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近兩千人的大隋軍隊在泥濘的官道上疾速向東北方向行軍,秋雨打着他們的臉,一堆堆深灰色的迷雲低低地壓着大地。
已經是深秋了,森林裏一望無際的樹林都已光秃,一排排老樹陰郁地站在官道兩旁, 無情的秋風秋雨剝去了他們美麗的外衣,露出他們難以掩飾的枯老樹皮和樹幹上的深深皺紋。
粟田内的莊稼都已收割,原野也變得格外荒涼起來,隻有一群群黑色的烏鴉在原野上盤旋覓食。
張铉率領的隋軍已經抵達濟北郡的肥城縣一帶,再走一百餘裏,他們就進入齊郡了。
在隊伍的最前面, 張铉騎在高大的駿馬上,打量着四周的環境對身旁韋雲起笑道:“先生應該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吧!”
韋雲起已經辭去了洛陽縣尉一職,目前出任張铉軍中的幕僚長史,替張铉主管軍務瑣事,劉淩則轉任倉曹參軍事,主管物資糧草,兩人各施其職。
韋雲起苦笑一聲道:“二十幾年前我曾來魯郡曲阜遊學,這一帶我經常走,那時這一帶可繁華,不像現在,走了幾百裏人影子都不見一個。”
“這一帶有亂匪嗎?”張铉又問道。
“山東哪個郡沒有亂匪,這裏是魯郡賊帥徐圓朗的地盤,原本是張金稱的地盤,張金稱退出黃河以南後,魯郡徐圓朗便趁虛而入。”
張铉心中有些奇怪, 韋雲起隻是一個小小的洛陽縣尉,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事情?兵部都未必知道。
韋雲起明白張铉的不解,笑了笑道:“我雖處卑職,卻每一天都在關注各地的匪患情況, 從各種渠道打聽消息, 我說的這些都是逃到京城的難民告訴我。”
原來如此,張铉恍然,看來韋雲起是有心人,并不甘于寂寞,難怪他會那麽痛快地答應了自己。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名派去前方探查情況的騎兵飛奔而來,張铉見他們跑得頗爲焦急,立刻一擺手,“停止前進!”
軍隊停止了前行,張铉催馬上前高聲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兩名探子飛奔上前,勒住戰馬禀報道:“啓禀将軍,前方有軍隊在作戰!”
這倒很出人意料,張铉又追問道:“具體情況是什麽?”
一名探子指着遠方道:“就在前方二十裏處的小山崗上,離縣城不遠,一支隋軍被數千亂匪包圍,目前隋軍在高處,估計人數不多。”
此時的張铉已不是第一次在高句麗作戰那麽盲目了,那次他經驗不足,尚未了解地形就派陳旭從後面下山襲擊敵軍,若不是得到沈光幫助,他們的形勢就危險了,張铉吸取了教訓,再急他也不能盲目去作戰。
這時,旁邊韋雲起建議道:“将軍不妨先派斥候告之隋軍知道有援軍到來,讓他們堅持住,給我們争取時間。”
張铉點點頭,韋雲起的建議和他想到一起去了,他随即對親兵令道:“速去請沈校尉前來!”
親兵調轉馬頭向後軍奔去,不多時,沈光帶着幾名手下騎馬飛奔而來,沈光拱手道:“請将軍吩咐!”
“前面發現有數千亂匪圍住了山崗,山崗上極可能有隋軍,我想讓沈校尉先上山去和隋軍聯絡。”
張铉又低聲囑咐他幾句,沈光抱拳道:“卑職這就去!“
沈光一揮手,“跟我來!”他帶着剛才的探哨和幾名手下騎馬疾奔而去。
張铉則率軍離開了官道,沿着樹林旁的一條小道繼續進軍,與此同時,他派出十幾名斥候探查沿途情況,防止敵軍在樹林中埋伏。
發生戰事的山崗位于肥城縣西南五裏處,是一座無名小山崗,像一個小饅頭一樣突兀地矗立在原野之上,小山崗方圓不過三四裏,山崗上灌木叢生,樹木雜亂。
此時近五千名亂匪将山崗團團包圍,由匪首徐圓朗親自率領,企圖将前來肥城縣催糧的兩百隋軍困死在山崗上。
沈光率領手下潛伏在山崗北面,這裏有大片懸崖峭壁,地勢十分險要,從這裏無論上山下山都幾乎不可能。
也是這個緣故,這片長達五十餘丈的懸崖下面沒有亂匪包圍,沈光便将上山之路選在這裏,對他而言,懸崖峭壁和普通的上山之路沒有什麽區别。
“沈校尉,這裏恐怕無法上山吧!”一名探哨望着筆直的懸崖,心悸地說道。
沈光注視着長在懸崖上的幾根藤蔓,笑道:“我一個人上去就行了,聯系到隋軍後我會射信箭下來,你們去禀報将軍。”
沈光起身向百步外的山崖疾奔而去,他貓腰奔跑,借助半人高的荒草掩護,隻片刻便奔至山崖下。
他将身體緊貼崖壁凹陷處,警惕向兩邊觀察片刻,轉身便像一隻蜘蛛般攀附着懸崖上的縫隙緩緩向山上爬去,緊接着他抓住了一根藤條,上升速度更加快捷。
兩名探哨看得目瞪口呆,就在這時,一群約數十名匪兵正說說笑笑從遠方走來,幾名隋軍士兵立刻伏身進了荒草之中,緊張地偷偷望着懸崖峭壁上的沈光。
此時的沈光正好位于懸崖峭壁上的一半之處,距離地面約兩丈,周圍是光秃秃的崖壁,沒有藏身之處,也沒有藤蔓遮掩,甚至他的軍服也和灰白色的崖壁迥然不同,隻要匪兵一擡頭,便可清晰地看見崖壁上的人。
沈光将身體緊緊貼在石壁上,一動不動,這個時候他不能動,一動就會被下面人發現。
沈光左手挽住藤條,右手死死抓住一條石縫,雙腳懸空,沒有立足之處,他漸漸有些吃不消了,汗水順着額頭滾落,眼看着一群匪兵已經走到他身下,這群人居然在他身下的石壁前坐了下來,隻要目光稍稍一擡,就能看見頭頂上的沈光。
遠處幾名隋軍士兵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合掌低聲祈禱,“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沈光慢慢咬緊口中的匕首,他已經支持不住了,與其被他們亂箭射死在石壁上,不如跳下去和這群匪兵搏殺。
他心一橫,正要飛身跳下,就在這時,一名匪軍将領騎馬飛奔而來,大喝道:“你們這幫混蛋,竟敢躲在這裏偷懶,給我回去挖壕溝,快去!”
匪軍士兵們無奈,隻得紛紛起身,拍拍屁股,罵罵咧咧地跟随軍官向來處走去,漸漸走遠了。
沈光長長出了口氣,他的後背都濕透了,他随即抓住藤條向上攀去,不多時便攀上了懸崖,身影消失在灌木叢中,遠處的幾名隋軍士兵也長長松了口氣。
.......
張铉的軍隊此時也抵達了五裏外,他們藏身在一片廣袤的山林内,遠遠可以看見被匪兵圍困的小山崗。
張铉獨自一人站在一塊大石上,眺望着遠方的小山,山崗最多隻有二十餘丈高,除了幾處懸崖峭壁外,其餘地方都圍滿了密集的匪兵,很顯然,匪兵是準備用圍困的辦法逼隋軍突圍,然後進行圍殲。
如果對方沒有援軍的話,這确實是一個很好的戰術,不過匪兵并沒有想到自己軍隊到來。
這時,一名親兵飛奔跑來禀報,“将軍,沈校尉的手下回來了。”
張铉立刻轉身返回了士兵駐地,一名沈光的手下将一封信交給張铉,“啓禀将軍,這是沈校尉的親筆信。”
“山崗那邊的防禦怎麽樣?”張铉接過信問道。
“卑職見匪兵正在挖掘壕溝,應該是爲了防止山上軍隊突圍,其餘也沒有什麽防禦,士兵很松散,裝備也很糟糕,各種武器都有。”
張铉點點頭,打開了信件,他不由一愣,被困在山上竟然是羅士信,這着實出乎他的意料。
這時,韋雲起走過來問道:“沈校尉上山了嗎?”
“山上被困隋軍居然是羅士信,他們隻有一百八十餘人,近一半人受傷。”張铉把信遞給韋雲起。
韋雲起看了一遍信,對張铉道:“剛才我我考慮了一下,我覺得這裏面恐怕不是那麽簡單。”
張铉沉吟一下道:“先生覺得徐圓朗其實是在圍城打援嗎?”
韋雲起緩緩點頭,“我認爲如此,幾千人對付兩百人,沒必要用圍困的辦法,太耗費時間,直接上山強攻就行了,甚至還可以燒山把隋軍逼下來,信中也說得很清楚,近一半人受傷,隋軍已經沒什麽戰鬥力了,我覺得徐圓朗知道張須陀不會眼睜睜看着羅士信陣亡,一定會來救援。”
停一下,韋雲起又道:“或許是徐圓朗和張金稱達成了默契,用調虎離山之策,把張須陀主力調離齊郡,張金稱軍隊趁虛攻打曆城,要知道齊郡的富戶都集中在曆城縣内,如果張須陀派出的援軍不多,徐圓朗就直接吃掉這支援軍。”
張铉暗暗心驚,韋雲起的分析果然入木三分,極有這個可能,他又問道:“那依先生之見,我該怎麽辦?”
韋雲起捋須笑道:“如果敵軍是圍城打援,那麽他們就不會輕易攻山,隋軍被圍困才一天,時間還來得及,關鍵是援軍,我們得及時通知張大帥,讓他不要中計,甚至可以将計就計。”
張铉笑了起來,“我覺得最好還是煩請先生跑一趟。”
韋雲起欣然答應,張铉便給了他一支令箭,又把陳旭找來,對他道:“你率五十名騎兵護衛先生趕去齊郡,當心不要中了敵軍的埋伏。”
“卑職遵令!”
陳旭挑了五十名精銳騎兵,又找一名當地人爲向導,繞小路護衛韋雲起向齊郡疾奔而去,張铉随即命令士兵原地休息,等待進攻的命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