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張铉獨自一人站在窗前,凝視着夜空中飄舞的絲絲細雨,一場不期而至的小雨給盛夏的夜晚添了幾分涼意。
張铉并沒有太多驚喜,眼中反而有一點迷茫。
人生的轉折來得太突然, 他甚至還沒有做好準備,仕途之門便悄然打開了,竟然出任武勇郎将,如果按照後世的标準,這個職務應該相當于少校營長,而且還是皇帝禦封。
這本應是一件很讓他期盼之事,但不知爲什麽,他心情卻有點沉重, 現在已經是大業十年,亂象已現,還有三年,大隋就将進入群雄争霸的亂世,他這時進入隋軍體系是否明智?
盡管剛開始時他一心想加入隋軍,盤算着有一點資本後再投靠李唐,博取生前身後名,但随着他漸漸了解這個時代,他才發現自己最初的想法太單純。
隋末各種勢力錯綜複雜,他根本無法精準把握上升的脈絡,就算他現在投靠李淵,也有可能成爲李建成的派系,在玄武門之變中慘遭清洗。
說到底, 并不是他了解曆史走勢便可以在這個時代呼風喚雨,關鍵在于細節,而偏偏他并不清楚細節。
張铉輕輕歎了口氣,事實上,他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 隻是他念着楊倓對自己的厚恩,同時他也沒有根基,所以他一直不敢想得太多,但這種念頭卻一直存在他心中。
以至于他第一次在太原見到李淵時,壓根就沒有了投靠李淵的想法,不過他的想法還很稚嫩,他也不敢想得太多,一切隻能順其自然。
他轉身走到桌前,桌上擺放着兵部官員剛剛送來的一隻用紫藤編制的籃子,裏面是他的任命狀,以及一套軍服,一柄做工精緻的小劍和一面身份魚符。
張铉打開了紫藤籃子,首先看見了軍服,軍服沒有什麽特色,和他在北海找到的軍服一樣,是一種布料的軟式軍服,據說他的盔甲将在正式入軍後發放。
魚符是用木頭雕刻而成,外形是一條魚,不過隻有一半,另一半存放在兵部,用來勘定他身份的真實性,魚符刻着他的官名,‘骁果軍二十七府武勇郎将張铉’。
張铉的目光又落在短劍之上,這是一把劍鞘纏繞着金絲的華麗寶劍,銀制的劍柄上刻着‘忠良骁勇’四個字,劍身長隻有一尺,做工精良,但沒有開刃,這實際上是一把榮耀之劍,相當于後世的獎章之類。
這時,張铉聽見了腳步聲,一回頭,隻見羅成出現在他的房門口,正猶豫要不要敲門。
“我見你的門開着!”羅成指了指門,爲自己的不請而入說明原因。
“沒關系,進來吧!”
羅成走進房間,他看見了張铉手中的大業劍,便笑道:“我父親也有這樣一把劍。”
“和它一樣嗎?”張铉把大業劍遞給羅成。
羅成接過仔細看了看,又搖了搖頭,“略有差異,我父親那把的劍柄是金制,上面是‘大隋梁柱’四個字,聽說還有一種玉柄大業劍,是給文臣,總之,這是大隋的最高榮耀,看來天子對你非常器重,不過——”
“不過什麽?”
張铉豎起了耳朵,他知道‘不過’的後面才是重點。
“不過我父親說,這裏面好像有點蹊跷。”
“蹊跷?”張铉不解地望着羅成。
“元鼎兄可是燕王府侍衛啊!應該是屬于備身府,就算升職也應該是果毅郎将,怎麽變成了骁果府的武勇郎将,元鼎兄不覺得奇怪嗎?”
隋軍有三大體系,一個是備身府,也就是皇帝的直屬近衛軍,每個軍府的主将是虎贲郎将,副将爲果毅郎将,從北周延續至今,主要由關隴勢力把持。
其次便是鷹揚府,這實際上是地方軍,主将是鷹揚郎将,副将是鷹擊郎将,主要控制在地方豪門手中,這也是隋末各路造反諸侯的主力。
由于兩次高麗戰争使備身府和鷹揚府損失巨大,因此楊廣在去年組建了骁果府,骁果府又叫新軍,從各地挑選骁勇善戰的平民子弟從軍,待遇優厚,裝備精良,直接由皇帝楊廣控制。
不過這個問題張铉卻并不覺得奇怪,這是楊倓答應過自己,把自己外放的結果,楊廣隻是順從了長孫楊倓的承諾。
張铉笑了笑,“這個問題其實不用深究,在哪裏對我而言都一樣。”
“其實我父親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留在幽州軍。”羅成小聲說道。
張铉搖了搖頭,“不是我不想留,如果我留在幽州,一定會被郭絢拉過去,恐怕會讓你父親更加失望。”
“我也是這樣勸過父親,但父親還是讓我來問一問。”
張铉不想再提此事,便對羅成笑道:“明天我可能就要搬去軍營了,這段時間感謝賢弟的照顧。”
羅成心中苦笑,他父親在今天下午還殚盡竭慮要趕走張铉,不惜讓他明天一早帶張铉去襄陽,可現在父親又改變了主意,想讓張铉再住幾天,可人家卻要走了。
羅成沒有挽留張铉,他也知道挽留不住,便取出一隻卷軸放在桌上,“這是我專門整理出來的紫陽戟法的一些心得,在刺招上我又加入了羅家槍的一些精華,希望兄長能用得着。”
他又從門外拿進一支精鋼長戟,笑道:“兄長的長戟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成,這是我另外找人打造的一支鐵戟,重七十斤,可以加重到九十斤,兄長就暫時湊合用一段時間吧!”
張铉心中感動,他知道羅成力量偏弱,隻能用五十斤的長槍,這支長戟明顯就是專門爲自己打造,羅成雖然略有點驕傲自負,但他另一方面卻待朋友真誠,一諾千金,能在幽州交到這樣一個朋友,也是他的一大幸事。
“我來試試!”
張铉笑着接過長戟,這是一把單耳青龍戟,雙耳則叫方天戟,盧燿準備給他打制的便是雙耳方天戟,這也是張铉的要求。
這支單耳青龍戟長一丈三尺,他走到院子裏揮刺幾下,感覺重量正好,非常合手,張铉欣然對羅成笑道:“賢弟要不要來試兩招?”
“我正有此意,不知兄長能否夜戰?”
“走吧!去校場。”
在羅藝府宅旁有一座小校場,平時給羅藝的親兵們用作訓練之地。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天空飄灑着絲絲細雨,小校場上,數十名親兵正利用夜間的涼快訓練夜戰,小校場四周點燃了數十根火把,照亮了占地十幾畝的校場。
聽說都督長公子要和新提拔的骁果郎将夜戰比武,親兵們紛紛圍攏上來,興奮異常,有人将雙手攏在嘴邊大喊:“玉郎公子,來個厲害的!”
校場上,張铉和羅成各自控制着戰馬,羅成身着銀甲銀盔素羅袍,頭頂盔纓如火簇,手執一根亮銀槍,白馬四肢修長,俨如一條白龍在校場上盤旋,更顯得他玉樹臨風,飄逸俊美,令人不得不暗暗誇贊。
張铉騎一匹火紅戰馬,戰馬雄壯高大,能承受住張铉的體重和七十斤青龍鐵戟,張铉穿上一身細鱗甲,黑色戰袍,加上他黝黑的皮膚和挺拔的身材,雖然沒有羅成俊美飄逸,卻有另一種陽剛威猛之氣。
“賢弟準備好了嗎?”張铉高聲問道。
“來吧!”羅成長槍一擺,傲然道。
張铉雙腿一夾戰馬,戰馬疾奔,手中長戟如一道黑色閃電,向羅成疾刺而去,羅成大喝一聲,“來得好!”
他催馬迎戰,手中銀槍平壓長戟,用一種旋絞之勁,借着長戟的沖力向右輕輕一帶,使長戟略略一偏,擦着羅成的甲胄刺過。
這是一種極爲精妙的巧勁,将紫陽戟法中的‘絞’字訣和羅家五鈎神飛槍的化勁槍法完美的結合起來,彌補了羅家五鈎神飛槍難以應對錘、镋等重兵器的弱點。
張铉也感受到了羅成這一槍的精妙,暗叫一聲‘好!’,但他知道後面便是羅成的反擊了,他長戟順勢橫掃而出,封住了羅成所有的進攻角度。
果然,羅成在化解了張铉兇猛的進攻後,立刻發動了反擊,銀槍如梨花暴雨般刺向張铉,但張铉卻料敵在先,封住了他所有的進攻路線。
雙方戰馬來回奔馳,長戟如雲中黑龍,時隐時現,隐時被長槍舞出了漫天銀光掩蓋,如龍沉九淵,出現時又如怒龍咆哮,兇猛強勁,逼得羅成連連後退。
亮銀槍卻如漫天星雲,在火光中亮麗璀璨,它攻守兼備,精妙無雙,始終沒有被青龍戟強勁猛烈的力量絞碎,反而愈戰愈勇。
兩人一槍一戟戰得難解難分,兩邊的士兵看得如癡如醉,嘶聲喝彩叫好,轉眼間,兩人激戰了三十餘個回合,始終難解難分。
這時張铉的力量略略一收,羅成立刻敏銳的捕捉到了,他也略放慢一分速度,很快,一場激戰終于平息下來,兩人對望一眼,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兩人的武藝都來自紫陽戟法,彼此知根知底,雖然張铉的力量占據上風,但羅成有五鈎神飛槍的底子,招法精妙上本身就比張铉強上幾分,兩人各自取長補短,竟戰成了平手。
羅成感慨道:“紫陽戟法博大精深,能以一反三,以三反九,各種組合千變萬化,絕不是短短半個月就能領悟,至今我們隻得其毛皮,不如我和兄長再另約時間,以一年爲期,看誰能把紫陽戟法悟得更深更透。”
羅成對招法變化的悟性要遠遠勝過張铉,但張铉在青石經的修練上還有很大的潛力,一年後,确實難以預料兩人的武藝進展。
張铉欣然接受了羅成的挑戰,他豎起手掌笑道:“我願接下兄弟的戰貼,一年後我們再較量!”
羅成大喜,上前和張铉重重擊一掌,兩人立下了這個戰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