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忐忑不安的向着路政辦公樓跑去。
曾明明工作的地方在公安行政大樓西側,兩棟樓隔着一條長長的綠化帶。
因爲不臨街,倒也幽僻安靜。這一路上她也遇到幾個同事,千篇一律穿着制服,拎着早點,步履悠然,看他們的樣子不像趕着上班,倒像是在漫步。
看的曾明明飛快趕路的步子,也不由自主慢了。
“報道,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曾明明找到自己工作的地方,立在門口緩解了半天心情,硬着頭皮走進辦公室。
屋内空蕩蕩的,隻有一名中年婦人彎着腰在掃地。
“你是?”聽見曾明明的講話聲,婦人慢慢擡起頭。
“我……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了十分鍾,抱歉,明天我一定準時到。”曾明明心慌意亂的低下頭。
這個女人的臉太蒼老了,滿臉都是褶子不說,頭發幾乎全白了。
看她的身材最多五十來歲,可她的臉卻像個七十歲的老人。
“沒事,還早呢,上班不急。”婦人見曾明明一臉驚訝,和藹的笑了笑,“我是保潔員,你叫我祥嫂就行,科長過一會兒才會到,你先去那邊坐坐,我去打開水。”
“祥嫂,謝謝。”曾明明欠了欠身子。
怪不得她沒穿制服,原來,隻是個保潔。
“我兒子是這裏的幹警,既聽話工作又認真,可能幹了。他孝順我,讓我在家裏享福,可我閑不住,就找了個保潔的工作,既能守着他,也能補貼些家用,挺好。”
翔嫂笑眯眯看着曾明明,“姑娘你多大啦?”
“十九。”曾明明一邊答話,一邊四下看了看,除了祥嫂,辦公室裏空無一人。
忍不住心裏有些腹诽,還說孝順呢,這麽大的辦公室,讓自己老媽一個打掃自己卻不知道跑哪兒快活。
這樣的兒子,真該挨揍。
“祥嫂,我來幫你。”曾明明實在看不得一個老人當着她的面不停勞作,将手中的背包放在一邊,走了過去。
“不用,這點事我做的來……”祥嫂連連擺手。
“沒事,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曾明明手腳麻利的将每個辦公桌上的水壺拎起,放進祥嫂的手推車上。
“那謝謝了,真是個好姑娘。”
祥嫂的目光越發柔和,看向曾明明的眼神充滿了慈愛。
曾明明心口一滞,莫名就有些酸澀。
在她的記憶中,除了第一個收養自己的女人用這種目光看過自己,再也沒人這樣看過她了,可惜,她收養了自己三個月後就死于一場交通事故。在這之前,曾明明甚至沒來得及喊她一聲媽媽。
曾明明永遠忘不掉那一天的情景。
那天,她讓曾明明在路邊等着,自己穿過馬路去買雪糕給她吃。
結果,一輛小轎車從對面沖過來,将她撞飛。
曾明明仰頭看見她在半空紙片似的飄着,漂浮在她身邊的還有一片通紅的血珠兒和黑霧似的碎頭發。
她飄着,飄着,‘啪’得摔在馬路上。
她看着她趴在腳前不遠處抽搐,血從她的口中一股股湧出來,像關不住的水龍頭。
她的手不停在地上摸着,摸着。
過了一會兒,瞪着眼睛不動了。
那時候,曾明明才七歲。
她記不住太多的事。
唯一有印象的事,那個肇事的司機是個女的,還不到三十歲,據說,她的駕照是花錢買的,那天,她第一天上路,誤把油門當成了刹車。
後來,那個女的賠了一筆錢,免于起訴。
曾明明被送回了孤兒院。
從那天開始,曾明明就換了個性子,變的不願意和人交流了。
也從那天起,她下定一個決定,這輩子一定要當個警察,交通警,這樣,她就有能力将那些馬路殺手拒之門外,也許,就不會有那麽多人死于非命,也不會有那麽多像她一樣的孩子,失去媽媽,流離失所。
十幾年過去,曾明明的願望終于實現了。
可惜到目前爲止,交通事故依舊霸占着全國非正常死亡的半壁江山。
據可靠數據顯示,每年死于交通肇事的人比死于癌症的病患還要高出一倍。
這是多麽恐怖的統計。
“姑娘,謝謝你,多虧了你,這麽多活兒不到半小時就幹完了。看你年紀輕輕的,卻這麽能幹,和我兒子一樣聰明。”
祥嫂的和藹的話語将曾明明從記憶中拉了回來。
看着祥嫂老邁的臉,曾明明的聲音越發的柔和,“别客氣,還有什麽事咱們一起做,反正我閑着無聊。”
“沒了,都做完了。你看,都快八點半了,大家都要上班了,明天啊,你不用來的太早,沒人來的這麽早的,除了我兒子,他啊,和你一樣,又勤奮又認真,改天我讓他請你喝茶,我兒子,是最懂事聽話的好孩子。”
祥嫂眸光浮起一層霧氣。
“他不在這個部門?”
“他在肇事科,今天執勤,我記得他昨晚是這樣和我說的,對,他去出勤了!”祥嫂低頭思索了回兒,眼神瞬間點亮。
“哦,原來這樣。”曾明明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我兒子二十四歲了,很帥氣的。”祥嫂眸光炯炯的盯着曾明明,笑眯眯道:“等他有空了,我讓他請你吃飯。”
“不用了祥嫂。”曾明明微微有些尴尬,看祥嫂的意思,居然想撮合她和她兒子。
“要的,要的,明明啊,千萬别和祥嫂客氣,我一見你就很喜歡……”
“祥嫂!”祥嫂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一個明媚的聲音打斷了。
曾明明回頭一看,卻是一名三十出頭的女警,瓜子臉,短發,一對眼睛明亮而有神,看起來很幹練。
“何科長,我馬上去打掃走廊。”祥嫂好像有點怕她,讪讪笑了下,快步走了出去。
“何科長,我是曾明明,第一天來報道。”曾明明回過神來,想起接待辦人的交待,趕緊立正行禮,将自己的工作證遞了過去。
“歡迎你來技術科工作。”何科長爽朗一笑。
“牆邊的那排辦公桌都是空的,你随便選一個,咱們這兒工作不忙,同事大多是年輕人,你别太拘束,你先熟悉熟悉環境,過兩天,我再給你安排工作。”
“謝謝科長。”曾明明松了口氣,尋了個座位坐好。先前她還擔心自己的上司嚴肅不好相處,沒想到這麽好說話。
“祥嫂,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了,擦地别倒這麽多的水,多滑啊,我們穿的都是皮鞋底薄,擦倒了我們你負責?”
沒等曾明明她們多聊兩句,走廊外忽然傳來一陣呼喝。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水灑多了,把你的皮鞋弄濕了,我這就幫你擦幹淨……”
祥嫂懦弱的回應着。
曾明明眉頭一皺。
“别碰我!說了你别碰我,倒黴!遇到你就沒好事,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八點之前打掃完就趕緊離開,你偏死賴在這兒,晦氣!我早上剛熨直的褲子!”
走廊外,呼喝聲越來越刻薄,曾明明實在忍不住了。顧不得和科長打聲招呼,拔腿向外走去,她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麽無禮放肆,連祥嫂這麽和藹平和的老人家也不放過。
還沒等她走出辦公室大門,就聽見‘哎呦’一聲尖叫,伴随着‘噗通’一聲墜地聲,好像有人跌倒在地上。
低頭一看,摔倒的卻不是祥嫂。
此刻,她正半蹲在地上,一臉擔憂的看着地上的女子。面上很有些愧色。
責罵她的女子卻跌倒在地闆上,屁股下浸濕了一大片水迹,捂着腳脖子,正在哎呦。
曾明明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剛要走上前去扶祥嫂。
忽然愣住。
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女人的腳腕上牢牢攥着一隻手。
一隻蒼白的手,手腕斷裂,露出幾縷鮮紅的肉絲。
而那個女人就像沒看見一樣,還在拼命揉搓自己的腳腕。
無論她怎麽用力,始終站不起來。
那隻斷手牢牢束縛着她的腳,用力向下拽。
曾明明喉嚨一陣幹癢,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那隻手已經消失了。
難道,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