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關失守,主将王弘烈陣亡,五千守軍大半投降,但第一個得到消息的并不是洛陽城内的王世充,而是正在洛口倉奉命運送糧食進京的大将軍雲定興。
洛口倉号稱天下第一糧倉, 倉城二十餘裏,可容納糧食兩千四百萬石,雖然從沒有全部裝滿糧食,但最鼎盛時也有存糧上千萬石,兵甲數十萬套,是大隋王朝富甲天下的标志。
從東征高句麗開始, 洛口倉一次次向外調糧, 糧食日益減少, 加上王世充登基後三次大規模從倉城調糧,目前倉城存糧隻剩下一百八十萬石,由三千名士兵看守。
在十天前,王世充做出了撤回荥陽駐軍,将全部糧食運回長安的決定,一萬荥陽駐軍已撤回洛陽,同時更換了虎牢關主将,王世充又令兵部尚書、大将軍雲定興爲運糧使,強征十萬民夫,将洛口倉的全部糧食運回洛陽。
雖然征發了十萬民夫,但要将全部一百八十萬石糧食全部運回洛陽談何容易,加上洛陽船隻都去了江都,最後落入北隋軍之手,洛陽隻有數百艘小船,無法大規模運糧, 隻得靠騾馬運輸, 整整十天川流不息的運輸糧食,也隻運走了五十萬石, 還有一百三十萬石糧食。
而此時,二十餘裏外的虎牢關傳來了隋軍開始攻打關城的消息,這便讓雲定興十分焦慮,雲定興焦慮的并不是糧食無法按期運送完成,而是他知道王世充要完蛋了。
之前王世充判斷李世民率領唐軍打通南襄道是爲了收複荊州,在荊州和隋軍決戰,沒想到唐朝竟然放棄了荊州,而全力攻打鄭國,洛陽上下才知道大禍降臨了,尤其王仁則的軍隊在襄陽被隋軍騎兵趕盡殺絕,連王仁則也死在田瓒手中,這就意味着向隋軍求救也沒有希望了。
洛陽城内一片混亂,物價暴漲,米價已漲到鬥米千錢,王世充也不理朝政,終日在皇宮内飲酒作樂,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在考慮自己的退路。
雲定興當然也不例外,尤其他聽說隋軍攻打虎牢關的消息,他便知道洛陽面臨的不僅僅是唐朝的進攻,現在還有隋軍從東面進攻,洛陽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
倉城官衙的大堂上,雲定興負手來回踱步,心中焦慮之極,他該何去何從?
雲定興當然和‘忠心’兩個字搭不上關系,他今年年近六十歲,曾是太子楊勇的嶽父,太子楊勇倒台後,他被罰沒爲奴,後來拼命巴結宇文述,這才一步步得到複用,他尤其擅長制作各種巧奪天工的精巧之物,加上他極善于揣摩聖意,漸漸得到了楊廣的賞識,從左禦衛将軍一步步做到左屯衛大将軍。
王世充篡位後,他是第一批投降者,被王世充封爲太尉,轉而出任兵部尚書兼左威衛大将軍,現在眼看王世充大廈将傾,他雲定興怎麽可能替王世充陪葬。
雲定興當年因爲太子楊勇的緣故和李淵頗有交情,他第一個念頭便想去投奔李淵,但他又有點躊躇不定,他知道現在隋強唐弱,鳥應擇良木而栖,無論如何也應該去傍北隋這棵大樹。
雲定興同樣和張铉打過交道,當年宇文述要對付張铉,他在中間還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替宇文述出謀劃策,現在他若去投靠張铉,會不會被張铉算舊帳?
雲定興心中既懊悔,又無計可施,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匆匆跑來,在堂下禀報道:“啓禀大将軍,外面有人求見。”
“我沒有空,什麽人都不想見!”
雲定興心煩意亂揮了揮手,“讓他走!”
親兵猶豫一下,低聲道:“他說是剛從襄陽過來。”
“啊!”
雲定興失聲叫出來,連忙道:“快快請他進來!””
這個時候‘剛從襄陽過來’意味着什麽,他雲定興會不懂嗎?
不多時,親兵領進一名二十七八歲的年輕文士,正是從襄陽過來的岑文本,因爲時間緣故,岑文本并沒有去洛陽,而是藏身在距離洛口倉最近的偃師縣,當他得知隋軍大軍已渡過黃河進入荥陽郡時,他便知道時機成熟了,立刻趕來見雲定興。
雲定興便是岑文本勸說張铉拉攏的關鍵人物,此人雖然比較趨炎附勢,但他确實也有過人之處,否則不會在遭受楊勇一案牽連後,從罰沒爲奴的谷底,又一步步登上左屯衛大将軍的顯耀高職,尤其此人被封爲太尉,在洛陽威望頗高,又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一點軍權,隻要把他拉攏過來,王世充的朝廷基礎就會崩塌大半了。
岑文本看透了雲定興,他知道自己該在什麽時候出現,也知道雲定興想要什麽。
岑文本走進大堂,躬身行一禮道:“在下岑文本,參見雲大将軍!”
雲定興一怔,岑文本不是蕭銑的相國嗎?他怎麽從襄陽過來,他心中疑惑起來,遲疑着問道:“我士兵說,先生是從襄陽過來?”
岑文本明白他的心思,淡淡笑道:“在下現任齊王府咨議祭酒,奉齊王殿下之令來見大将軍,如果大将軍爲難,我這就告辭!”
“哪裏!哪裏!我的意思是說這裏不方便,請先生随我去内堂。”
雲定興就如一個溺水之人,眼看要絕望,忽然前面漂來一根救命木頭,他怎麽能不緊緊抱住,他生怕觸怒岑文本,便恭恭敬敬請他到内堂一叙。
兩人在内堂坐下,雲定興又讓自己的小妾上了好茶,他難以按捺心中的激動,但又不敢造次,隻得小心翼翼問道:“聽說隋軍已經在進攻虎牢關,我也很關注虎牢關的局勢,那邊有五千守軍,昨天晚上我接到太子緊急命令,令我派三千軍去支援虎牢關,恐怕洛陽也知道隋軍渡黃河進荥陽郡了。”
岑文本喝了口茶,不解地問道:“怎麽是太子下令,難道現在軍政大權都在太子手上嗎?”
“沒有的事!”
雲定興搖搖頭道:“鄭國軍權依舊牢牢掌握在王世充手中,沒有他的兵符,誰也不敢出兵,太子應該是心急,所以違規下令,他或許也希望我違規調兵,但我不可能理會他的命令。”
“雲将軍沒有出兵是正确決策,攻打虎牢關的隋将是前虎牢關主将魏文通将軍,他之前向齊王殿下立了軍令狀,一天之内拿下虎牢關,我估計虎牢關已經失守,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這裏。”
雲定興吓得站了起來,要是虎牢關失守,隋軍不用半天就能殺到洛口倉,自己什麽準備都沒有,豈不是大亂。
岑文本擺擺手笑道:“我已經派人去虎牢關,如果魏将軍拿下虎牢關,我會讓他晚一點西進,給雲将軍一點時間撤退,雲将軍可願接受我的安排?”
雲定興半晌才道:“齊王殿下是什麽态度呢?”
岑文本取出張铉的親筆信,放在桌上推給雲定興,“這是齊王殿下給将軍的親筆信,如果将軍願接受,那麽我來安排一切,如果将軍不願接受,那把信給我,就當我沒有來過。”
雲定興一把抓起信,仿佛害怕岑文本又拿回去,這是他的救命木頭,他怎麽可能放棄?
但不等他拆開信,堂下快步走來一名親兵,單膝跪下禀報道:“啓禀大将軍,虎牢關那邊傳來緊急消息,虎牢關已失守,王弘烈将軍不幸陣亡!”
雲定興渾身頓時僵住了,虎牢關号稱天下雄關,竟然不到一天便被攻破,這是隋軍的強大,還是王弘烈的無能?
半晌他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退下!”
親兵退下了,雲定興又讓人守住大門,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他這才長長歎了口氣道:“果然被先生說中了。”
岑文本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虎牢關應該是昨晚被攻破,不過雲将軍的時間确實不多了,如果我今天中午前沒有消息給魏将軍,魏将軍就會立刻揮師西進,請将軍早作定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