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東征失敗給了李淵一次沉重的打擊,但相對于立朝登基這件事所帶來的巨大壓力,東征失敗實在算不上什麽了。
當準備立朝開國的消息傳出後,至少有六成以上的官員反對倉促開國,包括李淵本人也覺得時機并不成熟, 但關隴貴族卻不能再等下去,他們給李淵施加了巨大的壓力,使李淵不得不屈從。
唐王府内,裴寂正在向李淵彙報禅讓大典的籌備情況,“殿下,天子禅讓的各種禮儀準備已經基本結束, 禅讓儀式在承天門舉行,殿下的登基則在大興殿舉行,兩者相差約一個時辰, 按照殿下的要求,禅讓儀式會稍微簡單一點,内容主要是交接國玺和祭祀天地,而大興殿的登基儀式則按照正常的天子登基儀式進行,其中還包括冊封和大宴群臣”
李淵保持着沉默,臉上并沒有什麽喜悅表情,盡管再過一天就是他的禅讓和登基儀式了,但李淵的心情依然很沉重,在沒有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做這種有違郡臣倫常的廢帝登基之舉,會給自己的名聲帶來巨大的傷害,這一點李淵心中非常清楚。
裴寂能體會到李淵的心情,他看出李淵情緒低落,便安慰他道:“隋朝成立至今不過三十幾年, 還遠遠談不上正統, 江南民衆始終不肯接受,河北青州一帶對它情感淡漠, 正如統一天下的秦朝,秦滅漢生, 或許當然也有很多人說漢高祖不正統,但現在呢?還有幾人記得秦朝?還有幾人會說漢朝不正統,殿下雄才偉略,欲做大事,又豈能俯仰在隋朝的鼻息之下,建立自己的王朝,重振天下,再現大漢之榮光,千年後,誰還會說唐朝不正統?殿下何必妄自菲薄!”
裴寂的一番話使李淵心中舒服了很多,其實他本身對禅讓登基一點不抵觸,他的心結來自于東征的慘敗,來自于對張铉的畏懼,就像一個人還沒有找到下山的路就被人推上頂峰一樣,心中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彷徨。
李淵點了點頭,又問道:“青州遷都安陽,時間定下來了嗎?”
“聽說是在正月下旬,安陽那邊的宮室和官署基本上都造好了。”
李淵歎了口氣,“當初立代王登基就是一個錯誤,如果我也像張铉那樣立一個年幼的宗室孩童,我當攝政王,等過幾年時機成熟後再登基,我估計效果會比今天好得多”
李淵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連他自己都知道,現在說這種話除了發一點牢騷外,實際上已沒有半點意義。
這時,一名侍女在堂下行一禮道:“啓禀王爺,禮部來人了,王爺要見嗎?”
這應該是給自己交代明天禮儀之人,李淵隻得點點頭,“請他進來吧!”
天不亮,天子楊侑便早早被宦官叫起床了,随即跟随宦官去沐浴更衣,然後禮部的人進宮告訴他一些基本禮儀,比如他該站在哪裏?怎麽把國玺遞給唐王李淵等等,但楊侑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他就算不遵照禮儀又有什麽關系,難道禅讓就無法進行了嗎?
此時的楊侑就像一個行屍走肉的少年,眼淚早已哭幹,希望早已斷絕,意志也被摧毀,無論是宮女還是宦官,誰讓他做什麽他都會乖乖照辦,他就像一個牽線木偶,一個要被收進木箱裏永遠封藏的木偶,再過一個時辰,長安就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了。
楊侑孤零零地坐在宮殿一角等待着禅讓大殿開始,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宮女哪個或者宦官願意再理睬這個即将退位的天子,所有的人都在挖空心思地琢磨如何讨好大興宮的即将到來的新主人。
這一刻,楊侑忽然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靜,從未有過的放松,從未有過的自由,他就算脫光了衣服大喊大叫,也沒有人來幹涉他了。
就在昨天他還在失聲痛哭,痛恨自己辜負了祖父的期望,葬送了大隋社稷,但現在他忽然有點想通了,大隋社稷從來就不在他手上,又何談葬送?
事實上,當皇祖父死在江都之時,大隋就已經滅亡了,張铉的新隋隻是挂了一個隋的名号,但皇帝已經姓張,洛陽的二哥或許比自己好一點,但也隻有那麽一點點而已,連他這個呆在深宮裏的人都知道,洛陽的真正主人已經改姓王,更不用說天下人了。
此時,楊侑就恨不得馬上舉行禅讓,甚至不用舉行什麽禅讓,他直接把玉玺扔給李淵,然後他轉身就會拼命逃走,遠遠離開這個早已不存在的隋朝,讓一切都見鬼去吧!
“陛下!”
後面低沉的聲音勒住了楊郁正在狂奔的思想,他慢慢回過頭,是尚書右仆射裴寂,在他身後是玺符郎窦珣,他懷中抱着一個玉盒,那就是國玺了。
無論是裴寂還是窦珣,都目光冷淡地望着他,裴寂見楊侑還沒有回過神,又冷冷提醒他道:“儀式馬上開始了,陛下請吧!”
楊侑終于明白過來了,他很吃力地站起身,盤腿坐了很久,膝蓋已經麻木,但裴寂根本不理睬他,轉身便走了,兩名身材強壯的宦官上前扶住楊侑,幾乎是将他拖出了皇宮,楊侑的喉嚨無聲地動了動,他感覺自己連罵人的尊嚴都沒有了。
承天門,這裏是皇帝舉行登基或者冊封大典的莊嚴之地,地上鋪着平整的石條和石闆,建築極其堅固,門上有高大雄武的樓觀,門外左右有東西朝堂,南面直對朱雀門、明德門,大門北面有寬廣達三百步的承天門廣場,而廣場對面便是主殿大興殿。
廣場上搭建了一座金碧輝煌的禅讓台,高四丈,下層寬九丈,呈金字塔型,禅讓台下站着三百名儀仗武士,手執各種長柄兵器,個個精神飽滿,器宇軒昂,在遠處站着大群文武官員,在他們臉上沒有喜悅,也沒有反感,反而有一種不耐煩地神情,他們并不關心這個毫無意義的禅讓儀式,他們隻關心一個時辰後将舉行的登基大典。
但對于李淵,這個禅讓儀式卻十分重要,要遠遠超過他的登基大典,這表明他的皇權不是來自于篡位,而是來自于一種美德,一種堯舜禹時代留下的秩序,天下社稷唯德者可居,是大隋天子心甘情願地把皇位讓自己,是爲了天下人民的福祉而把統治權交給自己,這是一種高尚的行爲。
“禅讓開啓,祭天地!”
在隆隆的鼓聲中,祭祀天地的儀式開始,數百名捧着祭品的宮女依次走過.李淵跪在祭祀台上,在衆目睽睽之下拜祭上天,仿佛他的權力,他的皇位,他的一切都是上天賜予,他代表着上天,而這時,另一個主角楊郁反而不重要了,他站在角落裏顯得越來越渺小,越來越無足輕重。
“禅讓大典開啓,自三皇五帝.”
裴寂站在禅讓台上高聲宣讀着以楊郁名義寫成的禅讓書,時而抑揚頓挫,時而慷慨激昂,就仿佛李淵不肯接受禅讓,他楊侑就會愧對列祖列宗,就會獲罪于上天,情感真摯得讓李淵淚眼婆娑,不時感激地望向一臉茫然的楊侑。
禅讓的一刻終于到來,當李淵高高舉起從楊侑手中接過的國玺,四周響起了一片歡呼聲,但李淵心中卻有那麽一點遺憾,可惜這不是真正的傳國玉玺,真正的傳國玉玺落到了張铉的手上。
大業十三年剛剛結束,李淵在長安接受了天子楊郁的禅讓,登基爲皇帝,正式建立了唐朝,李淵在大興殿接受百官朝拜,同時冊封妻子窦氏爲皇後,長子李建成爲太子,次子李世民爲秦王,三子李玄霸爲趙王,四子元吉爲楚王。
而與此同時,中都皇宮也敲下了最後一根楔子,正式宣告紫微宮修建完成,而在此之前,中都也已經建造完畢,新隋王朝的遷都也拉開了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