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铉打開戰報看了一遍,事實上他昨天已經接到盧倬的飛鷹傳信,信上隻有一句話,‘陳棱願出任禮部尚書一職’,所以此時他對江都的緊急軍報并不驚訝。
不過這份戰報是來護兒派人送來, 裏面的内容更加詳盡,有張铉所關心的軍隊交接情況,以及三萬隋軍的具體情況,張铉看得格外仔細。
在報告最後,來護兒提到了江都糧食困境和陳棱建議李清明爲江都郡丞,以及隋軍騎兵在高郵縣險被杜伏威率軍偷襲。
這三件事讓張铉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時,他感覺有人在輕扯自己衣服, 一回頭, 是旁邊的蘇威,他笑着指了指張铉懷中的孩子,張铉一低頭,才發現小家夥竟然趴在自己懷中睡着了。
張铉連忙将軍報遞給蘇威,自己小心抱起兒子向不遠處馬車走去,這時,馬車裏的乳母迎了出來,張铉噓了一聲,将兒子放進馬車裏睡覺,囑咐乳母道:“不用他再拾麥了,等會兒就回去,先讓他好好睡一覺。”
“老爺放心吧!我會看好公子。”
乳母進了馬車,張铉将車門關上, 這才返回蘇威身旁坐下,這時,蘇威已經看完了軍報, 對張铉笑道:“殿下一定很關心最後的三件事吧!”
“确實如此!”
張铉苦笑一聲道:“來将軍給我出難題啊!”
“其實都在意料之中,不是嗎?之前大家商議江都事宜時, 這些問題就提到過,戶部李尚書當時就提出盧尚書出任江都不太合适,殿下還記得嗎?”
張铉點了點頭,他當然記得,李綱當時明确反對盧倬出任江都太守,理由是盧倬适合在穩定的郡縣,而不适合江都這種剛剛收複的郡縣,他無法應對各種紛繁嚴峻的挑戰。
隻是張铉一心想把盧倬調離河北越遠越好,所以沒有接受李綱的意見,他想了想道:“那就接受陳棱的建議,把清明調去江都當郡丞,他确實有能力把江都各種問題解決好。”
蘇威淡淡一笑,“殿下覺得他在盧倬手下能施展開手腳嗎?”
盧倬是李清明長輩,他們同爲河北士族,以盧倬的性格,李清明确實很難施展開手腳,處處要被盧倬壓制住,張铉一時有點爲難了。
“那依相國建議呢?”張铉把球踢給了蘇威。
蘇威笑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相國請說!”
“我們可以效仿唐朝,聽說李淵在蜀郡設立了巴蜀尚書行台,巴蜀各郡歸尚書行台臨時節制,等天下統一後尚書行台就會解散,我們也可以效仿,在江淮設立淮南尚書行台,盧倬改任行台尚書,節制廬江、曆陽、淮南、鍾離、同安、江都等江淮六郡,但江都城卻不屬于淮南尚書行台管轄,因爲江都城建制爲大隋南都,所以應該直接由中都管轄,來護兒任江都留守,李清明任長史,來護兒掌軍,李清明管政,殿下覺得這個方案如何?”
張铉暗暗贊歎,蘇威不愧老奸巨猾,一方面恢複盧倬尚書之位,滿足了盧倬的尊嚴,另一方面轉移權力,把江都城從盧倬手中剝離出來,更絕妙是讓來護兒做留守,便将李清明和盧倬隔開,李清明歸屬于軍方,盧倬也就無法越級幹涉李清明的江都事務了,可謂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真是一個絕妙之極的方案!”張铉由衷地贊道。
“不過這件事還需要殿下和盧倬再談一談。”
“不妨,我回去後就寫信給他。”
兩天後,張铉頒發了攝政王敕令,成立淮南尚書行台,節制除江都城以外的江淮六郡,行台設在廬江郡治合肥縣,由前禮部尚書盧倬出任行台尚書,不過在剿滅亂匪杜伏威之前,行台官署暫駐江都,開始籌備各項行台事宜。
張铉随即又頒發第二道敕令,宣布江都城爲中都直轄,來護兒出任江都留守,兵部侍郎李清明出任留守長史兼江都令。
李清明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又返回了江都,從江都到長安到中都,最後又返回江都,他就像走了一個圓。
雖然他也很想去地方任職,增加地方治理經驗,爲自己積累人脈資曆,但江都卻不是他的首選,他想去清河郡,用十年時間将這片被亂匪蹂躏得千瘡百孔的土地治理成河北雄郡,這是他的夢想,可惜張铉不給他這個機會,又把他派回了江都。
李清明來到了攝政王官府,在一樓等了片刻,杜如晦走出來笑道:“殿下請你上樓!”
李清明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有點不甘心地低聲問道:“杜兄,這個任命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杜如晦微微笑道:“這是個多好的機會,我羨慕你還來不及,去吧!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杜如晦的暗示使李清明心中又燃起一線希望,‘難道齊王讓自己返回江都是另有深意嗎?’他心中暗暗忖道。
李清明上了二樓,有從事在門口禀報,“殿下,李侍郎來了。”
“進來!”屋裏傳來張铉的聲音。
李清明整理一下衣冠,這才快步走進了張铉的官房。
房間裏,張铉正在伏案批閱一份奏卷,李清明連忙上前躬身施禮,“微臣參見殿下!”
張铉用筆指了指旁邊的位子,“先坐下吧!等我寫完這行字。”
李清明坐了下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來攝政官房,他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房間裏書卷和奏卷很多,但擺放得非常整齊,有條不紊,使房間有一種說不出的簡潔、清雅,張铉不由暗暗點頭,簡潔、整齊代表着理智清醒,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齊王的從容理智。
這時,張铉放下筆笑道:“這些奏卷每天都讓人忙得喘不過氣來,現在又開始懷念戎馬生涯了,真想和你一起去江都。”
李清明欠身道:“其實殿下可以适當放權,學習長安的做法,設立多相制度,這樣殿下就可以把精力放在軍事上,畢竟軍事才是王權的基礎。”
張铉點了點頭,“這個我也在考慮,長安确實有不少制度值得我們學習,尚書行台就是其中之一,不過我們需要一步步來,先不說這件事,談談江都吧!”
張铉笑了笑問道:“在紫微閣議政時,戶部李尚書明确表态反對盧尚書出任江都太守,你認爲呢?”
李清明猶豫一下道:“盧尚書是微臣長輩,微臣不敢妄評。”
“他是我嶽父,你不能說,我更不能評判,但我們對事不對人,說說也無妨。”
李清明低頭想了想,對張铉道:“如果從人脈和資曆上說,盧尚書出任江都太守綽綽有餘,而且他尚書是從三品,江都太守隻是四品,在盧尚書沒有犯錯的情況下出任江都太守确實有左遷之嫌,從這個角度說,盧尚書出任江都太守确實不妥。”
“那從能力來看呢?”張铉又繼續問道。
李清明有點不好回答了,在張铉銳利目光的注視下,他隻得苦笑一聲道:“盧尚書是國子監祭酒出身,辦教育、選人才是他的擅長,相比江都郡,微臣覺得齊郡更适合他。”
張铉笑了起來,這個李清明很會說話,含蓄委婉,但張铉卻不想因此放過他,又追問道:“爲什麽江都不适合他?”
“殿下,微臣在江都呆了一年,深知江都情況複雜,它是天下最大的商貿都城,人口過百萬,大量财富集中于此,不僅三教九流混雜,而且勢力衆多,大到關隴貴族,小到一支亂匪都可能在江都有店鋪,而且江都民間藏匿的兵器足可以武裝一支數萬人軍隊,盧尚書是寬厚長者,他适應不了江都的殘酷。”
“你說得不錯,李尚書也是這樣反對盧尚書出任江都太守,陳棱也覺得他太文弱,不适合江都,陳棱大力推薦你去治理江都,所以我才決定讓你去。”
說到這,張铉語氣中帶着一絲遺憾對他說:“你需要明白一件事,今天的江都和你離去時又不一樣了。”
張铉站起身走到窗前,負手望着窗外,半晌他低低歎息一聲,“商業凋敝,人口銳減,糧價暴漲,江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怎麽讓江都重新繁榮起來,怎麽讓江都能爲我所用,李侍郎,你肩負重擔啊!”
“微臣不怕重擔!”
“是嗎?”
張铉回頭充滿期待地注視着李清明,“你打算怎麽做?”
李清明低頭沉思片刻說:“微臣去年在江都時曾經有過一些想法,要想控制江都就必須得控制商業,并不是說要獨占所有商業,關鍵是要捏住商業的命門,微臣認爲商業的命門就是運輸,所以微臣在江都的第一件事就是組建一支龐大的運輸船隊,有隋軍護衛的船隊,将所有船隻納入官府控制,使江都商業不得不依靠我們,有求于我們,這樣我們指東,他們就不敢朝西了。”
張铉欣然點頭,“看來陳棱推薦你确實沒錯,我給你五年時間,希望五年後你能将江都恢複到大業時代的繁榮。”
雖然五年時間不短,但李清明依舊感到壓力很大,他低聲道:“江都的衰落并不在于江都本身,而是在于外圍形勢惡化。”
“這個我知道,你上任後,對外圍的清剿就會拉開,說不定關鍵時刻我會親自來江都坐鎮。”
李清明站起身深施一禮,“微臣絕不會讓殿下失望!”
張铉拍拍他胳膊,對他意味深長道:“争奪相位的年輕人有很多,我希望你也是其中之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