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希德之死成了江南會分裂的關鍵,聽聞兄長被江南會所殺,孟海公暴跳如雷,立刻舉起了造反大旗,自封吳越王, 親自率三萬向餘杭郡進兵,兩天渡過浙水,富陽縣的三千守軍投降,孟海公随即将降軍中的十幾名江南士族子弟斬首,用他們人頭祭祀自己的兄長。
此舉震驚了江南士族,也使江南會極爲恐慌, 但沈法興早料到會有這個結果, 在孟海公起兵的同時,他便派大将張奉率領六千軍火速南下餘杭郡,搶先一步進入餘杭郡治錢唐縣,錢唐縣也就是今天的杭州,是江南運河起點,城内有五十萬石的大糧倉和無數盔甲軍械,是兵家兵家必争之地。
孟海公随即率大軍殺到錢唐縣,開始強攻縣城,雙方在錢唐縣爆發了激烈的戰鬥,江南内亂由此拉開了序幕。
江南内亂剛剛爆發,但許軍和瓦崗軍在徐州的戰役已經打了大半年,由瓦崗軍二十萬大軍對陣六萬許軍,雖然兵力上處于劣勢,但許軍的前身便是隋軍中最精銳的骁果軍,大多是關中子弟, 裝備精良,戰鬥力極強,以六萬對二十萬大軍, 絲毫不落下風。
雙方都殺紅了眼, 誰也無法後退一步, 雙方在彭城郡和下邳郡土地上打了大大小小五十餘戰,戰鬥異常血腥,雙方皆不留戰俘,對方的傷兵和戰俘全部的處死,半年多絞肉機般的血戰使得雙方損失極其慘重,六萬許軍隻剩下不足兩萬人,而二十萬瓦崗軍也隻剩下七萬餘人。
不僅士兵傷亡大半,對兩郡的數十萬普通民衆也同樣是滅頂之災,雙方士兵燒殺****,搶掠糧食,數十萬民衆逃離家園,向南面的江淮地區和北面的琅琊郡及東海郡逃亡。
民衆傾數逃亡的最大惡果在入夏後漸漸顯示出來,原本富庶的下邳郡和彭城郡變成千裏赤野,城池皆空,糧食産量銳減八成以上,隻有宇文化及所在的‘都城’,也就是彭城縣附近還有一點麥田,其餘各縣土地全部荒蕪。
但彭城附近的一點還遠不夠宇文化及自己的揮霍,更不用說軍糧,宇文化及不得不下令殺馬,以戰馬爲食,但這樣還是無法解決日益緊迫的軍糧和兵源問題。
宇文化及空曠的禦書房内,幾名重臣正在激辯搶糧征兵方向,宇文智及道:“陛下,現在看來隻有谯郡可以解燃眉之急,戰馬已經殺盡,軍糧隻能維持十天,如果十天後再找不到糧食,除了以人爲糧,真沒有别的辦法了。”
聽到以人爲糧,宇文化及不由一激靈,由于縱欲過度,宇文化及的眼睑都變得十分浮腫,眼睛通紅,就像一隻患了白化病的蛤蟆,他兇狠通紅的眼睛掃向元敏,“元相國的意見呢?”
“微臣贊成宇文大将軍的建議!”
元敏幾次想找借口離開宇文化及,但都失敗了,宇文化及對他已經有了疑心,要不是宇文智及極力保他,宇文化及早就将他殺了,元敏從此以宇文智及馬首是瞻,宇文智及說什麽他就同意什麽。
宇文化及知道問他沒有用,目光又落在戶部侍郎崔召的身上,嘶啞着聲音道:“崔愛卿是戶部侍郎,籌集糧食是崔愛卿的職責,朕想聽聽崔愛卿的意見。”
崔召躬身道:“啓禀陛下,微臣派人去谯郡調查過,去年中原大災,谯郡也同樣災情嚴重,至今沒有恢複,鬥米五百文,大多逃去江淮的人口還沒有回來,現在又有十幾萬徐州民衆逃去谯郡,微臣以爲,從谯郡弄到糧食的可能性不大,不過兵源倒有。”
崔召剛說完,旁邊宇文智及便惡狠狠問道:“既然你說谯郡不行,那你說哪裏可以?”
崔召緩緩道:“其實有一個地方有糧食,而且是座糧倉,裏面至少有十萬石以上的糧食,距離下邳郡不過百裏。”
宇文智及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來,他哼了一聲道:“你是說東海郡的朐山縣糧倉吧!那可是張铉的地盤,說它有屁用。”
經過一次淮河攔截後,他們對張铉已經害怕之極,雖然明明知道隋軍主力在征伐高句麗,但他們卻始終不敢越境一步,唯恐遭到張铉的報複。
崔召手一攤,意思是說他也沒有辦法了。
宇文化及卻沒有吭聲,負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他回頭問崔召道:“谯郡真沒有糧食嗎?”
崔召點點頭,“微臣派人去了谯郡所有的縣,官倉裏一粒糧食都沒有,一路上看見饑民剝樹皮爲食,如果我們手中有糧,倒可以在谯郡迅速征募數萬軍隊。”
此時宇文化及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隻要有一線翻本的希望他都絕不會放棄,雖然張铉可怕,在滅亡的威脅下,他已經顧不上隋軍騎兵主力就在江都一帶,随即對宇文智及和元敏令道:“大将軍和相元國可率領駐紮在下邳郡的六千軍隊進攻東海郡,搶奪朐山縣的糧倉,不得有誤!”
宇文智及和元敏對望一眼,兩人萬般無奈,隻躬身答應了,“微臣遵旨!”
入夜,彭城縣城門緊閉,爲了防止奸細入城,早就幾個月前宇文化及就不準開啓城門,隻有持有特殊通行令牌的人才能進出城。
彭城縣也是徐州地區沒有被兵災波及的一個縣,但四周的難民卻不準入城躲避戰亂,不僅如此,爲了減少糧食消耗,宇文化及還下令将一半的居民遷出縣城,使城内居民隻剩下三萬餘人,隻有從前的三成,城池内十分空曠,幾乎所有的空地都種上了豆子和蔬菜。
但收獲卻和居民無緣,所有食物都被搜走,城内實行嚴格的糧食配給,每個居民每天得到的一點點微薄稀粥僅夠勉強生存,一旦生病,那就很可能意味着死亡。
不僅居民餓得瘦骨如柴,就連戶部尚書崔召也同樣面有菜色。
崔召是少數跟随宇文化及的大臣,盡管宇文化及封他爲博陵郡王、太傅,但崔召卻沒有半點喜悅,相反,他每天都在惶惶不可終日中度過。
崔召早已被博陵崔氏免去家主之位,不僅如此,就在兩個月前,所有的崔氏長老在宗祠一緻同意将崔召逐出家族,徹底割裂了崔氏家族和弑君亂賊宇文化及的關系,但這件事崔召還不知道,不過崔召自己也知道,他的下場将十分悲慘,能隐居終老都是一種奢望。
崔召住在一座占地十畝的大宅内,但他身邊隻有一名已跟随他二十年的随從,整個大宅空空蕩蕩,布滿了灰塵,他所有财産隻有幾十部書和一匹瘦馬,那是他作爲郡王的待遇,可以騎馬代步。
豆大的燈光下将書房照得十分昏暗,崔召負手站在牆邊,眯着眼睛注視着牆上的一幅畫,那他自己所畫的青山獨釣圖,畫上青山如黛,河水似碧,斜風細雨,垂柳依依,一個戴着鬥笠,穿着蓑衣的老者坐在大石上垂釣,神情悠然自得,崔召呆呆地望着畫上的老者,那就是他自己,他渴望自己的後半生能像畫上的老翁一樣平淡從容。
但他辦得到嗎?崔召此時也和宇文化及一樣,隻要有一線機會他都不會放過,作爲戶部尚書,他沒有同意宇文智及去谯郡搶糧的計劃,而是建議宇文化及去搶東海郡的大糧倉,這本身就是他最後一次人生賭博。
崔召轉過身,拾起桌上的出城令牌遞給随從道:“我給你一份公文,你佯作去下邳公幹,但你實際上是去淮河,那邊應該有隋軍駐紮,你告訴他們,宇文化及已決定派六千軍隊進攻東海郡,騎上我的馬立刻就走。”
随從默默點頭,“老爺放心吧!我一定把口信送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