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铉在碧波酒肆會面許印的同一時刻,在修業坊的裴府内,裴矩正臉色陰沉地聽着族孫裴行儉的禀報。
“啓禀家主,孫兒率領手下在西市指定之地等了一夜,但始終不見人來, 直到天快亮時孫兒才得到韋雲起傳來的消息,情況發生了變化,張铉提前行動,在城門關閉前出城了。”
裴矩半天沒有說話,他已經知道了結果,卻沒想到會是内部出了問題,自己精心布下的棋局居然在最後一步失敗了, 使他功虧一篑,不用說, 這必然是韋雲起沒有執行自己的命令。
“你立刻去把韋雲起給我找來!”
裴矩依然保持着涵養,但他眼睛裏卻已經閃爍着滔天的怒火。
不多時,韋雲起匆匆趕來,躬身行禮道:“參見裴公!”
“雲起,究竟是怎麽回事?爲什麽會變成這個結果。”裴矩克制着滿腔怒火,冷冷問道。
“啓禀裴公,卑職是準備安排陳旭在三更時動手,但沒想到陳旭暗中通報了張铉,張铉趕了過來,他堅持要求在關城門前動手,卑職也沒有辦法。”
“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吧!”
沉默片刻,韋雲起緩緩道:“卑職覺得, 原因出在裴公小看了張铉,他已經從一些漏洞中察覺到了端倪,所以他根本不會聽從我的安排。”
“什麽漏洞?”
“啓禀裴公,漏洞就在于我們發現李善衡藏身地的解釋有點牽強了, 卑職看得出, 他已經起了疑心。”
“是嗎?我倒覺得是你不太盡心吧!”裴矩冷哼了一聲道。
“裴公要這樣說, 卑職也沒有辦法。”
裴矩注視他良久,目光裏流露出了無盡的失望,他擺了擺手,“算了,這次是我考慮不周,确實不該借他之手,以至于出了纰漏,你去吧!我不會怪你。”
“卑職告辭!”
韋雲起躬身行禮,轉身便快步離去了。
“家主,需要孫兒把人搶回來嗎?”裴行儉低聲問道。
裴矩擺了擺手,“這不是智者所爲,此事就此作罷!”
“孫兒遵命!”裴行儉慢慢退了下來。
裴矩心中又是惱火又是無奈,一盤好好的棋最後卻被棋子反戈一擊,或者真是韋雲起所說,因爲自己小看了張铉。
裴矩擡頭望着屋頂,低聲自言自語道:“老夫倒要看一看,既然你不甘當棋子,你打算怎麽走下一步棋?”
大帳内,張铉正負手來回踱步,他已經從抓住李善衡的興奮中冷靜下來,凡事都有利有弊,李善衡固然是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但他同時也是一個棘手人物,正如韋雲起對他的忠告,一旦他抓住李善衡,他就會卷入高層的權力鬥争之中。
盡管他表現得毫不在意,但那隻是态度問題,事實上張铉心裏很清楚,一旦他抓住了李善衡,壓力就會随之而來。
他首先要面對兩個高官,一個是宇文述,一個裴矩,宇文述已經不足爲慮,他抓住了許印的把柄,相信許印會替他處理好宇文述,關鍵是裴矩,真像他說的那樣,此事和他無關嗎?
張铉和裴矩接觸的時間不長,但他已經感到裴矩的心機深沉,雖然這件事是自己先找他幫忙,但随後他又來找自己,張铉感覺裴矩已經不僅僅是出于幫助自己那麽簡單了,他似乎在利用自己。
張铉又想到韋雲起給自己的暗示,勸自己不要卷入高層權力鬥争,實際上就是在暗指裴矩。
還有裴矩無意中提到了李善衡是李渾的侄子,又提到了谶語,張铉愈發相信,裴矩其實什麽都知道,他知道李善衡落入了武川府手中,也是知道武川府的真正意圖。
所以裴矩才又找到自己,利用自己救人心切,讓自己替他抓到李善衡,這也是韋雲起很快便發現李善衡藏身之地的根本原因,裴矩一直在幕後操縱,他隻是不願自己出面罷了。
張铉不由暗罵一聲,這個老奸巨猾的狐狸。
但張铉更感激韋雲起的暗示,他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韋雲起改變計劃其實就是背叛了裴矩,裴矩一定還布置了後手棋,在自己抓住李善衡後,他再出手把李善衡接過去,但正是韋雲起決定幫助自己,才使裴矩的後手棋落空了。
在這局棋中,宇文述、李善衡,還有他張铉都不過是棋子,裴矩和窦慶才是弈棋者,可現在他張铉抓住李善衡,他就從棋子變成棋手,下一步棋自己該怎麽走?
這時,帳外有禀報道:“啓禀将軍,大營外來了一個黑衣女子,她說有重要事情要面見将軍。”
這應該是窦慶派人來了,張铉快步走出了大帳,向營門口走去。
隻見營門外站着一名年輕的黑衣女子,張铉一眼認出了她,正是張出塵,張铉慢慢走上前笑道:“張姑娘找我有何事?”
張出塵俏臉陰沉道:“我來給你送一封信,你要接嗎?”
張铉淡淡道:“我無所謂,現在是你們會主在求我。”
“那就接信吧!”
張出塵手一揮,一支匕首嗖地向張铉面門射來,快速無比,但張铉的武藝早已今非昔比,他不慌不忙輕輕接住了匕首,微微笑道:“張姑娘的脾氣還是和從前一樣大,看來對我的偏見很深啊!”
“那是你自作多情!”張出塵重重哼了一聲,翻身上馬,催馬向遠處奔去。
張铉打開綁縛在匕首上的信件,其實隻有幾句話,窦慶因身體不适,請他到天寺閣酒樓一會。
身體不适隻是借口,真正原因是窦慶不想出現在軍營内,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張铉也明白這一點,便回頭對尉遲恭笑道:“敬德陪我走一趟吧!”
.......
半個時辰後,張铉帶着尉遲恭以及幾名親兵來到了天寺閣酒肆,盡管尉遲恭是第一次進洛陽城,但他生性不喜熱鬧,面對繁華的洛陽城,他始終不爲所動,始終一言不發。
此時已是中午,天寺閣酒樓内熱鬧異常,賓客滿座,衆人跟随張铉上了三樓,張铉對尉遲恭和幾名親兵道:“你們在三樓用餐吧!有什麽事我會來叫你們。”
“俺跟你上去!”尉遲恭搖搖頭。
張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心裏有數,不用擔心!”
尉遲恭卻沒有回答,張铉無奈,隻得帶着他上了四樓,在酒保的帶領下,來到了窦慶預定的房間,門口站着四名彪形大漢,腰挎橫刀,像雕塑般的一動不動。
這時,張出塵從房間裏出來,看張铉一眼,“請進吧!”
張铉給尉遲恭使個眼色,尉遲恭會意,轉身站着門口中間,他雄武的身材頓時使四名大漢相形見绌,四名大漢被他氣勢所震懾,都不由自主地向旁邊退了一步。
房間内,窦慶負手站在窗前,他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張铉,微微笑道:“張公子别來無恙啊!”
張铉上前躬身行一禮,“多謝會主贈張铉青石經和紫陽戟法!”
張铉後來才想通一件事,自己和張仲堅的交情不深,張仲堅連練青石經的危險都不肯告訴自己,他又怎麽會舍得把天下三大武功的紫陽戟法随手送給自己,這裏面隻有一個可能,是窦慶的安排。
雖然窦慶是想讓自己參與尋找兵甲之事,但無論如何,青石經和紫陽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這就是一個極大的人情。
窦慶微微一笑,“小事一樁,張将軍請坐!”
張铉坐了下來,窦慶對張出塵吩咐道:“出塵,給客人上茶!”
張出塵咬一下嘴唇,轉身出去了,片刻很不情願地将一杯茶放在張铉面前,張铉點點頭,“多謝姑娘!”
張出塵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向外屋走去,房間裏隻剩下張铉和窦慶兩人,窦慶笑了笑道:“多謝張将軍能給我這個機會面談,我也不用諱言,李善衡對我很重要。”
“我知道!”
張铉淡淡一笑,“如果李渾平安無事,李淵就危險了。”
窦慶驚訝地望着張铉,張铉一句話将他的整個底牌都翻過來了,半晌,窦慶低聲問道:“是誰告訴張将軍?”
“沒有人告訴我,我很清楚那條谶語的後果,不過我要提醒一下窦會主,我原本也隻是一顆棋子,窦會主的弈棋對手是裴尚書。”
“裴矩?”窦慶更加吃驚了。
張铉點點頭,“如果不是有人在關鍵時刻幫了我一下,那麽現在坐在會主對面之人就是裴尚書了。”
“他一向是個厲害人物!”
窦慶暗暗心驚,原來裴矩已經在暗中插手此事了,自己竟一無所知,但窦慶畢竟是非常人,他心中震驚隻有片刻,又恢複了常态,他微微笑道:“不過裴尚書卻小看了張将軍,這一點他不如我。”
“窦會主過獎了,其實窦會主對晚輩的恩情,張铉絕不會忘記,這次出手搶人,我确實也是迫不得已,被形勢所迫,如果會主肯幫助我,李善衡和他的家人我都會原封不動還給武川府。”
窦慶不得不佩服這個年輕人會說話,明明是在提條件了,卻把人情挂在嘴邊,讓人覺得他真是迫不得已才搶人一般。
不過窦慶也知道,張铉确實有一點感恩的因素,否則他不會和自己談條件,而是去和裴矩談條件去了。
“張将軍有什麽困難呢?”窦慶笑問道。
張铉歎息一聲,“我現在遇到了三個令我心焦的難題,但我沒有能力解決,我相信窦會主能辦到。”
“張将軍不妨說來聽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