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酒客回頭,原來是酒肆東主馮小钿,他們連忙起身拱手,“怎麽把馮東主驚動了?”
馮小钿年約四十歲,是清河郡人, 從小便遊手好閑,惹是生非,由于他大姐馮氏是北海郡太守梁緻之妻,所以馮小钿惹了不少事端,但也沒有受到懲處。
随着他年紀漸長,惹是生非之心消退, 賺錢之心大漲,梁緻便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在益都縣開一家酒肆, 也就是現在的青州酒樓,但馮小钿隻是名義上的東主,真正的東主卻是太守梁緻。
馮小钿呵呵一笑,“看幾位談論得風生水起,所以過來湊個熱鬧。”
幾名酒客讓出一個位子,一名老者笑道:“我們在讨論要不要回鄉的問題,大家各抒己見,意見相左,不知馮東主是怎麽看這件事?”
馮小钿輕輕咳嗽一聲,眉毛一挑,“這件事我倒是聽太守說過一點。”
這是他的口頭語,凡事把太守姐夫牽扯出來, 使衆人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旁邊幾桌酒客也圍攏上來,“馮東主, 太守怎麽說?”
馮小钿心中得意,喝了一口酒,吊足了衆人的胃口,這才悠然說道:“太守說,住在益都城内軍隊管不了我們,我們也不用考慮繳糧養軍隊,可一旦回鄉,就得要養軍隊了,問題是軍隊還未必保得住大家,如果亂匪殺來,軍隊逃掉了,大家可就成案闆上的魚肉了。”
幾名酒客眉頭皺了起來,太守不會說這種話吧!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喧嘩聲,衆人都一怔,樓梯處傳來急促奔跑聲,隻見一名酒保跌跌撞撞沖了過來,“東主,樓下來了一群士兵鬧事。”
馮小钿頓時勃然大怒,這是他姐夫太守開的酒肆,竟然敢有人來鬧事?
他騰地站起身,大步向樓下走去,他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趕來青州酒樓鬧事,二樓酒客紛紛跟随他向樓下湧去,衆人都想去看看熱鬧。
一樓大堂上,十幾名士兵正在每張桌子前驗酒,爲首将領正是騎兵校尉陳旭,他自然是奉張铉之令,帶一幫手下來酒肆找茬,這時,馮小钿怒氣沖沖擠進人群喝道:“你們在幹什麽?”
陳旭打量他一眼,“你又是什麽人?”
旁邊掌櫃連忙道:“這就是我家馮東主!”
原來此人就是馮小钿,陳旭暗暗冷笑一聲,他找的就是此人,陳旭哼了一聲道:“我們接到士兵舉報,你們公然違抗朝廷禁令,竟然在酒肆中賣米酒,我們特來調查!”
陳旭舉起桌上一壺酒,“這就是米酒,你不會不承認吧!”
馮小钿惱羞成怒,硬着脖子吼道:“什麽朝廷旨意,天下酒肆哪家不賣米酒,爲什麽偏要盯着我們?”
旁邊掌櫃見東主居然承認了,心中不由大急,這些士兵明顯是來找茬,東主怎麽能承認呢?
他連忙拉了一下馮小钿,想悄悄提醒他,馮小钿卻惱怒之極,一把掙脫他的手,繼續怒視對方道:“我賣米酒又怎麽樣?”
這時,十幾名士兵抱着酒壇從廚房出來,禀報道:“啓禀校尉,我們在酒窖裏發現了很多米酒,他們的招牌上也公開在賣米酒。”
陳旭點點頭冷笑數聲道:“居然敢公開賣禁酒,目無朝廷法度,給我抓起來!”
幾名士兵一擁而上,将掌櫃和馮小钿一起按倒在桌上,馮小钿急得大吼:“我姐夫是太守梁緻,這座酒肆就是我姐夫開的,你們膽大包天,快放開我!”
旁邊掌櫃一陣哀鳴,居然把太守也牽連進來了,這個東主真是太愚蠢了,對方可是軍隊,哪有軍隊管這種破事情的,分明就是來挑事,東主居然看不出來。
掌櫃雖然心裏明白,但他的嘴被士兵用破布堵住,嗚嗚說不出聲來,幾名士兵用繩子把他們捆綁起來,陳旭喝令一聲,“帶走!”
幾十名騎兵抓着兩人上了馬,連同查獲的證據一起帶上,催馬向城外奔馳而去。
酒肆内亂成一團,酒客們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早有馮小钿的心腹向郡衙疾奔報信去了。
北海太守梁緻是清河縣人,出身貧寒,但他天賦過人,讀書有過目不忘之才,被清河崔氏看中,培養他十幾年,最終考中了科舉,走上仕途。
他今年年約四十五六歲,身材不高,略顯得有點清瘦,看起來十分精明能幹。
梁緻在青州一帶爲官已有近二十年,做過清平縣縣尉、曆城縣令、齊郡丞,濟北郡太守,五年前被調爲北海郡太守。
他也算有一點能力,善于變通,盡管亂匪肆虐,但他最終還是保住了益都和臨淄兩縣沒有被亂匪屠殺搶掠。
這使得他在北海郡民衆中威望頗高,各個豪門士族都買他的帳。
這段時間梁緻心情不太好,本來他和張須陀井水不犯河水,張須陀一般也不過問北海郡之事,北海郡基本上是由他說了算。
十天前,張須陀忽然宣布分兵駐守各郡,從表面上看似乎影響不大,但梁緻卻發現問題不是那麽簡單。
一旦分兵駐守各郡,增加兵力必不可少,那麽誰來負擔軍糧,肯定是各郡民衆。
其實分擔軍糧問題不大,梁緻也不在意,畢竟軍隊保護一方,地方民衆出點力是應該的,梁緻擔心的是權力,分駐各郡的軍隊會不會争奪地方官府的權力。
比如駐守北海郡的這個張铉,居然想奪走三大世家招募的兩千莊丁。
那兩千軍隊實際上是他用變通方式建立的地方軍隊,他怎麽可能讓張铉奪走,這個張铉年紀不大,野心倒不小。
梁緻并不了解張铉的背景後台,也從未聽說過此人,他一直認爲張铉是張須陀的心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執行張須陀的命令。
此時梁緻正坐在官房内考慮分散城内人口問題,益都城内擠了五十萬人口,縣城内實在不堪重負,一旦爆發疫病,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也打算利用張須陀剿滅左孝友和孟讓的機會,把人口分流出去,但不是返鄉,而是分散居住在益都縣四周,形成百座新的村莊,形勢危急時,民衆可以迅速撤入城内。
就在這時,一名衙役在門口禀報道:“使君,馮東主的手下來了,說青州酒樓那邊出事了。”
梁緻眉頭一皺,停下筆道:“讓他進來!”
片刻,馮小钿的心腹匆匆進來,跪下泣道:“啓禀太守,馮東主被軍隊抓走了。”
“什麽!”
梁緻騰地站起身,“你說什麽?”
“剛才店裏來了一群士兵,說酒肆違反朝廷禁令賣米酒,就把梁東主和李掌櫃一起抓走了。”
梁緻一下子呆住了,他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張铉在挑事了。
他一陣咬牙切齒,居然用賣禁酒這個借口,很好啊!自己倒要看看,他還能找到什麽借口。
梁緻當即喝令道:“備馬車,我要去軍營!”
不多時,梁緻登上一輛馬車,在幾名随從的護衛下向北門方向疾速而去。
梁緻當然也知道天子在幾個月前下達過旨意,嚴禁用糧食釀酒,但天子這些年下達的聖旨多了,地方上又會有多少人執行?
比如說兩年前下旨,各郡城牆不能高于洛陽城,但實際上沒有哪個郡不增高城牆,爲了防禦匪患,誰還會在意城牆是否高于洛陽城,當然是越高越好。
再比如,朝廷嚴禁民間擁有長兵器和軍弩、盔甲,但事實上家家戶戶都藏有長矛,每個男子上街都佩戴軍刀,亂世中保命第一,誰還管什麽朝廷旨意。
連這些重要的旨意天下各郡都不理睬,誰還會在意一個無足輕重的禁酒令?
當然,梁緻也不同意内弟私釀米酒,畢竟糧食确實不足,但用抓走馮小钿這件事本身,梁緻就絕對不能容忍。
他要找張铉把話說清楚,他絕不允許軍隊在城内抓人,那不是他們的權力,一次也不能姑息。
馬車緩緩在軍營門前停下,梁緻走下馬車,對守門士兵冷冷道:“請轉告張将軍,北海太守梁緻前來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