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證據!”張铉搖了搖頭,他不想連累到清河崔氏。
裴矩心中明白張铉的難處,他也不再追問此事,沉吟一下又道:“這次來護兒下獄确實讓朝野震動,非常出人意料, 至少我沒有想到。”
“裴尚書也覺得來大将軍罪不至此嗎?”
裴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道:“幾年前攻打吐谷渾,薛世雄進攻伊吾,當時聖上也是下旨要他退兵,但他卻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肯撤軍,直至攻下伊吾城,事後聖上非但沒有責怪他,反而嘉獎他忠勇報國,怎麽到了今天,輪到來護兒時,卻變成了企圖擁兵自立,張将軍想過其中的緣故嗎?”
張铉明白裴矩的意思,時移勢易,國勢弱了,楊廣的心态也變了。
張铉苦笑一聲道:“恐怕是聖上心中已經有強烈的危機感了。”
裴矩點了點頭,“就是你說的這個緣故,在聖上心中,将領是否忠心要比高句麗是否臣服重要得多,你們的功勞對于聖上而言真正的不重要。”
“那最後的結果會怎麽樣?”
“現在誰也不知道,聖上還在考慮讓誰來審來護兒, 還顧不上你們,安心等候吧!我想聖上也不會做得太過分。”
張铉歎息一聲,“但願聖上不要太讓将士們感到寒心。”
裴矩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茶, 他想了想,又徐徐道:“這樣吧!我過兩天找機會給聖上提一提你的事情,我幫不了太多人, 看在草原的交情上,我盡量助你一臂之力。”
張铉大喜,連忙起身行禮,“多謝裴尚書,張铉感激不盡。”
裴矩呵呵一笑,“我一直認爲我們有緣分,有什麽爲難之事,盡管告訴我,我會盡力幫你解決。”
“尚書相助,卑職将銘記于心。”
張铉告辭離去了,裴矩陷入了沉思之中,這時他的孫子裴信回來行禮道:“祖父,他已經走了。”
裴矩看了一眼孫子,微微笑問:“你覺得此人如何?”
裴信想了想道:“此人從容自信,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大将氣度,孫兒覺得他頗爲與衆不同。”
裴矩捋須笑道:“你很有眼光,信兒,有時間和他多多交往,最好能與他深交,此人将來或許對我們家族會很有作用。”
“所以祖父才決定助他一臂之力。”
“正是如此!”
裴信連忙躬身道:“孫兒明白祖父的意思了。”
“你去把行儉給我找來。”
不多時,裴信帶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輕人走進外書房,此人叫做裴行儉,是裴氏武堂中的佼佼者,武藝高強,心細如發,他和兄弟裴行俨以及另外兩名裴氏子弟一起被譽爲裴氏四猛将。
裴行俨跟随父親從軍,而裴行儉則跟随在家主身邊,是裴矩的得力幹将。
裴行儉走進房間單膝跪下,“行儉參見家主!”
裴矩向孫子使了個眼色,裴信會意,慢慢退了下去。
裴矩這才問道:“我讓你查的事情,結果如何了?”
“啓禀家主,行儉基本上已經能确認,谶語确實是元氏家族散布,隻是他們行事隐秘,很難抓住他們把柄。”
裴矩捋須自言自語,“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武川府出了内讧。”
裴矩負手走了幾步,又對裴行儉道:“你繼續帶人盯住武川府的一舉一動,尤其要盯住窦慶,看他和誰往來,但要小心,不能讓窦慶發現我在關注他。”
“行儉明白!”裴行儉行一禮便匆匆下去了。
裴矩負手走到窗前,望着遠處隐約可見的武川樓寶塔頂,他冷笑一聲道:“窦老兒,老夫倒要看一看,你到底怎麽下這盤棋?”
就在裴矩接見張铉的同一時刻,在距離裴府不遠的宇文述府中,剛剛返回府中的宇文述正在聽取次子宇文智及的彙報。
“啓禀父親,李善衡已經成功挑起西内營的混亂,他向我保證,今晚軍營一定出亂子。”
宇文述負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沉思良久,他停住腳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謀士許印,“先生覺得這個策略可以徹底扳倒來護兒嗎?”
許印捋須笑道:“我可以向大将軍保證,即使最後殺了不了來護兒,也會讓他徹底被罷官革職。”
“我要的結果可不僅僅是除掉來護兒。”宇文述冷冷道。
“屬下明白大将軍的深意,這個策略若能順利實施,屬下可以保證大隋軍隊徹底對當今天子寒心,會嚴重削弱天子在軍隊中的威信,屬下這可是一石二鳥之策。”
宇文述點了點頭,有些話他不想說出來,但許印卻能替他想到,這讓他對許印很滿意。
許印又補充道:“這個計策說到底就是趁亂放火,關鍵是及時撇清大将軍,絕不能讓人發現這把火是大将軍放的。”
說到這,許印目光轉向了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吓了一跳,急道:“李善衡不能動!”
他心中着急,慌不擇言對父親道:“孩兒可是答應了他,升他爲将軍,這也是父親的承諾,父親總不能言而無信吧!”
“你說什麽!”
宇文述蓦地回頭,狠狠瞪着他,“你在說誰言而無信?”
吓得宇文智及連忙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一下,旁邊許印勸道:“雖然李善衡和二公子交情不錯,不過他真不能留,一旦他嘴不牢就會害了大将軍,這件事要絕對保密,必須除掉他。”
宇文述哼了一聲,對宇文智及道:“我不管你和李善衡有什麽交情,事後必須把他處理掉,聽見沒有!”
“孩兒遵命!”宇文智及萬般無奈答應道。
張铉在轟隆隆關閉城門的鼓聲中沖出了城門,直接返回了西内營駐地。
但他剛走進大營,卻迎面見尉遲恭滿面緊張地跑來,“将軍,不好了,軍營出事了。”
“出了什麽事?”張铉眉頭一皺問道。
“各營的将領們都跑到宮城那邊請願去了,西内營已經亂開了。”
張铉一驚,“那我們的軍營呢?有沒有去?”
“俺和劉參軍把大家攔住,俺說将軍不在,不準大夥兒妄動,有個家夥不服,被俺一拳打翻。”
“做得好!”
張铉誇贊尉遲恭一句,快步向自己大帳走去,尉遲恭連忙跟上來低聲道:“聽說有一千多人去請願了,将軍必須要立刻做決斷,否則這件事會牽累到我們。”
“我知道,我先問清楚情況再說。”
張铉也知道必然是出了什麽事,否則不會突然鬧起來,走近大帳,卻見參軍劉淩站在帳口,劉淩上前剛要開口,張铉卻擺擺手,“進帳去說!”
他一掀帳簾走進了大帳,劉淩跟了進來,緊張地說道:“就在今天傍晚傳來一個消息,來大将軍已經被判謀反之罪,準備處斬,這次參加高句麗作戰的所有軍隊都要全部解散,聖上承諾的軍功賞賜也取消了。”
“就因爲這個消息?”張铉有些不解,将領們不至于如此沖動啊!
“這個消息把大夥都激怒了,大家紛紛跑去宮城請願去了,本來我們軍營也要去,被我和尉遲硬攔住了。”
形勢發展太快,讓張铉感到一頭霧水,如果來護兒要被處斬,那裴矩也一定會告訴他,可裴矩明明告訴他,連由誰來審來護兒都還沒有定下來,怎麽可能就要處斬了。
張铉立刻意識到,這一定是有人釋放假消息,挑起西内營的混亂,出于什麽目的現在還無法判定,但後果卻相當嚴重。
就在這時,帳外有人對親兵道:“請去禀報将軍,我們要見他。”
張铉起身走出帳外,隻見他手下二十幾名旅帥、校尉等将領聚集在大帳門口,張铉一聲怒喝:“你們想要做什麽?”
衆将領都低下頭,誰也不敢吭聲,半晌,一名校尉小聲道:“大夥兒都爲自己的命運去争取了,若我們不去,就顯得太不仗義。”
“你們懂個屁!”
張铉罵道:“誰說來大将軍要被處斬,誰說我們要被解散?你們跑去皇宮算什麽,是造反!是兵谏!不僅會把來大将軍害死,我們真的會被解散,你們知不知道後果多嚴重!”
沈光低聲道:“其實我們也不想冒險,可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夥兒人心惶惶,将軍能不能給我們一個準信?”
張铉望着一雙雙擔憂的目光,便高聲對衆人道:“我下午也是去打聽消息了,我得到的消息是,究竟由誰負責審來大将軍都沒有定下來,怎麽可能就處斬了?這明顯是有人在煽風點火,企圖陷我們于不忠不義之地,所以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出營一步,敢擅自出營者,按軍法處斬!”
張铉一番話無疑給衆人激動的内心潑下一盆冷水,衆人漸漸冷靜下來,很多人羞愧地低下了頭,張铉又令道:“去安撫好自己的士兵,今晚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明天再說,給我解散!”
衆将領行一禮,紛紛各自回營,張铉也很擔心,假如事情真鬧大了,朝廷一闆子打下來,整個軍隊都要被牽連,覆巢之下自己也難以幸免,他必須要想辦法及時阻止事态擴大,張铉帶着幾名親兵,又騎馬向宮城方向奔去。
西内營位于皇宮的禁苑,距離皇宮隻有數裏地,一道長長的高牆将皇宮和禁苑分開。
高牆裏面是隔城,而隔城以東便是皇帝楊廣和嫔妃們居住的宮城,高牆外面則是一望無際的樹林和草地,以及數萬左右屯衛的駐地。
高聳巍峨的阊阖門緊緊關閉着,門樓上站着數百名禦林軍士兵,張弓搭箭,緊張萬分地注視着城門下。
城門下被火把照如白晝,一千多名中低級将領手執火把聚集在門下,爲首幾名郎将高聲喊道:“我們要見聖上,要一個說法!”
城頭上卻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他們,當值的虎牙郎将趙行樞已經跑進宮禀報去了,這裏沒有人能做主。
城下一千多人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沒有人理睬他們,他們情緒越來越急躁,爲首偏将李善衡喊道:“再不回答我們,我們可就放火了!”
旁邊幾名偏将吓得連忙阻止道:“李将軍,我們是請願,不是鬧事,千萬不要魯莽!”
但李善衡喊出來的聲音卻引發宮門下聚集人群的混亂,衆人紛紛大喊:“讓聖上出來!否則我們放火了。”
這時,宮城門上一陣騷動,有人大喊一聲,“兵部虞尚書到!”
城上士兵紛紛向兩邊閃開,隻見兵部尚書虞世基滿頭大汗走上了宮門,今晚正好是他輪值,卻聽說西内營發生了兵變,吓得他連忙向這裏趕來。
張铉此時也趕到了宮城外,但他卻遠遠勒住了戰馬,前方隻見數萬屯衛禦林軍正從四面八方向阊阖門包圍而去,張铉不由長長歎了口氣,事情已經鬧大了,他已經救不了這些将領,但他必須要穩住軍營,不能把自己也連累了,張铉立刻調轉馬頭向西内營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