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在所裏碰到王主任,試圖打聽出一些有關章柳的情況,王主任搖頭道:“他很頑固。”
林睿道:“他肯定不知情。”
“不管知不知情,真相終究會浮出水面。”
林睿聽出他的言外之音,道:“你懷疑章柳?”
王主任歎口氣,“别像個老婦女似的議來議去浪費時間。”
他莫名的不耐煩令林睿高度緊張,王主任不願多說,卻又奇怪的呢喃,“老律師的直覺有時比算命的還準”,又問:“杜向梅呢,你有什麽收獲?”
林睿搖頭。
王主任道:“她也頑固?不開口?”
“是。”
“商陸,杜向梅,章柳,三個人不約而同保持沉默,平靜的海面下往往潛伏着驚濤駭浪。”
接下來幾天,天高風清,林睿接到通知,杜向梅要見她。去往看守所的路上,林睿冥冥之中感覺巨浪快掀起來了。
杜向梅憔悴了許多,大概被關了些日子,醒悟了林睿對于她的作用,開門見山道:“在我床頭櫃的第二個抽屜後面有塊木闆,你把木闆打開就能看到你想要的東西。”
“什麽樣的東西?”
“你所認識的章律師有你還沒發現的另一面。”
林睿一刻也不願多留,欲起身離開。
“林律師用不着太着急,等你發現了真相,你一定會懷戀此刻的心情,爲了心愛的男人憋着一股子勁,崇高,讓我佩服,說實話,雖然這是我最後的籌碼,但我真不想傷害到你。”
林睿扯出一絲笑,她被這個女人傷害的還少嗎,淡淡的說:“我不明白你所指的籌碼。”
“你可以選擇把裏面的東西交給警方,因爲他們肯定比你更感興趣,你也可以選擇保留銷毀,自然這是我希望看到的結果,這對我們雙方是一種共赢。”
林睿揣摩着她話中的意思,額間滲出細微的汗珠,不祥的預感厚重的壓在心頭,但林睿仍不相信杜向梅手裏真的握有什麽證據,故作鎮定道:“杜姐,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叫我來自然也不想和我繞彎子,有話攤開來講明白或許更合适。”
“我們擁有了共同的秘密,難道還算不上共赢,我替你們保守秘密,你拉我一把,我們稱得上同盟軍吧。”
“你早就在這等着我們了,你知道我和章柳的家人早晚會來找你。”
“你分析的對,但我沒想到是你來找我,我當初隻計劃從章柳的父母那得到一筆錢,你清楚的,他們家很有錢,既爲人母,我也想着在我死的時候給女兒留點财産,到了地下,和先我一步去世的丈夫也有個交代。我本來隻想要錢,但你來找我了更好,到底命更重要,和你做交易更劃算。”
“你口口聲聲稱章柳在幫你犯罪,他是律師,爲什麽去做知法犯法的事。”
“律師也是人,也有苦衷,也要面臨情感和理智的選擇,發生在商老闆身上的狀況,你我心知肚明,商老闆可是真真切切和我們同坐在一條獨木舟上。不過說實在的,章律師給了我一個驚喜,我萬萬沒指望他會幫我,用他的聰明才智和專業能力将我從鬼門關裏拖了出來,如此盤算的話,我的第二條命是他給的,不,确切一點,我和商老闆的第二條命都是他給的。我也試探過将他努力成我們的合夥人,但隻此一次,他好像失憶了般,可做了就是做了,幹我們這行的多少懂點法律,我再無知,也清楚知錯就改逃不過法網恢恢。”
林睿坐不住了,幾乎是飛奔到家,汗水濕透了後背,待一個黑色的小盒子如同*般落到手心裏,恍然在夢中。
她打開電腦,打開移動硬盤,畫面中章柳坐在閣樓裏奮力修改合同,林睿呆住了,直到合同中商陸的名字在眼底一閃而過,慌忙而堅決的拔掉了電源,癱在椅子裏,噩夢初醒。
章柳,他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林睿問自己,她感覺跳動的心被硬生生掰成了兩半,眼下如何處理,似乎有正确的答案,又似乎怎麽做都是錯的。
這不僅僅涉嫌窩藏罪那麽簡單。
林睿陷在沙發裏沉思,腦中空無一物,唯有過往的,現在的,以及未來不知走向何方的人在腦海裏晃動,虛無的,缥缈的,空的。
一方窗底下的章柳,擡頭望向白藍相間的天空,天空中映出清晰的劉澹泊的影子,他說,商陸愛的是你林睿呀!
章柳低下頭,身體和思維都是空的。
十一個月後,法院以走私、販賣毒品罪判處商陸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财産。法院以洗錢罪判處章柳有期徒刑七年,并處罰金人民币二百萬元。
一直到最後,商陸和章柳始終以沉默來承受降臨到他們身上的一切。
既生瑜何生亮,可沒有周瑜的故事,哪有關于諸葛亮的傳說。
親手把未婚夫送進了監獄,也極盡一個辯護人的職責爲杜向梅四處奔波。判決生效後,林睿申請去美國分所,和葉雅歌重新成爲同事,然而年近不惑的少女葉雅歌沒有問起章柳一句,她對林睿客客氣氣的,客氣的真像一個同事。
葉雅歌太怕失望了,也可能她已經從别人口中聽說了章柳的處境,但仍願意相信和活在回憶裏。她迫于姨媽和母親的壓力,找了一位外籍男朋友,可在外人眼裏,她的演技糟糕透頂,遠遠不如和高盛群在一起時扮演的雙宿雙栖。但一旦人認真生活,生活會越來越認真,一旦演上了戲,戲會越演越長,葉雅歌在清醒和迷糊間颠沛流離。
繁忙的工作和異鄉的陌生感麻木了林睿的神經,期間傳來過好消息,沐琦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這個對婚姻抱着現實主義觀念的姑娘過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又是一年盛夏,王主任給林睿發了急電,召她立即回國。
踩在笠州的大地上,熟悉的暖風撲上林睿曆盡滄桑的臉,她看了一眼手表,拂了拂頭發,并沒有馬上回家,或者去所裏,而是坐上出租車,請司機開往城市的近郊。
這裏是笠州福利院,事先接到電話的院長已等候在門口,微笑着幫林睿拉開車門,迎上雙手道:“林律師,好久不見!”
林睿對眼前慈祥的老人笑道:“傅院長身體還好嗎?我在美國時常想您和孩子們。”
傅院長親昵的挽住林睿,“我身體挺好的,我和孩子們也很想你,正因爲有了你們這樣的社會愛心人士,我再累也高興。”
林蔭道兩旁的香樟樹枝葉連盤,搭起一座蔭蔭蔥蔥的綠色拱橋,香樟果和陽光一起噼裏啪啦的向下落,落在斑駁的光影裏。
林睿愣了愣,“今年的香樟果成熟的真早啊。”
傅院長笑道:“看來林律師對香樟果有特殊的情感,每次過來,都會格外注意這一片香樟樹。”
“捐款的人很喜歡香樟樹,他說香樟樹像沙漠中的水。”
傅院長立足望向一株在風中沙沙作響的香樟樹,意味深長道:“林律師的這位朋友做好事不留名,否則我真要當面謝謝他,一千萬,對我們福利院來說,真的稱得上沙漠中的水,給了我們無窮的動力和希望。”
林睿眼神黯淡的笑了。
傅院長道:“他是個好人。”
“他是個好人。”林睿重複了一遍,繼而道:“我想去看看月牙。”
“學校今天組織活動,還沒回來呢,不過我提前把你要回國的消息告訴她了,她可開心壞了。”
“她在福利院沒給院長您添麻煩吧?”
“林律師見外了不是,她的親生母親被執行了死刑,外公外婆失去了撫養能力,我們有責任去照顧。再說,你收養了月牙,月牙是你的養女,你在美國工作繁忙,我盡心盡力是應當的。”
“交給傅院長我放心。”
兩人邊聊邊朝草坪旁的一幢兩層小樓走去,那裏是福利院的辦公區。冷不丁的,從草坪上跑來兩個小孩,約莫兩三歲的模樣,前頭的是個男孩子,後面跟着一個紮麻花辮的小女孩,兩個人在草坪上轉圈,嘻笑着追逐打鬧。
小女孩跑的臉蛋紅撲撲的,手裏握着一根垂柳,一邊格格的笑,一邊奶聲奶氣的叫哥哥等等她。
傅院長對跟在他們後面的女人道:“汪老師,這兩個孩子怎麽沒去睡午覺?”
“院長,這對雙胞胎太皮了,根本管不住,我打了個盹,他們就自己跑出來了。”
小男孩聽到她們說他,解釋道:“院長奶奶,我們不困,我和妹妹我們自己玩,不影響别的小朋友睡覺。”
傅院長道:“福利院有福利院的規矩,開心和快樂是乖孩子,要守規矩。”
小男孩歪着腦袋想了一會,這才猶豫的點點頭。他有一雙大眼睛,睫毛忽閃忽閃的,一臉認真的模樣逗的人忍俊不禁。林睿仔細打量他們,他穿着白色t恤,藍色棉質褲子,棕色的搭扣涼鞋,小女孩的衣着同樣簡單,一件粉色的花邊連衣裙,白色球鞋,清清爽爽的白淨,猶如不染塵埃的小天使。兩個孩子雖說是雙胞胎,但五官長的并不是很相似,小女孩秀美,小男孩陽剛,加上他們身上獨有的貴氣,一點都不像是在福利院裏生活的孩子。
林睿對他們生出莫名的愛憐,有一種氣味吸引她伸手撫摸他們的頭,小男孩沖她歪嘴一笑,眸子晶亮,那種充滿善意的痞氣,似曾相識,她心裏猛然一咯噔。再看小女孩,眉目像極了一個女人,林睿倒吸口氣,故作随意的問:“這兩個孩子是怎麽到福利院來的?”
傅院長道:“去年冬天在福利院門口發現的,可憐的孩子,凍的全身發紫。”
林睿附和道:“好狠心的父母,他們叫什麽名字?”
“我們工作人員發現他們時,他們身上隻裹了一條毛毯,沒有任何其它的信息,所以我們給他們取名爲開心和快樂,希望他們這輩子會開心快樂。”
林睿捏了捏小男孩的臉,說:“你叫開心還是叫快樂?”
“開心。”
“咦,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計算器。”
“你要計算器幹什麽呀?”
“學做生意。”
“開心長大了想做生意。”
“嗯,賺好多錢,給妹妹花。”
王主任在辦公室裏見林睿遲遲不來,拿起手機打她的電話,桌上擺着關于章柳的案件啓動審判監督程序的相關材料,有新的證據表明章柳在修改合同時處于無意識狀态,在美國做完手術後,頭痛失憶的後遺症在一段時間内并沒有消除。
當然這并不是一兩句就能總而言之的,但王主任迫不及待的等林睿趕緊過來,和她分享這激動人心的好消息。
電話剛接通,有人敲門。
王主任道:“請進。”
來人是芳芳,她指着身後的男子說:“王主任,新主任接過來了。”
王主任忙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你盼來了,還是老樣子嘛,既寶又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