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英堂是瓦崗首領們商議軍機要務之地,位于瓦崗寨七十二崗的最高處,是瓦崗軍将韋城縣的社廟拆除後運回山寨重建,雖然氣勢恢宏,但怎麽看也是一座廟的格局。
翟讓坐在一張虎皮寬榻之上, 他年約三十餘歲,身材魁梧高大,頭大如巴鬥,給人一種威猛強悍的感覺,他原本是官府小吏,獲罪逃亡後于三年前創建了瓦崗軍,在他的苦心經營下, 瓦崗軍一步步壯大, 已隐隐成爲中原各路義軍的領袖。
但翟讓畢竟出身官府,并沒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他隻考慮讓瓦崗軍成爲自己的政治資本,使他能跻身高位。
他對自己淪落爲盜賊山匪始終耿耿于懷,他更渴望得到政治上的地位,正是在魏征和徐世績的再三勸說之下,使他終于決定投靠關隴貴族。
寬闊的大堂上坐了二十幾名瓦崗寨的各派首領,瓦崗軍實行部曲制,每個大将都有自己的軍隊,這也是因爲瓦崗軍的兵源本身來自于中原各地的造反叛匪,每個來投靠瓦崗軍的大将基本上都是帶兵上山,翟讓不可能剝奪了他們的隊伍。
翟讓還在慢慢喝茶等候李建成到來,李建成住處離這裏稍遠, 所以會晚來一點,翟讓對李建成十分尊敬,無論商議何事, 李建成不到,他絕對不會開始。
坐在東面第一個是翟讓的兄長翟弘,他和翟讓一樣長得高大威猛, 卻沒有翟讓的頭腦,脾氣暴躁,比較沖動,而且野心極大,一心鼓動兄弟自立稱帝。
翟弘從來把自己視爲瓦崗寨的二當家,所以李建成的到來讓他極爲不爽,一方面是李建成奪走了他的位子,其次是兄長投靠了關隴貴族,失去了争霸天下的雄心。
“二弟,開始吧!那個小白臉走路像娘們似的,别等他了。”翟弘粗聲粗氣地嚷道。
翟讓狠狠瞪了他一眼,卻沒有睬他,衆人也沒有應和翟弘,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不等二将軍。
這時,有士兵在堂下高喊:“二将軍到!”
隻見李建成已經出現在台階上,“讓各位久等,我來晚了!”李建成歉然向衆人拱手。
翟讓連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笑眯眯挽住李建成的胳膊,“幸虧不是酒宴,否則一定要重罰賢弟三杯不可。”
“那下次喝酒,就先罰我三杯,算是今天來晚的補償。”
徐世績高聲笑道:“既然二将軍有誠意,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下次飲宴,每人罰二将軍三杯!”
衆人轟然叫好,李建成恨得向徐世績捏了捏拳頭,居然變成每人罰他三杯,那不把他醉死嗎?
徐世績得意地哈哈大笑,翟讓把李建成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擺擺手道:“喝酒的事情等會兒再商量,我們先說說正事。”
大堂内安靜下來,翟讓緩緩道:“大家都知道隋朝皇帝又去攻打高句麗了,去年他攻打高句麗,結果楊玄感造反,但他卻不吸取教訓,今年又去了,所以單老四建議利用這次機會攻打洛口倉,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大帳内頓時吵嚷成一團,在座大多是武将,他們個個磨拳搽掌,恨不得立刻率軍下山。
這時,徐世績高聲問道:“老單,洛口倉可是天下第一糧倉,據我所知,光守軍就有一萬人,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打下來?”
單雄信是瓦崗第一将,身材雄偉,面色金黃,他武藝高強,且爲人仗義,在瓦崗軍中有極高的威望,他原本坐瓦崗寨第二把交椅,但他主動把第二位讓給了翟弘,自己謙居第三,赢得了翟弘的極大推崇,兩人成爲莫逆之交。
但随着李建成的到來,單雄信又降爲第四,這讓他心中着實不快,不過他很尊重大哥翟讓,隻要是翟讓決定的事情他都不會反對,所以他在投靠關隴貴族的事情上并沒有力挺翟弘的反對意見,而是保持了沉默。
單雄信重重咳嗽一聲,大堂上立刻安靜下來,他不慌不忙道:“用兵之道在于詭計,我們可以派船冒充運糧隊混入洛口倉,船中藏匿數百精兵,趁夜間裏應外合,我相信一定能奪取洛口倉。”
單雄信的方案赢得了衆人的一片叫好,翟讓也怦然心動,他回頭問李建成,“二将軍的意見呢?”
李建成看了一眼單雄信,不慌不忙道:“應該說這個奪取洛口倉的策略不錯,可問題是,奪取了洛口倉,我們怎麽應對十萬隋軍的圍剿?”
翟弘聽出他的反對之意,頓時大怒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你就是個沒卵子的書生,什麽都不敢做,依你的意思我們都抱着女人在山上睡覺算了。”
“住口!”
翟讓一聲怒喝,惡狠狠對翟弘道:“你再敢對二将軍無禮,就給我滾出去!”
翟弘狠狠瞪了李建成一眼,不再說話,翟讓歉然對李建成道:“這些都是粗人,你不要放在心上,請繼續說。”
李建成笑了笑,他已經習慣了瓦崗寨衆将的粗魯,并不會放在心上,他又繼續道:“我并不是不贊成攻打洛口倉,攻下洛口倉不僅可以給我們補足糧草,而且能壯大我們聲勢,使我們成爲天下各路義軍之首,但關鍵是時機。”
單雄信冷冷道:“二将軍的意思是,現在還不是打洛口倉的時機,是這樣嗎?”
“正是!”
李建成雖然笑容很謙虛,但他的态度卻很決然,沒有半點含糊。
“現在雖然天下烽煙四起,但隋軍依舊很強大,天下局勢并沒有失控,大隋皇帝還是很強勢,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爲瓦崗軍暫時還不能出頭,不能成爲朝廷的眼中之釘,更不能成爲其他勢力壯大的墊腳石。”
說到這,李建成回頭對翟讓道:“總而言之,我堅決反對攻打洛口倉,晉書有雲,‘韬光逐薮,含章未曜’,這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
“我支持二将軍!”徐世績高聲道:“現在我們不能當出頭羊,貿然出頭,隻會被拉去宰掉。”
“我也支持李公子!”
魏征話不多,但他說出來就不會更改,始終堅持自己立場,對翟讓有很大的影響。
不僅魏征和徐世績都表示支持李建成的意見,很多人也被他說服,連單雄信也沉默了,衆人都意識到,确實時機未到。
但翟弘卻十分惱火,這其實是他的方案,他知道兄弟不肯聽他的意見,便借單雄信的口說出來,沒想到因爲書呆子的幾句話,自己策劃了一年多的方案就被否定了。
翟弘頓時惱羞成怒,霍地站起身指着李建成罵道:“你以爲自己是什麽東西,你不過是條狗,是從關中跑來的狗。”
李建成也站起身,冷冷道:“翟将軍若不聽勸,可以領自己的軍隊去打洛口倉,我不會攔你,不過恐怕明年這個時候就是你的祭日。”
“你——”
翟弘大怒,拔出刀上前一步,做勢要殺李建成,李建成卻一臉冷笑,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
翟讓這時才從沉思中驚醒,他頓時又驚又怒,沖上前一把推開翟弘,向外一指,大罵道:“滾!給我滾出去!”
翟弘狠狠一跺腳,轉身便含恨而去,李建成望着翟弘背影怒氣匆匆走遠,他知道自己在瓦崗寨結下仇人了。
翟讓沉聲對衆人道:“我已經決定采納二将軍的建議,取消攻打洛口倉的計劃。”
翟讓最終被說服了,但說服翟讓的卻不是李建成的道理,而是李建成的身份,他忽然醒悟,自己已經投靠關隴貴族了,那麽李建成的态度就是關隴貴族的态度,他翟讓能不接受嗎?
翟讓有點恍惚,他開始意識到,瓦崗軍并不完全由他掌控了。
.......
自從張铉的軍隊脫離二十七府後,他便率領一千餘人直接開赴遼東,按照來護兒統一部署,他将在七天内趕到鴨祿江邊的烏骨城集合。
那邊已經有一支先頭部隊,不過張铉因爲對高句麗的地形不熟,他決定還是先去懷遠鎮,在那裏得到向導支援後,再調頭南下前往烏骨城,從行軍速度上計算,七天時間完全來得及。
前往遼東的官道上到處是和張铉一樣的隋軍,有普通的骁果軍,也有加入來護兒前軍的隊伍,但更多的是一支支來自天下各地的鷹揚府兵。
這些地方軍大多軍容不整,人數參差不齊,大量士兵不願去遼東送死而在半途逃亡,張铉在過榆關時看見了最離譜的一支府兵,原本應該有兩三千人的軍隊,竟然隻剩下三百餘人,連主将也害怕承擔責任而挂印逃跑了。
除了北上的軍隊外,還有鋪天蓋地運送糧草辎重的隊伍,滿載草料的馬車體型龐大,一人趴在丈許高的草料堆上控制着大車平衡。
但最多卻是鹿車,也就是人力手推車,每次可以運送兩石糧食,數十萬民夫推着鹿車從涿郡出發,前往遼東懷遠鎮,那裏是攻打高句麗的後勤重地。
張铉的隊伍夾雜在北上的人潮之中,到處是‘吱吱嘎嘎’木軸聲,有大車陷入了泥坑,數十名士兵在‘一二三!’的呐喊聲中,奮力将大車推出。
兩天後,張铉的軍隊抵達了柳城以東的白狼水南岸,這裏距離懷遠鎮隻有一百餘裏,西北方向是巍巍的醫無闾山,像條黑龍般矗立在遼東平原之上,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森林。
此時夜幕降臨,一輪明月挂上天空,官道上的人潮已漸漸稀疏,大多數人都在尋覓過夜休息之地。
張铉盤算着時間完全來得及,也不必這樣辛勞,他見不遠處一片樹林内沒有人,便指着樹林對士兵們令道:“去前方樹林休息過夜!”
士兵們行軍一天,也着實有些疲乏了,他們紛紛向樹林奔去,原本冷清的樹林頓時變得熱鬧起來,不遠處有條小河,小河邊很快便擠滿了打水洗漱的士兵。
在樹林最裏面的一片空地上,士兵紮起了一座行軍營帳,這座小帳篷成爲軍隊的臨時軍帳,十幾名士兵守衛在四周,不準任何人靠近。
此時,張铉盤腿坐在大帳内,雙目微閉,冥思着自己仿佛在宇宙星辰中穿行。
從第一次完水河畔的力量突破後,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的時間,這期間,張铉依然堅持每天晚上練武。
但隻要經曆了第一次突破後,就不再需要寒冷的環境,紫胎丹對他身體的影響已經不大,除了略略有些燥熱,他幾乎已經感受不到那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火燒般的煎熬。
正如張仲堅告訴他,最艱難的是第一次突破,隻要能突破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會在不知不覺中到來,張铉确實沒有想到,就在昨天晚上,他的第二次力量突破悄然到來,使他的力量從七十斤提高到了九十斤。
但此時,張铉已經沒有第一次突破時那種狂喜,一切都那麽順其自然,不過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體會力量增加時的興奮,而是需要冷靜,将這種力量突破完全鞏固下來。
一直到四更時分,他才從冥思中恢複過來,他走出大帳,凝望漫天星鬥,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他輕輕活動着關節,各關節處發出一連串劈啪爆響,張铉隻覺渾身充滿了力量。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夜空中忽然有熊熊烈火騰空而起,驚恐的叫喊聲和慘叫聲驟然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