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病倒了,我們都很難過。”
林睿低下頭不語。
劉澹泊把目光移向保溫盒,說:“要是商陸……那就算找不到于白薇,伯母也會好起來吧。”
“劉律師有把握嗎?”
“律師不打包票。”
“我又犯錯誤了。”
“這種時刻,大家都容易犯錯誤。”
林睿不理解“這種時刻”指的是哪種時刻,但她不想去糾結,就像她看出劉澹泊也沒興趣去解釋一樣,大家的心情都是寡淡的。
劉澹泊又把煙頭夾在窗戶縫裏,窗戶縫裏被他搞的灰飛煙滅,袅袅的暗黃色堆成了小山,在這種時刻做點沒素質的事也情有可原吧。他本想讓林睿去和商陸見面,那樣商陸會改變想法嗎,可話到嘴邊,他改變主意了,這不是簡簡單單可以妄下結論的。
林睿畢竟是章柳的未婚妻,把她當棋子,利用她去打開商陸的心扉成什麽了,商陸會怎麽想,林睿知道實情後會怎麽想,她會左右爲難,選擇舍棄和章柳的感情嗎?
那對她不公平。況且章柳呢?他能否接受哥哥和他愛上了同一個女人,或許局面将變得不堪設想,或許商陸是希望他的心思成爲永久的秘密。
思來想去,簡直是一團亂麻,或許順其自然才是最佳的解決辦法,又或許世上本無萬全的法則,一切都逃不過宿命。 劉澹泊面向林睿,突兀的道:“林律師,你愛過幾個男人?”
“啊?”
“除了章柳,你愛過别的男人嗎?”
林睿未加思索的搖頭道:“沒有,我隻愛章柳一個人。”
劉澹泊咽了一口口水,說:“就沒對别的男人動過心?”
林睿想到了鄭拙成,說:“對别的男人動過心,但那不是愛。”
劉澹泊見她的神情停滞了一兩秒,好像窺探到了她心動的模樣,不知爲何,他下意識的希望那個男人會是商陸,似乎這樣他的心裏會平衡一些,說:“你愛章柳什麽地方?”
“當初我剛喜歡上他的時候,是被他身上的優點所吸引,但現在,我愛他的所有,如果深愛一個人,對方也愛你,自然就忠誠了,忠誠到眼裏再容不下其他人。”林睿聳聳肩,和劉澹泊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論情感問題有點别扭。
忠誠,劉澹泊吐出一個接一個煙霧,窗外的麻雀吱呀一聲從樹梢頭掠過,撞碎了一撮樹葉,糟糕透頂的風景,男女之間要什麽狗屁愛情,有情愛完全夠了。他想着,心口不一道:“有愛的能力,或者被愛,都是幸福的。”
他嘴上說幸福,眼睛裏卻流露出疑問,林睿道:“你愛沐琦嗎?”
“當然了。”
“劉律師,說了半天,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心煩,跟你随便聊聊。”
林睿不相信他是沒話找話說,但她也沒欲望追問,歎氣道:“我們還是談談哥哥的事吧。”
她的語氣裏有關心,卻過于随意,随意的和暧昧與心動完全不搭邊,劉澹泊微閉眼睛,用盡力氣說:“林睿,和我一起辦老商的案子吧。”
林睿沒拒絕,隻說:“我能幫你做什麽?”
她能幫我做什麽呢,根本找不到天衣無縫的借口,打住吧,打消這個念頭吧,劉澹泊咬緊牙關,逼迫自己放棄糾結。
他幽幽的道:“記得我走出校門,初出茅廬時,我的導師說律師要懂點心理學,而心理學相當于哲學,哲學學好了,才能做好律師。可我在想啊,于白薇愛老商嗎,老商愛于白薇嗎,老商不愛于白薇的話,他怎麽就讓她懷上孩子了呢。你知道嗎,一個優秀的男人往往愛一個女人,才願意她爲自己生孩子,聽上去是男人的大言不慚,實際情況的确如此。”
“女人願意爲一個男人生孩子,同樣是源于愛。”
“這樣分析下來,他們應該非常相愛才對,至少像我和沐琦一樣。”
林睿琢磨他話裏的意思,劉澹泊用力将火光正亮的煙扔到窗外的樹上,說:“所以還是我哲學沒學好,我不是一個好律師。”
“我覺得哥哥是愛于白薇的。”
“你從哪裏得到的感覺?”
“哥哥不是一個随便的人。”
“不是不随便,他簡直太認真了!但林睿,你的直覺錯了,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爲愛情故,兩者皆可抛。”
林睿眺望前方,交談愈發艱難,内容越來越晦澀,她的直覺是錯了,在她的直覺裏,商陸是不會涉嫌犯罪的。香煙懸落在樹枝上,驚起兩隻麻雀,恍然間淅瀝瀝的下了雨,雨點鋪天蓋地,壓彎了枝條,繼而電閃雷鳴。
劉澹泊道了句,“我先走了”,轉身離去時,眼角濕哒哒的,垂頭歎氣,仿佛在說給自己聽,“難道你不知道兄弟倆的審美觀很相似的嗎,商陸愛的是你林睿呀,哎。”
晃晃的光映照在章柳的臉龐上,原本他在病房裏等林睿過來,外面下起了雨,便打算出來迎一迎,碰巧劉澹泊和他擦肩而過。
他愣在了原地。
不久後,章柳找林睿商量接手父親的生意,父親已經無心操持事業,他也不想做律師了。林睿倒不驚訝,他不願再跟法律打交道,她早有心理準備,況且做生意不是一下子就上的了手的,眼下先熟悉爲主,沈教授聯系了商學院的老朋友,介紹章柳去學習,這也是王主任樂于接受的現狀,學習是過渡期,萬一他回心轉意了還來得及。王主任作爲老律師,所裏的老主任,律師協會的老會長,始終認定章柳是前途無量的律師,不做法律工作可惜了。
别人都當章柳是通過做生意來排遣郁悶,暫時調節情緒,可他卻格外認真,不僅按時去上課,還買了一堆相關書籍回家讀,整個人全部撲在學習上。深夜如此,林睿勸他休息一會,放松一下,他也聽不進去,端坐在書桌前,埋在半人高的書本後面,生活裏除了學習,即是學習。
日常生活裏,林睿有空時會買菜做飯,兩個人一起吃飯,飯後章柳洗碗,林睿收拾換洗的衣服,一起打掃衛生,一起晾衣服,林睿澆花,他除草,和比翼雙飛的情侶們、夫妻們沒有差别。
隻是到了夜晚,林睿一個人躺在床上,他在書房裏,床頭櫃前亮着一盞孤燈,書房裏也亮着一盞弱小的台燈,偌大的家裏是黑暗的,顯得很清冷。夜晚是屬于寂寞的靈魂互相慰藉的時刻,是恩愛的升華,章柳明白這個道理,一個人的刻意抗拒并不好受,他在和房間相對的書房裏思念,他渴望抱住她,撫摸她,在她的身上體會風雨同舟的溫度,可他抗拒,他說不清到底在抗拒什麽,他愛林睿,但抗拒。
然而林睿沒發現任何異常,包括他對她的疏遠,家裏已經亂了套,無暇再胡思亂想,隻當他重新找到了熱愛的事業,甚至感到欣慰。
秋葉飛揚的季節,城市在漸漸衰老,和往常無異的下午,章柳到所裏參加每周的例會。他目前還是所裏的主任,例會仍需參加,會議照例在四點多結束。葉雅歌開完會就下班了,和高盛群徹底僵到了冰點,像她這樣清高的女人,容易放大一個男人的缺點不說,何況是她不愛的男人,何況是挑戰了她的底線。
僵就僵了,顧不上利用高盛群在笠州站穩腳跟的念頭了,他偶爾打來的電話一律不接,高盛群想跟葉雅歌和好,窈窕佳人,從大學裏垂涎至今,要放手多少不舍,但前提是葉雅歌必須踩在幼稚的觀念上迅速成熟,否則日後問題增多,後院起火,對他的前途相當不利。
他打一次電話失望一次,後來索性不打了,強扭的瓜不甜,他也沒那麽多的閑工夫。葉雅歌利用男人,也要被利用的男人愛她,她利用的其實是愛,是她缺乏的愛,他不愛她,她也不想利用他了。成年人的世界令她一次次疼痛,她有了自暴自棄的傾向,早晚有一天姨媽會知道她和高盛群掰了,于是坐等姨媽來把她領回去。
說到底,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雨天傍晚,尋常到開始沒人在意章柳被帶走了,是在寫字樓的門口,正值下班高峰。章柳冒着雨,在衆目睽睽之下上了警車,全所人騷動,猜忌和商陸的案子有關。很快的,全樓的人聽說了,劉澹泊他們知道了,何佩蘭也聽說了,沈教授聯系林睿确認,一時間萬人震驚。
經過和他的父母、林睿協商後,王主任以受托律師的身份和章柳見面,了解到的大緻情況是杜向梅對自己的違法犯罪行徑躲躲閃閃,卻口口聲聲稱章柳不僅清楚她所做的每件事情,而且在縱容她,否則她不會在一個律師眼皮子底下幹的得心應手,如魚得水,可怕的是警方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章柳涉嫌窩藏罪。
何佩蘭和沐琦到家裏陪林睿,何佩蘭堅持章柳是無辜的,讓林睿要有信心,一家人團結起來,就沒有過不去的坎。沐琦生氣的很,将杜向梅的祖宗八代都罵了一遍,吵的林睿耳朵疼,她感激母親和妹妹沒潑冷水,落井下石,但她隻想靜靜,一個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