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他和李暮雲隻是認識而已。”
“林睿,你說的這句話,幼稚的不像個律師了。”
“他觸犯什麽罪名了!嚴重嗎!現在人在哪裏!”
“于白薇委托我做老商的律師,其實不用她開口,我也會義不容辭,可我隻見了老商一面。”
“他跟你說什麽了?”
“這屬于隐私,你問的太多,請保持你的理智。”
“你就當我失去了理智,哥哥他……”
“我會努力讓他留住性命。”
所有的意思盡在話裏,林睿使勁咽了幾口口水,拼命壓抑在眼眶處遊走的淚水,情不知所起,隻是悲恸無法掩飾,仿佛在虛僞的人生面前控制不住的想要真實。
她不由自主的,在分秒間臉頰像被水刷洗過似的。
劉澹泊背過臉去,歎氣道:“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老商他拒絕律師,哪怕是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吧,他的路你我決定不了。我在等時機再勸勸老商,你也别跟章柳多說,章柳沒來問過我半個字,應該也沒告訴家裏,他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一個人默默承受着打擊,你多理解多擔待,男人也有脆弱的時候。”
她點點頭,抹掉眼淚,說:“那我走了,你先忙。”
“不再坐會了,等我忙完了可以順路送你。”
“不用了,我開車來的。”
“沐琦還好嗎,我都沒空回去看她。”
“挺好的,沐琦心眼大,想的開,聽說以後能正常懷孕,開心的不得了。”
劉澹泊笑了,“我最喜歡她這一點,人生在世,也就是這些最普通的幸福能讓人真正快樂,結婚生子,白頭到老,平平淡淡,天倫之樂。”
“是啊,那你得保證哥哥的孩子能見到父親。”
“如果我能保證,我就不是一個律師。”劉澹泊頓了頓,說:“你想做這個案子?”
“我有自知之明,我的業務水平、實踐經驗,方方面面的能力都不如你,幫助哥哥,劉律師你是最佳人選,我替章柳謝謝你。”
劉澹泊擺擺手,“說謝還早。”
林睿開着車在燈火通明的街頭遊蕩至半夜,城市還是熟悉的城市,馬路還是熟悉的馬路,南來北往的車輛還是那麽的多。她一遍遍回想着劉澹泊的那句,“我會努力讓他留住性命”,淚眼婆娑,食指的關節處被咬的生疼,她卻渾然不覺,暗金色的仿佛吸了霧氣的路燈一閃一爍,路燈上的發電風車在風裏嗚咽狂奔,像在咆哮的劊子手。
關節的皮膚咬破了,殷出細微的血腥味,電台裏流淌出beyond樂隊的《不再猶豫》:誰人沒試過猶豫,達到理想不太易,即使有信心鬥志卻抑止……我有我心底故事,親手寫上每段得失樂與悲與夢兒……
她望向藍灰色的窗外,不知不覺開到了海邊,心裏念着琴州,就這麽來了。天空是靜的,黑如墨汁的海水卻在洶湧翻滾,層層疊疊的掀起一層又一層,猶如舞者在旋轉的裙裾。
在暗的夜裏,狂躁的反而令人心平氣和。林睿感歎着她和琴州到底是有緣份的,笠州和琴州離的不算遠,卻難得過來一趟,可這次,不是因爲被綁架,不是因爲開庭,不是爲了遊玩,而爲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自然不是鄭拙成,心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比海浪的喧嚣更強烈,強烈到她不知自己是誰,在哪裏,在幹什麽。她下車站在海邊,遙遠的海面上亮起白熾的照明燈,那是屬于漁家的燈火,像一輪挂在天與海之間溫柔的滿月。
風一陣一陣的刺過耳膜,此刻她才感覺原來商陸對于她不僅僅是未婚夫的哥哥,是朋友,是包容她寵溺她的前輩,是豪爽幽默的家人,或者應該是這些情感的全部累加,所以感情才來的如此宏壯,心緒才如此的紛亂。
在沙灘上留下一連串的腳印,直到走不動爲止,直到身體的疲憊打敗了那種奇怪的感覺。想起在訂婚宴上商陸給過她一張銀行卡,林睿打了個激靈,驅車趕回笠州的家裏,在抽屜裏找到那張卡,然後馬不停蹄的去小區門口的自動取款機。
插入卡片,輸入密碼,餘額下跳出和沙灘腳印一樣密集的零,她倒吸一口涼氣數了一下,是一千萬。
一千萬。
取款機旁的香樟樹滴滴答答的幹響,她警覺的移動目光,是香樟果熟到落地了。
一千萬,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天真的熱了,銀行卡變得滾燙起來,心也是。
章柳受到了緻命的重創,每天要麽不來所裏,要麽來了萎靡不振,林睿接手了他在辦的幾起代理,隻爲了成全他的沉淪和哀傷。她頂着壓力一天天的熬,随着案件的進展,風言風語漸漸傳開,商陸涉嫌走私、販賣毒品,名義上的公司不過在掩蓋他的犯罪行徑。
傳言對章柳的牽連如風吹蘆葦倒,本是站在焦點中的年輕的律師事務所主任,光芒四射,榮譽傍身。親哥哥幹的事卻和他背道而馳,一個崇尚法律的尊嚴,一個挑戰法律的權威,不僅成了業内的笑柄,也成了那些對他不服氣的年輕律師說三道四的資本。
牆倒衆人推,曾經被捧的多高,在坎坷面前就摔得多慘,說他不單單克女人,還克自己的親哥哥,所裏甚至有人提議他不配做主任。傳聞商陸獲利的财産富可敵國,并且長達近十年之久,誰敢保證章柳沒在背後幫忙指點如何逃避法律責任。
所裏的老主任王雲帆找章柳談過,原來是希望他放下心理負擔,他的哥哥歸他的哥哥,他是他,現在什麽年代了,沒有“株連九族”的說法。章柳卻一直沒表态,他像一尊雕像在任何地方都是緘默的,在家裏是,在所裏也是,對塵世突然襲來的喧嚣毫無意見,愛他也好,罵他也好,都沒有意見。
這段時間,他經曆了從獨哀哀到衆哀哀,違法犯罪自古是昭告天下,人盡皆知,至親都趕到笠州,湊在他的家裏衆說紛纭。他們堅強的父母親爲了平複親戚無意義的關心,每日強顔歡笑,騙别人也騙自己說沒事的,沒事的,小陸是正直的孩子,當中一定有誤會。
父母親的笑容,家裏難得的熱鬧,恍然間讓章柳錯誤的感覺這是在過一個熱鬧的節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其樂融融,隻不過哥哥還沒趕到,他正在歸家的路上。
章柳很矛盾,他有時覺得自己必須去替哥哥辯護,而更多的時候,他整個靈魂都在顫抖,不知道爲什麽,甚至希望哥哥受到最重的處罰,記下最深的教訓。因爲這不是他的哥哥,不是他所認識的商陸,不是他能接受的現實。
打開門,灼熱的陽光破窗而入,在冷若冰霜的地磚上印上一塊方格記号。他兀然的開始思考這麽多年追求打拼的意義,爲了熱愛的事業,對家人疏于了解,在經手的案子上孜孜不倦,廢寝忘食,卻不肯多花一點時間去觀察身邊的親人。
但凡他在生活裏細緻一些,耐心一些,把用在工作上的精力分出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出來,說不定會早一點察覺出哥哥的所作所爲,說不定能勸說他投案自首,亡羊補牢,懸崖勒馬,也不至于惡化到今天這般地步。
用淡薄親情換來的所謂的個人成功,真的值得嗎?
章柳困惑了,陽光照的他眼睛發黑,雲朵在藍圖上穿梭,蒙蒙的過眼雲煙,像兒時嬉戲時模糊的清澈。
繼母流産,在醫院搶救,父親怒火沖天,商陸擋在他的前面挨了一頓打,被打到鼻子流血也沒吭一聲。
商陸總把最好吃的零食,最有趣的玩具,最珍貴的運動鞋留給他。
商陸說他是哥哥,哥哥就是要讓着弟弟。
商陸是孩子王,是章柳心目中的超級英雄。
千頭萬緒,每一個片段都在心頭狠狠紮下一針,可越疼卻越懷念,懷念的都是懵懂年少,無知的,像白開水似的流淌的,透明的歲月。記憶如吸水的海綿膨脹開,那天陽光燦爛,在爺爺家的村子裏,哥哥騎車,他坐在車的大梁上,羊腸小道通往村口的小賣部,油菜花嘩啦啦的拂過車把,小石子絆了車輪,自行車搖搖擺擺跌入油菜花地裏,壓倒一片黃花綠葉。
商陸笑嘻嘻的拉他起來,說:“摔疼了吧,待會給你買雪糕。”
那年雪糕五毛錢一根,冰棍一毛錢,爺爺一共給了他們六毛錢的零花錢。
一個黑點移來,對章柳說:“王主任的意思你領會了嗎,商陸的事跟你沒關系,你别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你不是還教導我嗎,人生的路長着呢,章主任。”
章柳慵懶的閉了閉眼睛,舊時太陽照今人,用不摻雜情緒的語氣道:“謝謝葉主管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