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遼東戰事在一個半月終于傳到了江都,市井街道、朝野内外都在議論此事,但天子楊廣卻始終保持沉默,沒有任何動靜,着實令朝廷大臣們不解, 天子幾時變得這般寬容?
江都宮,燕王楊倓急匆匆地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了皇祖父的禦書房,他剛剛得到消息,已經幾個月不理朝政的皇祖父終于出現在禦書房,楊倓決定抓住這個機會,和皇祖父談一談遼東之事。
自從楊倓因渤海會一事弄巧成拙被皇祖父訓斥後, 他再不敢對張铉有任何輕舉妄動之事,隻是暗中和青州的一些官員聯系, 從他們口中了解張铉在青州的情況。
這次遼東的消息楊倓在幾天前便聽說了,他心中十分惱怒,很顯然,張铉對遼東下手了,但惱怒歸惱怒,沒有皇祖父的同意,他還是不敢擅自做出什麽決策。
楊倓快步走到禦書房前,一名當值老宦官連忙向他躬身施禮,楊倓指了指房間,目視宦官。
老宦官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聖上在,現正和裴公說話,要老奴替殿下禀報嗎?”
楊倓猶豫了一下, 還是點了點頭,他擔心皇祖父和裴矩談完話就走了。
老宦官轉身進去了, 片刻出來笑道:“殿下請進吧!”
楊倓頓時松了口氣, 連忙走進了禦書房,禦書房内,一臉疲憊的天子楊廣正和裴矩說着什麽,這時裴矩停住了話頭,楊廣這才看到楊倓進來,笑道:“倓兒有什麽事嗎?”
楊倓連忙上前磕頭,“倓兒特來給皇祖父請安!”
楊廣呵呵一笑,“朕知道你是有事而來,你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皇祖父是關于.”
楊倓吞吞吐吐道:“關于遼東戰事,皇祖父聽說了嗎?”
楊廣和裴矩對望一眼,楊廣溫和地笑問道:“朕就在和裴公談論此事,你有什麽想法嗎?”
楊倓精神一振,原來皇祖父也在關心此事,他連忙道:“孫兒對張铉剿滅高開道,救援柳城沒有意見,但聽說張铉駐兵燕郡,孫兒着實不解,他這是什麽用意?”
楊廣沉吟一下說:“凡事有因才能有果,張铉兵發遼東隻是一個結果,你作爲皇太孫,朕希望你能看到他兵發遼東的原因,不要因爲江都的傳言而人雲亦雲。”
楊倓心中一怔,随即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倉促做決定,似乎皇祖父另有想法。
“孫兒不知,請皇祖父教誨。”
楊廣取出一份奏卷,緩緩道:“這是張铉兩個多月前上的一份奏卷,他說高開道率兩萬軍從臨榆關進入了遼東,羅藝并沒有阻止,反而放他們入遼東,當然,羅藝或許是爲了把高開道這個瘟神送走,各地軍隊常常有這種小動作,朕也就不想追究了,但奏卷中有一點朕同意張铉所言,那就是高句麗在窺視遼東。”
楊倓若有所思,“皇祖父是說,高開道和高句麗有關系?”
楊廣看了一眼裴矩,裴矩會意,接着說道:“啓禀殿下,崔君肅剛從清河郡回來,帶回來一名高句麗人,此人叫甯壽德,是淵太祚的幕僚,同時也是高開道的軍師,在遼東被俘,他已交代,高開道實際上是高句麗的皇族。”
這個消息令楊倓大爲震驚,他立刻意識到遼東戰事絕不是他想的那麽簡單,有着極深的背景,涉及到了高句麗。
裴矩又不慌不忙道:“事情恐怕還要複雜,如果高開道真實身份是高句麗皇族,那麽羅藝爲什麽要放高開道去遼東,我們也知道渤海會和高句麗早有勾結,那麽羅藝和渤海會又有什麽關系,坦率地說,河北局勢已經不是亂匪造反那麽簡單了。”
楊倓心中亂成一團,他确實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複雜,這就意味着高句麗的勢力已經全面侵入了遼東乃至河北了。
楊廣負手走了幾步,站在窗前凝視着北方長歎道:“這就是朕想再次攻打高句麗的原因,當初朕沒有滅其國,确實有點失策了,眼看其狼子野心,朕現在卻無能爲力。”
裴矩連忙跪下,“是老臣之過也!”
楊廣搖搖頭,“此事和裴公無關,是朕做出的決定,朕擔憂新羅坐大,才決定保留高句麗。”
沉思良久,楊廣又緩緩地自言自語道:“雖然張铉讓朕同樣不省心,但至少他還是隋臣,有他在,朕不用擔心高句麗入侵中原,否則,朕真要被天下人恥笑了。”
說到這,楊廣又對楊倓道:“不準朝臣再妄議遼東之戰,違令者給朕嚴懲,明白了嗎?”
“孫兒明白了。”
裴矩離開了江都宮,返回自己位于江都的官宅,他坐在馬上默默注視着車窗外的街景,心中着實感慨萬分,當年天子剛剛登基,雄心萬丈,北擊突厥,西掃吐谷渾,開疆辟土,遷都洛陽,開鑿大運河,何等雄才偉略,可現在他的雄心早已蕩然無存,竟然隻希望張铉能替他保住顔面,甚至不追求張铉各種越權行爲,令人不得不唏噓。
裴矩不由又想到了張铉,此人手腕着實厲害,可以說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眼看因勃海會之事和朝廷翻臉,他又玩了極爲漂亮的一招,出兵遼東,要知道高句麗一直是天子的要害,結果他剿滅高開道,截斷了高句麗西擴河北的路徑,迫使天子不得不做出選擇,要麽和他翻臉,要麽倚靠他鉗制高句麗。
張铉極爲高明的一步棋,使他自己擺脫了朝廷危機,隻要張铉低調收斂,不要做僭越的舉動,天子一時半會兒也就不會再考慮如何扳倒他了。
裴矩心中又開始懊悔起來,當初自己爲什麽要用庶女和他聯姻?使盧家搶了先機,裴家失去了一個可以倚靠之人。
随着一場秋雨來臨,炎熱的酷夏終于過去,涼爽的秋天來到了青州大地。
張铉從遼東回來已經有兩個月了,這兩個月盡管朝廷那邊并不平靜,但遼東卻沒有發生意外,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實施他的移民計劃,将遼東各地人口遷移燕城和柳城,依托這兩座堅城來控制遼東。
但張铉始終放不下的還是高句麗,他知道高句麗在遼東的勢力被拔掉,又失去了遼東半島上的支點卑奢城,高句麗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天上午,張铉帶領家人一路乘船秋遊,來到了巨洋河口。
或許是一個夏天都被迫呆在房間裏不敢出門的緣故,張铉的三個妻子都興緻勃勃,性格外向的武娘和草原出身的辛羽就不用說了,連一向文靜的盧清也有說有笑,三人拿張铉打趣,使大船内一路笑聲不斷。
盧清惦記在船艙中睡覺的兒子,轉身去了旁邊小艙,武娘走到船窗前,她望着兩邊寬闊的水流忽然驚訝地問道:“夫君,這邊河口怎麽忽然變寬了?”
辛羽上前看了看笑道:“二姐,這裏應該是到河口了。”
武娘恍然,她望着遠處波光浩淼的大海,目光都有點變癡了,喃喃自言自語,“原來這就是渤海!”
張铉走到愛妻身後,摟住她略略隆起的小腹笑道:“一向見多識廣的俠女,還沒見過渤海嗎?”
武娘白了他一眼,“有人早就答應過,陪我去渤海走走,結果走到巨洋鎮就把我撇下了,說是船場沒有什麽看頭,我還真不知道渤海什麽樣子呢!”
張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武娘不說,他還真把這件事忘了。
“呵呵!其實渤海也不就這樣嘛!和東海差不多。”
這時,辛羽在船艙門口聽親兵禀報了幾句,便回頭道:“夫郎,外面好像有人找。”
張铉不喜歡這時候被人打擾,但他也明白,如果不是特殊情況,在外面守衛的親兵也不會打擾他,他便走出艙門問道:“是誰找我?”
“大帥,是碼頭巡哨校尉,說是有急事禀報。”
張铉點點頭,走出外艙,來到船頭,一名校尉上前單膝跪下行禮,“參見大帥!”
“有什麽急事?”
“啓禀大帥,高句麗的使者到來,是乘船過來,我們沒有讓他入海灣,把他們船隻阻攔在外海。”
張铉一直在等待的高句麗使者終于來了,他奪取卑奢城,剿滅高開道軍隊,拔掉高句麗在遼東的勢力,高句麗豈能沒有動靜。
遼東戰事在江都鬧得沸沸揚揚,張铉也猜到是高句麗在暗中散播消息,高句麗是想利用朝廷來逼自己從遼東撤軍,不過這種謠言傳播不會有任何意義,他已經先寫一份戰報給天子楊廣,又見到了裴矩,讓裴矩把甯壽德帶回江都,做了這些準備,一點點謠言已經威脅不到自己了,但他必須要高句麗付出散播謠言的代價。
張铉随即令道:“不準高句麗船隻進軍港,讓他們去黃河碼頭上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