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張铉隻得歎息一聲,“你說得對,我必須面對現實,我軍中目前需要五名參軍, 先生去和滕家談談吧!”
韋雲起想了想道:“其實我倒有一個折中的方案,五個名額,其中兩個給北海世家,另外三個公開招募,這樣既能兼顧本郡世家,又能從寒門中挑選優秀子弟,将軍覺得呢?”
張铉點點頭, “這個方案不錯,也不一定非要在北海郡,齊郡、高密郡之類都可以,把範圍放大一點,時間長一點,這樣可選擇餘地更大。”
“就依将軍之言,我這就去準備。”
韋雲起行一禮,轉身要離去,張铉忽然叫住了他,笑道:“京兆韋氏說不定有更多才俊子弟。”
韋雲起笑了笑,“多謝将軍考慮我們韋将軍,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推薦。”
張铉卻不知道,韋雲起雖出身京兆名門韋氏, 但他和家族的關系并不好,尤其和家主韋端關系惡劣,已經兩次不準他參與族祭,他跟随張铉來山東也多多少少和這個原因有關。
韋雲起匆匆離去了,張铉又負手望向窗外,院子裏的雪地上不知何時又來了一隻野鴿子,咕咕地尋找食物,張铉向天空望去,灰蒙蒙的天空又開始飄起了雪花。
時間漸漸到了十二月下旬,距離新年越來越近,大隋各地過年的氣氛也開始濃厚起來,這幾天洛陽又下了一場大雪,洛水結冰,兩岸垂柳化身爲玉樹瓊枝,洛陽完全變成了冰雪世界。
由于接近新年,朝廷百官們也不再忙碌,衆人都沉浸在新年将至時的閑散氣氛之中。
這天下午,裴矩來到了禦書房前,對門口一名小宦官道:“聖上身體好了嗎?”
“原來是裴公!”
小宦官連忙行禮,“聖上病體還未痊愈,暫時還不能上朝。”
“那燕王殿下呢?”
“殿下在禦書房替替聖上批閱奏折,今天輪到裴公了嗎?”
裴矩點點頭,“替我傳報一聲吧!就說今天由我來輔佐。”
“裴公稍候!”
小宦官轉身向禦書房内奔去,這一個多月大隋皇帝楊廣受寒感恙,在後宮養病,朝政就交給了他的皇太孫楊倓,一些日常瑣碎的政務由楊倓處理,但重要的軍國政務還是必須禀報楊廣本人來決定。
楊倓并不在楊廣的禦書房,而是在禦書房隔壁有一間小書房,他在這裏讀書,并且處理日常政務,每天下午都會有一名重臣來輔佐他,今天輪到了裴矩。
經過近一年的悉心培養,楊倓在處理朝政上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漸漸走向成熟,不再像從前那樣容易意氣用事了。
楊倓正在批閱天下各郡年終送來的秋收快報,有的豐收,有的歉收,有的遇災需要開倉救濟,一連幾天,楊倓都在處理此事。
這時,小宦官在門口禀報:“殿下,裴公來了!”
楊倓看了一眼旁邊的日程安排,今天是裴矩來輔佐自己,他點點頭,“請裴公進來!”
不多時,裴矩不慌不忙來到了禦書房前,躬身施禮道:“老臣裴矩參見皇太孫殿下!”
“裴尚書不必多禮,請坐!”
每天都會有重臣來輔佐楊倓,連裴矩也是第三次前來輔佐,大家都已經習慣,裴矩在一旁坐了下來,小宦官跑來給他上了茶。
裴矩喝了口熱茶笑問道:“殿下今天有多少政務?哪些需要自己處理,哪些需要禀報聖上,已經分出來了嗎?”
日常政務和重要軍國政務之間并沒有絕對的界限,一般都是由楊倓自己來決定,如果他不能做出決定,就要請教輔佐他重臣,然後再由輔佐重臣将他處理的政務複核一遍,沒有問題就下發執行了。
楊倓笑道:“今天主要一些請求開倉赈糧的報告,我覺得有些不妥,需要再斟酌一下。”
楊倓取出一份上黨郡的送來的報告,說道:“比如這份上黨郡的快報,說是郡内各縣遭遇蝗災,損失慘重,懇請朝廷準許開倉赈災。
但我又找到隔壁長平郡的報告,上面卻說今年風調雨順,糧食大豐收,我就奇怪了,兩郡緊緊挨在一起,爲什麽上黨郡鬧蝗災,長平郡卻無蟲無災,難道蝗蟲還分籍貫不成?”
裴矩點了點頭笑道:“殿下懷疑什麽呢?”
楊倓冷冷道:“我不能說上黨郡的官員是想欺上瞞下,借口赈災來中飽私囊,但蝗災與常理不符,所以這份奏卷我不想批示。”
裴矩又笑道:“可殿下想過沒有,一個郡占地廣闊,如果不是上黨郡全部受災,而隻是中間幾個縣受災,其實也影響不了鄰郡。”
楊倓沉思不語,裴矩又繼續道:“而且老臣就是河東人,我知道上黨郡和長平郡之間隔着中條山,确實有可能蝗蟲隻在一郡肆虐,當年太原郡和離石郡就發生了這種事情,離石郡蝗蟲成災,但太原郡卻安然無恙,殿下,很多事情得親眼目睹才行。”
楊倓歎了口氣,“那依尚書的意思,這件事該怎麽處理呢?”
“殿下,這種災情報告朝廷有慣例,如果情況緊急,可以允許先赈災,但一定會派禦史監察前去評判,像上黨郡這個災情屬于蝗災,不算太緊急,殿下就可以先派禦史前去調查,然後按照禦史的調查結果來決定是否開倉放糧,這樣對地方官府也是一種監督。”
楊倓點點頭,“我明白了,我這就轉批禦史台!”
楊倓提起祖父的朱筆,在下面寫了一行字,‘轉由禦史台派監察!’
裴矩注視着楊倓手中的朱筆,半晌又緩緩道:“老臣這裏倒有一份任命書,請殿下過目!”
裴矩從袖子裏取出一隻奏卷,遞給了楊倓,楊倓一愣,所有奏卷應該是内史省來轉給自己,怎麽這一份在裴矩手中?
他遲疑一下接過了奏卷,是吏部的任命書,上面已經有内史侍郎虞世基和門下侍中蘇威的批示,完全符合正常的流程,隻是它怎麽沒有按照正常流程上報?
楊倓打開奏卷仔細看了一遍,原來是任命北海郡丞王運謙爲太守的吏部文書。
按照朝廷權力分工,七品以下官職由吏部直接決定任免,七品以上五品以下官職由相國任免,五品以上從三品以下官職由相國報請天子同意後任免,而從三品以上高官則由天子直接任免,不用通過相國。
北海郡屬于中郡,太守爲從
四品,所以相國提名,報與天子批準,但吏部文書上卻是由裴矩提名,當然這也勉強說得過去,畢竟裴矩也有相國的資格。
“裴尚書這是何意?”楊倓不解地問道。
裴矩微微一笑,“殿下,這其實是張铉的請求!”
楊倓一怔,他又看了一遍奏卷,這才想起張铉在北海郡駐兵,他這時又想起一事,從櫃子裏找出一份蕭懷讓的監軍密報。
監軍密報應該是直接轉給皇祖父,但這一份密報因爲涉及到張铉,所以楊倓扣住了,密報上說,北海太守梁緻意外而死,死得很蹊跷,建議朝廷派人調查。
楊倓沉吟一下問道:“張铉是什麽意思?”
裴矩取出一封信呈上,“殿下,這是張铉給殿下的密信,委托老臣轉交,殿下看完便知。”
楊倓打開信,是張铉親筆寫給他,信中說太守梁緻秘密加入了渤海會,招兵買馬、打造兵器,積極準備造反,嚴重威脅青州安全,自己不得已才除掉此人,又懇請他批準郡丞王運謙升爲北海太守。
楊倓終于明白了裴矩這份奏卷的意思,其實就是張铉的請求,裴矩已經通過人情讓虞世基和蘇威同意,最後一步就是由自己批準。
而且這份奏折介于重要和不重要之間,可以提交皇祖父,也可以不用提交,直接由他批準。
楊倓沉思良久道:“擅殺太守是大罪,裴公一點都不覺得該說張铉幾句嗎?”
裴矩不慌不忙道:“殿下,這就是法度的虛與實了,地方官府投靠武川府或者投靠渤海會,甚至投靠亂匪,這裏面藏有多少朝廷的無奈,如果真由朝廷來追究梁緻的罪責,那隻會使很多太守由暗靠變成明投,徹底撕掉朝廷的顔面,在這種情況下,暗中鏟除背叛太守不失爲一種折中之計,如果一定說張铉的不妥,那就是先殺後報的問題,微臣是這樣認爲。”
楊倓半晌才冷冷道:“既然裴公也這樣說,那擅自除掉梁緻我就不追究了,可張铉爲什麽希望任命這個王運謙爲太守?”
裴矩已經感覺到楊倓語氣的不滿,但他此時已經騎虎難下,隻得硬着頭皮道:“殿下,張須陀剿匪艱難,就是因爲地方官府掣肘太多,張铉想必也深有體會,他想做點事情,就必須得到地方官府的支持,所以他希望有一個與他配合默契的北海太守,這個王運謙應該就是,而且渤海會對青州的滲透太深,張铉害怕朝廷又任命一個被渤海會控制的太守,老臣能理解他的苦衷。”
此時的楊倓已經不是一年前那個沖動意氣的少年燕王,這一年時間他改變得太多,他現在坐在監國皇太孫的位子上,考慮得更多的是大隋社稷,已不是個人恩怨。
楊倓沉默良久,終于緩緩道:“你告訴張铉,看在北海和高句麗立功的份上,我最後再縱容他一次,下次他别再讓我爲難了。”
他提朱筆在任命書上批了一個‘準’字,正式做主同意了北海郡太守的任命。
裴矩心中暗暗歎息,楊倓已經長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