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林睿爲你的事特地來找過我,她起先不知道,章柳沒告訴她。”
原來是這樣,林睿是最後才知道的,怪不得,怪不得她沒來見我,如果她早就知道了,她會來見我的,她一定會的,一定會的,經受了多日的精神折磨,商陸感受到了片刻喘息的舒坦。
劉澹泊恍然驚察到了什麽,一種奇特的想法竄進他的腦海裏,以前玩笑時歸玩笑,如今商陸有了自己的骨肉,林睿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一旦這個玩笑在此時成了現實,那真不是什麽好事情。
他幽幽的道:“知道你出了事,林睿還哭了,當着我的面哭的,她很難過。”
“難過啊”,商陸失控的重複了一遍,字字溫柔。
劉澹泊思索了幾秒鍾,說:“你還是想再見到林睿的,不是嗎?”
商陸咽了一口口水,目光遊離,眼看他的心理防線快被攻破,劉澹泊補充道:“把命保住了,萬事好商量,說不定會出現轉機呢,愛情是人生的潤滑劑,我也理解爲了愛情,什麽都可以放棄,真的,我能夠理解。”
商陸猛然驚醒了似的,無厘頭的說了句,“公司怎麽樣了?有人受到牽連嗎?”
“什麽?”
“我說公司。”
“那不是你的公司,跟你沒關系了。”
“那就好啊。”
商陸拖長音調欲起身,劉澹泊也緊張的站起來,說:“等等,等等,你這要幹嘛!”
“我們談完了。”
“我們談什麽了,我們還沒開始談!”
“代我向我的父母問好,謝謝。”
“老商!老商!”劉澹泊叫起來,“你是個混蛋!走私、販賣毒品重則可判死刑你知不知道!你個法盲!混蛋!你快過來坐下!”
“老劉,我不會揣着明白裝糊塗,你也别白費口舌了,我認罪,那是我的宿命,既生瑜何生亮。”
劉澹泊瞪圓了眼睛啞口無言,商陸是瑜,那亮指的是章柳嗎,他惱火的吼道:“老商,你腦子沒壞吧!爲了一個女人,你值嗎!值嗎!你他媽的值嗎!”
商陸毫不猶豫的随看守消失在盡頭,林睿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她是信仰,是一顆少年心的信仰。人們老喜歡說理解别人,懂别人,可人是那麽好懂的嗎,如果人與人能那麽輕而易舉的走近,那就不叫世道了,愛情不就是爲了讓孤獨的個體在艱辛的世道裏尋找到存活下去的理由。
在生死将被宣判的前夕,商陸湧生出的都是簡單極緻的想法,他堅信,他的靈魂已經死了。或許下輩子吧,也許能花前月下,紅袖添香,相敬如賓,一生一世。
劉澹泊一拳打在桌面上,咬牙切齒,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犯罪嫌疑人,暗自後悔沖動之下,沒有好好的規勸他。你劉澹泊不是辦案無數,閱人無數,在揣摩規勸犯罪嫌疑人方面很有一套嗎,怎麽到了關鍵時刻慫了,真他媽的窩囊!
他打了自己一巴掌,但仍未将自己從混沌沌中打醒。
這個夏天似乎特别的長,立秋了,笠州還像在火上加熱的蒸籠,于白薇挺着待産的孕肚無影無蹤,在商陸父母受傷的心裏又深深的割了一刀。他們已在盡力調整面對商陸之事的情緒,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再堅持兒子沒犯罪似乎異想天開,孟香橼夫婦的心理寄托全部放在了于白薇身上,新生命的降臨總能讓人預見新的希望,萬一最壞的打算發生了,好歹商陸有個後。
于白薇的預産期到的那天,孟香橼和丈夫惦記孫兒們快發了瘋,一夜白頭,他們動用一切的關系,發動親戚朋友幫忙尋找于白薇。孟香橼丢下臉面,也不怕家醜外場,求爺爺告奶奶的拜托在醫院裏的同事和朋友,每打一個電話就控制不住的抽泣,對于在懷孕生子上經曆不幸的她而言,孩子有着更深重的意義。
見母親如此,不僅林睿和章柳,何佩蘭、沐琦、劉澹泊也加入了搜尋大隊,整整找了一周,将笠州所有有婦産科的醫院,不管公立的還是私立的都找了個遍,卻沒有找到。
迫不得已,劉澹泊聯系了“包打聽”,在琴州也搜查了一遍,同是于白薇的預産期推前半個月的産婦名單全查看過了,預産期推後半個月的産婦信息也沒放過,但仍沒找到一個叫“于白薇”的任何消息。
一個月前,孟香橼死磨硬泡終于得以跟于白薇在公園裏見了一面,那時她還沒生産,再者,即便預産期計算有失誤,向後推遲半個月的時間也是極限了,無論如何都應該生下來了,所有的迹象都說明于白薇肯定是在這一個月裏生下孩子的。
那她去哪了呢,爲什麽找不到她。
人的心理就是這樣,不找就罷了,好歹有個念想,找了沒找到更讓人崩潰,更讓人感覺糟糕。孟香橼胡思亂想着于白薇是不是在黑診所裏生了孩子,那有生命危險嗎,孩子們健康嗎,有人照顧他們嗎,他們現在過的好嗎。
不分日夜,分分秒秒的心亂如麻,孟香橼想的神志恍惚,整個人着了魔般,茶飯不思,看什麽都會盯着看半天,眼睛呆滞遲緩。她的一位中醫朋友來家裏看望她,和她聊了兩句,見她的狀态大吃一驚,給她把了脈後,建議孟香橼的丈夫送她去醫院治療。
而這位醫生提到的是笠州精神病醫院。
商陸的父親在妻子病倒後,每日咒罵大兒子,揚言要跟他斷絕父子關系,章柳本無心工作,索性在母親的病床前守候,聽曾經儒雅沉穩的父親像怨婦似的不停發牢騷。孟香橼的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會勸丈夫不要動氣,陸兒年輕,難免犯錯誤,壞的時候,丈夫罵着,她樂呵呵的笑着。
尋找的工作沒有中斷,然而茫茫的城市,密密的居民樓,除非出現奇迹,要在短時間内刻意找到一個人并不容易。
劉澹泊來醫院,待了一兩分鍾便把持不住了,原本光鮮亮麗,個個漂亮氣質的商家人變得快認不出來。
孟香橼拽住他的手,嘶聲力竭,“劉律師,你要幫商陸啊,你要幫陸兒,他不能死,他千萬不能死,他還有孩子,不能死啊!”
說着眼淚鼻涕都流到了劉澹泊的手上,花白的頭發像被霜打過的亂草貼在額頭,額頭在劉澹泊的掌心裏顫抖,就這樣的情形,惹得劉澹泊也快落淚了。他真的是百感交集,有苦難訴,眼下如實道出商陸的真實态度無異于雪上加霜,但不說等于欺騙,讓他們抱着極大的希望太不仁道。
劉澹泊清楚雖然他們嘴上恨,嘴上罵,但說到底是一家人,言不由衷是常有的事。他問章柳是否恨商陸,章柳說也恨,也愛,恨也是因爲愛吧。
他對商陸不也是懷有厚重的兄弟之情麽。
怎麽辦才好啊,案子在朝不利于犯罪嫌疑人的方向發展,一萬多克冰毒,還有亂七八糟的新型毒品無數,夠商陸死好幾回的了。劉澹泊走出病房,在拐角處的空地裏抽煙,最近他又坦白非法持有槍支、彈藥,并主動供述槍支和彈藥的存放地點,雖然仍在偵查,但在冥冥之中,劉澹泊認爲所謂的槍支、彈藥是商陸針對自己的欲加之罪,按照法律規定,隻有犯罪嫌疑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案件事實,可這依然增加了劉澹泊的焦躁不安。
他和商陸正牽制在同一根繩子上,商陸在井裏,他在井外,他使出全力要把商陸解救出來,而商陸卻不領情,想盡辦法要往井底跳。
他狠狠咬住煙嘴,不知道抽的是嗆鼻的氣味,還是煩惱,頭暈目眩,對案件的無能爲力,讓他覺得自己也很無能。
哒哒的腳步聲,林睿提着保溫盒從樓梯走上來,劉澹泊聞聲轉移目光,突兀的怔怔盯着她,若有所思。
林睿擡頭時望見他,叫了聲,“劉律師。”
劉澹泊把半根煙掐進窗戶縫裏,卻又重新點上一根,叫住林睿道:“林律師,我想跟你聊兩句。”
林睿停住腳步,将落到嘴邊的頭發撫到耳後,這些天除了忙于尋找于白薇,她一直在自責當初和于白薇在咖啡館别離時,她應該跟上去,看看于白薇到底住在哪。大家沒提這茬,但她心裏過不去,臉瘦的比巴掌小,劉澹泊對着她的尖下巴發愣,他實在不懂林睿的魅力何以如此,讓一個男人甘願爲她放棄性命,他是聽過天荒地老,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他也相信,但他就是不明白,或許因爲他不是一個用情至深的中年男人。
劉澹泊認爲這世上的一切都是講究對等和平等的,這種與商陸相悖的看法令他更加抓狂,他當然明白即便商陸積極配合,有可能最後的結果是一樣的,但人總在着手辦一件事之前存報希望,假如沒有希望,做什麽都失去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