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中書省便正式下達了攝政王敕令,刑部尚書鄭善果改任蕲春郡太守,升太常寺卿楊恭仁爲刑部尚書。
朝廷文武百官依然沉迷于多相制的改革細節之中,對這條敕令雖然稍感驚訝, 但也并沒有太在意,畢竟在多相制實施後,尚書的地位已經明顯下降了,上面不僅有了尚書令,還有了左右仆射,在很多官員看來, 沒有紫微閣資政頭銜的尚書已經不算什麽高官了, 至少被排擠出了決策圈。
鄭善果對自己被貶黜的原因心知肚明,齊王在敕令中絲毫不提盧楚之事已經是在照顧他的名聲了,他還有什麽話好說。
鄭善果隻得長長歎息一聲,黯然收拾行裝,在第二天便離開了中都,帶着無盡的失落乘船向江淮蕲春郡而去。
文武百官中隻有裴矩有點黯然失落,他原以爲張铉會考慮中原世家的影響,對鄭善果稍加警告,比如改任太府寺卿或者幹從前的老本行,出任大理寺卿等等,卻沒有想到張铉如此決然,直接将鄭善果貶黜爲小郡太守,這樣一來,裴家和鄭家的關系就徹底完了。
裴矩心中失落,便借口身體不适, 返回自己府宅了,他将自己關在書房内,誰也不見。
中午時分,裴矩坐在書房裏看書,他顯得心神不甯,半天也沒有看進一個字,這時,門外傳來長孫裴弘的聲音,“祖父,孫兒有要事求見!”
裴弘是裴矩最看重的孫子,也是他的嫡長孫,才三十歲出頭便出任中都府尹,幾年時間将中都治理得井井有條,深得文武百官贊譽,加上他風度儒雅,人品正直,大家都誇贊他是第三代世家子弟的佼佼者。
裴矩也認爲自己的長孫出類拔萃,當然,第三代優秀的世家子弟還好幾個,比如李壽節的兒子李清明,還有齊王府長史房玄齡,記室參軍杜如晦,禮部侍郎溫彥博等等,但無論如何,自己的長孫不比他們任何人差。
雖然裴矩的心情不太好,但長孫有重要事情,他還是要見,裴矩便道:“進來吧!”
門開了,裴弘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跪下給祖父磕頭,“孫兒給祖父請安!”
“罷了,坐下說話。”
“謝祖父!”
裴矩見他還穿着朝服,便問道:“你是從府衙過來嗎?”
“回禀祖父,孫兒是從紫微宮過來。”
裴矩一怔,“你去紫微宮做什麽?”
裴弘恭恭敬敬道:“這就是孫兒要禀報祖父的大事,齊王殿下一早召見了孫兒。”
裴矩臉色大變,緊張得竟有點結巴起來,“他他接見你做什麽?”
他知道張铉不會就此罷休,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但他會怎麽做?裴矩忽然發現一個令他恐懼的可能,張铉不會拿自己的長孫開刀吧!
祖父的緊張讓裴弘有點驚訝,他連忙道:“啓禀祖父,齊王殿下和孫兒談了半個多時辰,他說張玄素出任尚書左仆射後,黃門侍郎一直空缺,他考慮讓孫兒出任黃門侍郎。”
裴矩呆住了,竟然是讓他的長孫出任黃門侍郎,這可是号稱相國候補的高官,自己長孫雖然優秀,但資曆尚淺,經驗也不足,還不至于到出任黃門侍郎的程度,張铉葫蘆裏是在賣什麽藥?
這時,裴矩忽然明白過來,他嘴角慢慢流露出一絲極爲苦澀的笑意,張铉這是在委婉地勸自己告老還鄉啊!
“齊王已經決定讓你出任黃門侍郎,還是考慮讓你出任黃門侍郎?”裴矩又仔細問道。
這兩個概念完全是天壤之别,前者是逼他退仕,後者則是引誘他告老還鄉,态度完全不一樣,所以裴矩一定要确認清楚。
裴弘想了想道:“齊王殿下原話說,門下侍中可以暫時空缺,但黃門侍郎不能缺,否則朝政無法運轉,他考慮了不少人選,我也是其中之一,殿下問我自己有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那你怎麽說?”
“孫兒說需要回去考慮一下。”
裴矩松了口氣,張铉這就是開出條件讓自己退仕了,屬于誘惑,如果自己不肯退仕,那他也不會勉強,但自己的長孫就沒有機會了。
‘真是厲害的手段!’裴矩心中暗暗忖道。
“孫兒特來向祖父請示。”
裴矩沉思片刻道:“你明白張铉的意圖嗎?”
“孫兒感覺有些不妥。”
裴矩笑了笑,“我是門下侍中,你卻是黃門侍郎,祖孫二人獨霸門下省,真要成千古奇談了。”
“孫兒覺得.”裴弘咬了一下嘴唇,沒有說下去。
“覺得什麽,繼續說下去。”
“孫兒覺得齊王殿下似乎想把祖父調離門下省。”
裴矩點點頭,“你看到了一半,不過不是調離門下省,而是勸我告老還鄉。”
裴弘一驚,“這這怎麽行?”
“這其實是我咎由自取。”
裴矩長長歎了口氣,“鄭善果被貶黜到蕲春郡,而我隻是有條件的退仕,說起來他對我也不薄了。”
“祖父,究竟出了什麽事?”
裴矩沉吟一下,還是決定據實相告,否則孫子不知情,會導緻他做出錯誤的選擇。
“鄭善果被貶黜,是因爲盧楚之事。”
“啊!”
裴弘低低驚呼一聲,他心中異常震驚,他怎麽也想不到,鬧得沸沸揚揚的盧楚案竟然是鄭善果,聽祖父的語氣似乎他也參與了。
裴弘十分精明,盡管祖父語焉不詳,但他還是立刻明白了前因後果,一定是祖父和鄭善果策劃了盧楚一案,齊王開始秋後算帳,鄭善果被貶黜,而祖父是要求告老還鄉,作爲條件交換,升自己爲黃門侍郎。
裴弘沉默片刻道:“孫兒決定回複齊王,資曆不足,不适合做黃門侍郎。”
裴矩明白長孫的意思,他甯可放棄仕途也要維護自己的尊嚴,使他心中不由一陣羞愧,自己造的孽居然要孫子來承擔責任。
裴矩摸了摸孫子的頭,語重心長對他道:“張铉并不是因爲盧楚案才貶黜鄭善果,我很了解他,他早就想對鄭善果動手了,隻是一直在等待機會,這一次被張铉抓住了機會。”
“爲什麽?”裴弘不解地問道。
裴矩苦笑了一聲,“世家隻對家族忠心,不在意朝代更疊,所以世家往往都會兩頭下注,一部分子弟在長安做官,一部分子弟在中都做官,像我們裴家、溫彥博兄弟,太原王氏,甚至新科狀元褚遂良父子,還有軍隊中有不少,秦瓊父子,裴仁基父子,羅藝父子等等,張铉其實也并不在意,所以褚遂良能中狀元,但關鍵有一個度的問題,世家在長安和中都之間必須保持平衡。”
“祖父是說鄭家偏向于長安嗎?”
裴矩哼了一聲,“何止是偏向,唐朝的太子妃是鄭家之女,鄭家便不遺餘力地支持唐朝,楊慶貪賂了多少财富,幾十萬兩黃金暫時寄存在鄭家,結果全部被鄭家捐給了唐朝,如果是财富也就罷了,鄭家還在政治上支持唐朝,這次王世充和唐朝達成了襄陽換弘農的協議,就是鄭家在中間穿針引線,之前鄭家不肯支持王世充,在李建成寫來一封信後鄭家便改變了态度,還有中原士子基本都去長安參加科舉,這又是什麽緣故,弘兒你明白嗎?”
“難道是鄭家向其他中原世家施壓的結果嗎?”
“正是這個原因!這些都是鄭善果親口告訴我,他還以爲張铉不知道,我早看出張铉對他忍無可忍了,隻是爲了顧全大局才遲遲沒有對他動手。”
“既然如此,那祖父爲什麽還”
裴弘不理解,既然知道齊王反感鄭善果,祖父爲什麽還要幫助鄭善果暗算盧楚?
裴矩冷笑一聲,“我哪裏是爲了幫他,我隻是不希望盧楚爲相罷了,我是爲了裴氏家族的利益,你不知道緻緻懷孕了嗎?”
裴弘如同遭到電擊一般,他猛地明白了祖父的所思所圖,原來裴家是在和盧家争奪北隋的第二代君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