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年輕公子叫做于唯銘,父親是匠作監令于筠,于筠則是隋朝大将軍于仲文的侄子,屬于關隴貴族一系。
于唯銘隻有二十歲出頭,尚在太學讀書, 不過他聰明成熟,極得父親的喜愛,因爲他不引人注意,所以于筠便讓他來見高瑾。
高瑾之所以認識于唯銘的父親于筠,是因爲于筠的前妻便是高瑾的姑姑,三十年前嫁給了于筠, 那時還是隋文帝時代, 楊堅爲了彌合東西裂痕,曾大力促成關隴貴族和河北士族聯姻, 相國高熲的一個堂妹便嫁給了于筠。
隻是高瑾的姑姑去世得早,隻生了兩個女兒,沒有留下子嗣,于筠又娶新婦,生了三個兒子,于唯銘便是最小了一個。
雖然于唯銘和高瑾并沒有血緣關系,但說起來兩人還是有那麽一點親戚關系,于唯銘的大姐也是高瑾的表姐,本來于筠和高家的關系已經平淡如水,但高瑾告訴他,自己是齊王府參軍從事,于筠便立刻認了這個妻侄,對他格外籠絡。
兩人寒暄幾句, 便坐了下來,這時,酒保給他們送來酒菜,又恭恭敬敬退下去了。
于唯銘給高瑾倒了一杯酒,歉然道:“本來是想請兄長去府中一叙, 但兄長也知道最近長安風聲很緊,父親不想被人盯住,所以隻好請兄長來這裏小酌幾杯,不過請兄長放心,這家酒肆是于家的族産,我已經安排好,不會隔牆有耳。”
高瑾點點頭,“我知道,是楚王兵敗的緣故。”
“其實遠不止那麽簡單。”
于唯銘壓低聲音道:“永安王已經不行了,估計熬不過今夜,很多大臣都去見最後一面,我父親也去了。”
永安郡王便是李孝基,在延安郡被宋金剛軍隊伏擊,兩萬軍全軍覆滅,李孝基也頭顱中箭,被親兵救下,又連夜送回長安救治,高瑾隻知道他傷勢很重,卻沒想到居然不行了。
高瑾也知道唐軍被宋金剛擊敗引發了長安官場大地震,楚王李元吉被剝奪王爵,貶爲庶民,就算重傷的李孝基也被免去所有官職,隻保留了爵位,不僅如此,還有二十餘名官員涉嫌隐瞞宋金剛造反之事而被免職,聽說還牽涉到了關隴貴族。
不過具體詳情高瑾不知道,但他知道于唯銘來見自己,就是想告訴自己一些消息,高瑾便喝了一口酒,耐心地等于唯銘繼續說下去。
于唯銘又歎口氣道:“這次天子追查宋金剛造反一案,有人密告,宋金剛之所以迅速壯大,和獨孤家族有一點關系。”
常年的情報生涯使高瑾有一種異乎尋常地職業敏感,他立刻意識到這裏面有内情,連忙問道:“此話怎講?”
于唯銘當然知道高瑾的真實身份,也知道父親爲什麽籠絡高瑾,其實就是想借助高瑾給于家安排一條後路,所以父親才會把一些絕密之事告訴告訴高瑾。
于唯銘低聲道:“此事事關重大,兄長切不可一聽笑之。”
“我明白,賢弟盡管直言。”
于唯銘又起身到門外看了看,這才反鎖上門,走回位子壓低聲音道:“前天有人向天子告密,宋金剛之所以能迅速壯大,是因爲獨孤家族秘密資助了他十萬石糧食和一萬套兵甲以及五十萬貫錢,是獨孤家族藏在兩座上郡莊園内的物質,全部給了宋金剛,天子爲此責問獨孤順,獨孤順承認了莊園内藏有大量錢糧物質,卻堅決否認是他資助,而是被宋金剛的軍隊搶掠,這件事在朝廷高層已掀起軒然大波,不過消息已被嚴密封鎖,連我父親也沒有資格得知,是昨晚窦尚書來拜訪父親,我父親才知道這件事。”
高瑾心中十分震驚,要知道關隴貴族是李氏江山的根基,如果真是獨孤家族秘密資助宋金剛,那就是李氏江山的根基出問題了,爲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這裏面一定有更深的隐情。
想到這,高瑾又問道:“獨孤家族爲什麽會資助宋金剛?這裏面有什麽隐情嗎?”
“父親告訴我,從表面上看是相國之争,但如果看得更深一點,是天子和關隴貴族之間的權力之争,這是父親告訴我的原話,具體我也不太理解。”
高瑾點點頭,這裏面确實很複雜,不過獨孤家族資助宋金剛倒是一個很重要的情報,他需要立刻向中都彙報,高瑾又笑問道:“上次我煩請姑父幫忙的那件事,有沒有眉目?”
長安情報署一直考慮在皇城附近開一座大酒肆,他們看中了務本坊的一家酒肆,叫做青雲酒肆,占地大,環境優雅,主要做朝廷官員的生意,非常有利于收集情報,情報署便想高價買下這家酒肆,但這家酒肆背景和窦家有關系,對方怎麽也不肯賣,高瑾便想請于筠幫忙。
于唯銘笑道:“那家青雲酒肆就是窦家開設,是窦家的重要資産,窦家當然不肯輕易出售,不過昨天父親和窦尚書談過了,用我們藍田縣的一座莊園和他交換,那座莊園正好位于窦家的兩座莊園之間,窦家懇請我們出售多年了,父親一直不肯,昨晚就達成交換,過兩天就辦手續,那座青雲酒肆就是于家的産業了,我們可以租給兄長經營,父親說,隻要不在裏面收藏兵甲之類,于家就不會有任何幹涉。”
高瑾大喜,連忙拱手道:“如此就多謝了!”
這時,于唯銘取出一封信道:“這是我父親給齊王殿下的一封信,能否請兄長轉交?”
高瑾接過信笑道:“雖然齊王殿下目前在婁煩郡作戰,但我們還是有渠道傳遞消息,一定會盡快送到。”
兩人又喝了幾杯酒,這才先後離開了酒肆,高瑾匆匆返回了東市。
這幾個月對李淵而言真可謂屋漏又遭連夜雨,由于并州的戰事使收入銳減,而不斷擴軍備戰又導緻開支巨大,永通倉儲存的錢糧已被消耗殆盡,财政漸漸入不敷出,偏偏這個時候剿滅宋金剛的戰争遭遇慘敗,三萬唐軍全軍覆滅,引起朝野一片嘩然。
如果說被北隋軍擊敗,大家都能接受,畢竟北隋軍公認實力強大,而這次偏偏是被劉武周的殘部宋金剛擊敗,簡直讓人無法容忍,李淵自己也很清楚這次兵敗的後果,令朝野和民衆對唐朝失去信心,一個連亂匪的戰不勝的朝廷,還能統一天下嗎?
李淵本想殺掉兒子元吉謝罪,但他最終下不了這個決心,隻能将這個驕狂無能的兒子貶爲庶民,或許稍微能平息一下民憤。
禦書房内,李淵負手來回踱步,各種各樣的不順令他心煩意亂,在他身旁的禦案上放着一卷密奏,是并州行台尚書李仲文寫來的奏卷,奏卷中詳細講述了太子建成是怎麽和張铉談判,最後怎麽派兵前往婁煩郡和張铉合作,這些細節李淵都一無所知。
尤其讓李淵震驚的是,建成竟然同意王君廓的請求,将三萬唐軍交給張铉統一指揮,和隋軍同吃同住,參與軍機商議,這已經不是聯軍了,分明已成爲隋軍一員。
這完全違背的李淵的本意,李淵的本意是等北隋和突厥鶴蚌相争,他們唐軍漁翁得利,等他們兩軍戰得精疲力盡,最後唐軍一舉将兩者全殲。
但長子建成不但不聽,還擅自同意唐軍加入隋軍,李淵覺得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已經遠遠超過了被宋金剛擊敗,到底誰才是大唐天子,是他李淵,還是太子建成?
“陳相國,你說說看,這件事朕該怎麽辦?”李淵忍住心中的惱怒,回頭問站在一旁的相國陳叔達。
陳叔達當然清楚聖上和太子之間出現了矛盾,其實這種矛盾以前就有,比如太子不建議東征,而聖上堅持東征,導緻大軍慘敗,還有兩人在對關隴貴族莊園和稅賦問題上建議也不統一,李建成主張對關隴貴族土地征稅,但聖上卻傾向于維持現狀。
不過這些矛盾在朝廷财力寬裕,各方面大業能順利發展之時,大家都能容忍,可一旦朝廷面臨困境,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便開始放大了。
比如這次征讨宋金剛,太子建成是堅決反對楚王元吉帶兵,但聖上卻輕視宋金剛,認爲其人是烏合之衆,不堪一擊,便想給兒子一個立功揚名的機會,不料最後的戰果卻讓天子陷入極度尴尬之中,同時也證明了太子當時的先見之明。
陳叔達暗暗歎了口氣,天子的權威開始受到太子的挑戰了,在皇位面前,就算是父子也一樣不能容忍。
“陛下,微臣的意見是此事從長計議!”
李淵明白陳叔達的意思,不要再朝臣面前出現父子不和的迹象,李淵沉思良久便哼了一聲道:“好吧!朕接受相國之勸,暫時不追究此事了。”
李淵拾起李仲文奏卷放進了自己的要事箱中。
陳叔達心中微微一歎,看來這件事不會那麽輕易了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