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柳笑道:“哥,你搞的一本正經。”
想來今天是他人生中迄今爲止最高興的一天吧,他每一次的笑聲都像是喜慶的彩蛋在院子上方炸開,讓人看見了覺得不高興都會不好意思的。
林睿道:“哥,有事你說吧。”
商陸把她引到人群外圍,但雖不在最嘈雜的地方,依然人聲鼎沸,絕不适合慢條斯理的談話,然而商陸又不能把林睿帶到更安靜的環境裏。
他長話短說道:“上次那件事,章柳有沒有再提起?”
林睿搖頭,“聽你說了事情的起因,我也就明白章柳那麽做的原因了,他沒提一個字,我也裝作忘記了。”
“杜向梅人呢?”
“她還在章柳家做保姆,我指那邊的家,本來章柳想叫她搬過來,但他怕我媽介意,就算了。我媽把家裏的老房子出租了,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挺好的,你母親願意過來,章柳求之不得,他滿腔的孝心沒處使呢。”
“也就章柳體諒我,換作别的男人,肯定嫌丈母娘累贅。”
商陸淡然一笑,不遠處的杜向梅正同請來的服務生向餐盤中添菜,他輕咳一聲,說:“還在懷疑杜向梅洗錢嗎?”
林睿“啊”了一聲,像第一次聽說似的一頭霧水,商陸笑道:“我随便問問,你馬上要做新娘子了,哪有心思考慮這個。”
“哥,你也懷疑……”
商陸打斷她的話,“我的生意出現了一點問題。”
說着止住了,好像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講下去,最後放棄了,林睿是他的弟妹,不是他的朋友或者美名其曰的閨蜜。擱在古代,大伯和弟弟的老婆能少接觸,即少接觸。
林睿追問道:“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
“小問題,最近你大嫂懷孕,我多少分神了,不談這個了。”
“哥,如果有什麽事,你别瞞着我和章柳。”
商陸嘴上說不談了,卻忍不住道:“假如有一天我遇到了麻煩,你會怎麽辦?”
林睿立即反問:“什麽麻煩?哥,你到底怎麽了?”
哀傷的思緒隻從他的眼睛裏一閃而過,他想聽到林睿如何回答呢,倘若她說會義無反顧的陪着他,他就滿足了嗎。林睿是不會這麽講的,他的期望是癡人說夢。
深深歎了口氣,商陸道:“像我們做生意的,難免和别人産生糾紛、矛盾,我是指假如,目前還沒有。剛才和章柳的同事聊了一會,這法律意識好像突然提高了,我随便問問,你别往心裏去。”
林睿也松了口氣,笑道:“哥,你吓死我了,公司裏的法律問題有我在呢,我是你找來的法律顧問,有責任替你處理大小法律事務。”
商陸談不上開心,也談不上失望,他們的關系也僅限于永遠隔着一條無形的鴻溝,用一個詞來形容,即是“公事公辦”吧。他以爲已經具備足夠的經驗和沉穩來應對預感中的災難,卻在和林睿四目相對時,湧生出頹廢般的沮喪。
爲了盡快終止不恰當的情緒蔓延開,他急忙從西裝内側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常見的紙質紅包,遞給林睿道:“這給你們,祝你們幸福。”
林睿接過來,紅包是硬的,像是在裏面放了一張卡片,調皮的道:“哥,你不會送了我們一張商場vip卡吧。”
她調皮的樣子嬌俏而惹人憐愛,像明黃色的香槟在發酵的溫度中冒出一個一個可愛的氣泡。商陸看着她的裙子道:“你是應該多買幾件新衣服。”
林睿拽着裙擺左右觀望,瞪大眼睛道:“咦,這裙子不好看嗎,沐琦送我的,很貴的。”
他強忍住摸摸她頭發的沖動,不留神将嘴唇咬出了血,一股血腥味在齒縫中穿梭,說:“我給你的是一張銀行卡,密碼是你的生日,我在裏面存了點錢,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動,最好也不要告訴章柳。你知道他在用錢上面有大男子主義風格,一定覺得他能夠養活你,而我給你們錢……”
林睿打斷他道:“哥,章柳他不是那樣的人,這是你送我們的賀禮,他知道了,肯定會讓我代他謝謝你。”
商陸的笑僵在臉上,他根本無心做出批判弟弟的意思,對于林睿的袒護顯得有種壓抑的心酸,于是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了。
葉雅歌注意到商陸在拉着林睿密談,本想靠近他們,仔細聽一聽到底在談什麽。她咬定商陸對林睿的感情并非哥哥對弟媳婦那麽簡單,看他的眼神就能看出來,每次都目不轉睛的盯着林睿,憂郁而享受,那是恨不得把林睿融化在眼睛裏的癡迷。
葉雅歌就不明白了,爲什麽唯獨她發現了他們不同尋常的關系,周圍的其他人都跟傻子似的。一次她假借一個朋友的名義,把林睿、章柳、商陸三人的事情講給高勝群聽,将自己的疑惑和盤托出,高勝群隻淡淡的說:“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男人跟女人怎麽不一樣了,男人不也圖求專情和執着嗎,男人不也講究死心塌地嗎,她邊想邊向商陸和林睿所在的方向移動,抱着沒有任何目的的目的,或許奢望能抓到意外的把柄,又或許她什麽都不想幹。
在中途卻被沈教授攔下了,他還記得葉雅歌,親切的詢問她目前的情況,她焦慮的搪塞着。沈教授高興,多喝了兩杯,提起林睿是他的幹女兒,是他的得意門生,林睿和章柳走到今天實屬不易。一個勁誇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是命中注定的姻緣,誇他們事業有成,林睿是女律師中的巾帼英雄,唠唠叨叨至葉雅歌神經發麻,每一句褒揚的話都如螞蟻在皮膚上爬,滿肚子的氣發漲,她的臉快因憋屈而變形了。
沈教授說到章柳在學校裏的生活,說着說着想起了往事,大概想到了章柳和葉雅歌曾是情侶,恍然大悟道:“葉同學,章柳都結婚了,你呢?結婚了嗎?有孩子了嗎?”
這番問話很像是上了年紀的人對往昔的追憶,好像在提醒葉雅歌,你和章柳已滄海桑田了,你們理應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他有他的,你有你的,這是應該的,你們過去的感情不值得再說起了,陳芝麻爛谷子,多說一個字都嫌浪費時間。
全世界都在幫林睿,都世界都覺得她和章柳是過去式了,爲什麽偏偏自己過不去,偏偏認定章柳仍對自己餘情未了,偏偏認爲他們會有更美好的将來的。
沈教授滿富成就感,誇張的眉飛色舞,師母和他的女兒聞聲也來了,把葉雅歌當成想得知章柳和林睿故事的聽衆似的,你一言我一句,沒完沒了。
這真是一個極大的諷刺和刺激,她可是章柳的前女友啊,這是在嘲笑她嗎。然而葉雅歌從沈教授,或者芊草的表情裏看不出任何惡意的攻擊,沈教授的意思完全是章柳過的幸福了,你也很開心吧,你也要幸福啊。
也是啊,這麽多年了,當年和他們一樣的學生時期的情侶,分手後再次相見,嬉笑打诨,自然随意,如同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爲對方的幸福而高興,也爲對方的遭遇而難過,但僅此而已,聚會結束後,各自回歸到各自的家庭,有各自的伴侶和孩子。
那些和她不一樣的同學們,将人生處理的恰到好處,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從一個階段順利過度到另一個階段,在世俗認定最合适的時間裏愛上一個人,然後分手,忘卻,然後和另外一個人結成夫妻,他們怎麽做到的呢,将每個節點把握的那麽合适。
爲什麽唯獨自己的想法跟别人不同,大概因爲别人沒有患上抑郁症的經曆吧,别人沒有體會過因治病而家破人亡的滋味,别人更無從體會在異國他鄉漂流的感受。這些年别無選擇的生活像是虛無缥缈的,像是一場夢,隻剩對章柳的感情是真實的。
葉雅歌的情緒陡然陷入到低谷,早上出門時的自信和期許被驕陽烤的蒸發了。
林睿走到章柳身旁,忘記了商陸的囑托,将商陸給錢的事告訴了章柳。她怎麽能瞞着章柳,他們之間在錢上面是透明無秘密的,而章柳沒多大的反應,在他看來,哥哥給的無非是禮金之類的,便讓林睿自己留着。
林睿也沒多想,反正是禮金,不過金額多一點罷了,自己先存着吧,隻是商陸說的那番話有些奇怪。可這個場合沒有充裕的時間讓她細細思考,宴會達到了*,敬酒的此起彼伏。
葉雅歌閑散的蕩着步子,離房子不遠的地方有個人工湖,她坐在湖邊的長椅上,靜靜的打量因墨色枝桠的映照顯得近乎憂郁的江南冬景,身後人群的喧嚣和吵鬧若有若無,一陣涼風吹來,冷的刺骨。
“你不去喝酒,待在這想誰呢?”
未等葉雅歌反應過來,淩靈坐到了她的身邊,遞給她一杯紅酒,說:“大家都在喝酒,來,咱倆碰一個。”