狐精,爲民除害。
介紹完他所做的食材,趙海鵬正式對我吩咐道:“一會兒你陪着那老太太一步都不要走,我做好飯,會給他端過去,但隻會放在她單間隔壁的房間裏,那老太太嗅道魚菜的味,肯定受不了誘惑,他會問你隔壁是誰點的菜,那麽香。這個時候,你一定要說一句話!”
說至此,趙海鵬怕我記不住,故而特地一字一頓道:“你就告訴她,那些菜,是陰五甲請他奶奶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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