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千石左右的貨船遠遠停泊在海面上,這便是淵蓋蘇文的座船,也是一艘很普通的跨海貨船,新羅有很多這樣的貨船駛往江都。
在貨船的周圍,圍繞着二十幾艘隋軍巡哨船, 不準他們前往海灣碼頭,淵蓋蘇文負手站在大船船頭,遠遠眺望軍港,自從隋軍渡海襲擊了卑奢城和遼東,他父親淵太祚就對青州軍的戰船規模極爲重視。
整個高句麗朝野都已把張铉視爲高句麗的頭号大敵,淵蓋蘇文也不例外,他同樣關注青州軍的戰船, 他認爲張铉奪取卑奢城的目的很可能是爲了從水路攻打平壤,重演當年來護兒率水師大軍入侵平壤一幕。
淵蓋蘇文凝視良久, 可惜他的船隻距離軍港稍遠,看不清港灣内的情形,隐隐隻看見密密麻麻的桅杆,俨如一座桅杆森林,令他暗暗心驚,如果從桅杆的規模來看,張铉至少已擁有數百艘海船。
原以爲隋朝水軍解散,高句麗就去了一大隐患,沒想到這麽快高句麗面臨的威脅又重新出現。
這時,一艘快船駛來,船上隋軍校尉大喊道:“上面有令,這裏不準停船,去黃河港口停泊上岸。”
“我們從巨洋河口進去不行嗎?”
“不行, 立刻離開!”
淵蓋蘇文止住船夫的求情,上前拱手道:“在下是高句麗使者, 請問你們大帥可在北海郡?”
“大帥就在北海郡, 你可去益都縣找他。”
“多謝了!”
淵蓋蘇文一擺手, “去黃河渡口!”
船隻拉起船帆,向西面數百裏外的黃河入海口駛去。
兩天後,淵蓋蘇文乘坐的馬車駛入了益都縣,他對這裏的一切都很好奇,而且他知道北海郡是張铉的老巢,通過觀察北海郡便可看出張铉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碼頭上,他看見了數不清的貨船和漁船,看見了熱鬧繁華的碼頭小鎮,看見了整齊幹淨的碼頭,一路南下,到處是一片生機勃勃,沒有大片荒地,幾乎所有的農田都種滿了莊稼,到處可見養殖的羊群和牛群,在濟水河畔,他還親眼看見了傳說中河畔牧場。
而益都縣的繁華更是讓他驚訝,大街兩邊都是新修的店鋪,店鋪裏堆滿了各種貨物,行人摩肩接踵,幾乎每個人都紅光滿臉,衣着幹淨整潔,大多以細麻爲主,絲綢并不多見,看得出,這裏的民風崇尚簡樸,但每個男子都配劍,腰停得筆直,個個步履匆匆。
這讓淵蓋蘇文心中愈加警惕,在張铉治下,北海郡竟變得如此富庶而井然有序,民風尚武,這個敵人太可怕了,一旦被他得了河北,青州、河北、遼東就會連爲一片,将成爲高句麗最大的威脅。
淵蓋蘇文暗暗下定決定,無論如何他要提醒父親,絕不能讓張铉坐大。
不多時,他的馬車在郡衙台階上緩緩停下,郡衙占地約二十畝,它隻是名義上的郡衙,實際上已成爲張铉的軍衙,真正的郡衙隻占其中很小一部分。
随從打開車門,淵蓋蘇文從馬車裏走出,對一名上前詢問的當值軍官拱拱手道:“請替我禀報張大帥,高句麗使者淵蓋蘇文求見!”
軍官飛奔進去,不多時,房玄齡快步走了出來,抱拳行禮道:“在下房玄齡,歡迎淵将軍到來!”
“原來是房軍師,久仰了,不知張大帥可在?”
“大帥在内堂等候,請随我來!”
房玄齡很客氣地帶着淵蓋蘇文向内堂走去,淵蓋蘇文心中略有緊張,他曾經在戰場上見過張铉一次,那時張铉還是一個小小的武勇郎将,但現在已經是大隋的一方諸侯了。
當然,淵蓋蘇文自己也從一個少年公子變成了高句麗的平壤将軍,軍方第四号人物,排在他父親淵太祚、大對盧權桓以及大将軍乙支文德之後。
淵蓋蘇文跟随房玄齡快步走到内堂,隻見張铉笑眯眯地站在台階前望着自己,就仿佛早就知道自己到來一般,這種笑容使他想到了一個漢人的詞語:‘笑裏藏刀’。
淵蓋蘇文不敢怠慢,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參見招讨使将軍!”
盡管淵蓋蘇文是高句麗第一權臣的長子,地位堪比王子,而張铉不過是地方一個諸侯大将,要比淵蓋蘇文低一級,但這次是他有求于張铉,所以他盡量用一種屈辱的姿态來拜見。
張铉點了點頭,“淵公子不必多禮,請進内堂一叙。”
張铉将他請進内堂,兩人分賓主落座,房玄齡則陪坐一旁,幾名親兵給他們上了茶。
淵蓋蘇文這次是來和張铉談判,一是張铉手中高句麗戰俘,一般士兵倒也罷了,主要是幾名重要将領,比如卑奢城主将劍武岐,他原來是遼東都督,軍方地位很高,再有就是甯壽德,那是父親極爲倚重的心腹幕僚。
但除了幾個重要人物外,最關鍵就是卑奢城,一旦張铉占領了卑奢城,遼東半島就被他控制住了,而且卑奢城是平壤的海路大門,對平壤至關重要,淵蓋蘇文也打算通過談判要回來。
如果談判失敗,那他們隻能用武力奪回,無論如何,卑奢城絕不能落在隋軍手中。
但張铉卻一點不提談判之事,笑眯眯問道:“令尊身體可好?”
“多謝将軍關心,我父親身體尚好。”
“我還記得當初在遼東的一戰,當時我們是對手,不過那是我軍職不高,手中隻有一千士兵,那一戰打很慘烈,我們僥幸獲勝,但你們最後也沒有輸。”
淵蓋蘇文明白張铉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是指隋軍最後全軍撤退,什麽也沒有得到,高句麗雖然被迫投降,但實際損失也并不大,至少平壤沒有被攻破,他們現在還能坐在這裏談判。
“那場戰争結束後,我們也深刻反省,再不想和大隋作戰,隻想好好修養生息,卻沒有想到林欲靜而風不止,将軍居然率軍占領了卑奢城,這種事情讓我們很意外,也很痛心,大隋不該”
不等淵蓋蘇文說完,張铉便冷冷道:“我覺得淵公子是走錯地方了,應該是江都和朝廷談判才對,怎麽來找我張某人,浪費了大家的精力,淵公子請吧!”
張铉一擺手,就要送客了,吓得淵蓋蘇文臉色大變,房玄齡連忙勸道:“大帥,淵将軍遠來不易,應該讓他把話說完,這才是我們的待客之道,大帥再給淵将軍一個機會。”
張铉輕輕哼了一聲,“我還有事,就煩請軍師替我待客吧!”
說完,他不理會淵蓋蘇文,起身便揚長而去。
淵蓋蘇文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終于領教到了張铉的厲害,在利益面前張铉眼睛揉不得半點砂子。
半晌他才歉然對房玄齡道:“招讨使将軍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
房玄齡淡淡道:“明人不說暗話,以後淵将軍和我家大帥說話最好現實一點,既然有求于人,态度首先要端正,比如不要拿大帽子壓人,比如不要背後放冷箭等等,說不該說的話,做不該做的事,那可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淵蓋蘇文暗暗心驚,他感覺房玄齡話中有話,所謂不該說的話他能理解,那麽不該做的事呢?難道是指江都
盡管淵蓋蘇文心驚膽戰,但他已經沒有了選擇,隻得硬着頭皮道:“我這次前來是希望招讨使将軍能從卑奢城撤軍,另外請再把劍将軍和甯先生交還,我們願意出錢贖回他們。”
“劍将軍是在我們手上,不過甯壽德已經被天子使臣帶去江都了,我很抱歉!”
“什麽!”淵蓋蘇文騰地站起身,半晌說不出一句話,甯壽德居然被送走了,那可怎麽辦?自己怎麽回去向父親交代?
“淵将軍,現在是你在求我們!”房玄齡冷冷道。
好一會兒,淵蓋蘇文才克制住内心的怒火,慢慢坐了下來,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那能不能把劍将軍和卑奢城交還給我們?”
房玄齡淡淡一笑,“人可以交還,卑奢城也同樣可以交給,關鍵是價格和誠意!”
“價格是多少?誠意又是什麽?”
“誠意很簡單,是先交錢,我們再交貨,至于價格,我們有兩個條件,但現在我家大帥隻告訴了我其中一個。”
“誠意完全可以辦到,請說第一個條件。”淵蓋蘇文終于按耐不住内心的焦急,他有點迫不及待了。
房玄齡不慌不忙道:“第一個條件嘛!就是八艘橫洋舟,你們必須全部還給青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